这里离市区还有些距离,开车大概要半个小时,舒臾坐在后座上,因为有些晕车的缘故,陈末檐便一直开着窗。
初秋的晚风吹得人有点凉,但幸好他穿着毛衣,只是被这风吹着,有点醺然欲睡。
期间,陈末檐一直在唠叨。
“哎,舒臾啊,我跟你说,你当年跟我们老金谈的那场恋爱,可把他坑死了。你能想象吗?他那么开朗的一个人,忽然有段时期天天不是抽烟就是喝酒,一看就为情所困,他他他他他……他当时就跟被人下降头了一样……”
“真的因为我?难道不是夏樰?”
舒臾其实很清醒,但装作在打盹。
夏樰是洛大的一个白富美学姐,鹅蛋脸,气质文艺,黑长发,皮肤白皙,也是金垠他们富二代圈的,在二人交往前,舒臾曾听过金垠单恋那学姐的传闻。
他见过夏樰几次,听说她家也是豪门,在家世上,她和金垠确实很匹配。
“绝对不是夏樰,肯定是因为你!”
陈末檐回头,言之凿凿。
“夏樰姐虽然长得漂亮,但她一天到晚高傲得像只天鹅,她和老金两人的性子看起来就不对付,他们肯定对对方互不感冒,都是那帮嗑cp的闲的,天天给老金安排一大堆女神,非得让他做舔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舒臾没去介怀金垠当初跟夏樰到底是何种关系,因为已经时过境迁了,夏樰也早就移民国外了。
昏昏沉沉中,他听见陈末檐说:“哎,老金就那样,看着冷漠,实际上他恋爱的阈值极高,比任何人都更容易陷在一段旧情里……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何苦苦眷恋一枝花……”
他身旁的苏利萧听了,忍不住刺了他几句:“你以为都像你,见一个爱一个?”
“我哪里见一个爱一个了,我遇到你已经两个多月了,我现在还是很爱你好吗?宝贝,你可别冤枉我,我们快三个月了,三个月在这圈子都是金婚了!”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对话,舒臾百无聊奈地靠在椅子上,被晚风吹得半醒半睡了。
那些往事随路旁的花香一般,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脑海。
五年了……
那时候,他在洛城大学读大三,刚刚二十岁,生活发生遽变,母亲因故意伤害前夫,也就是他的生父,她即将入狱。
他因为她的案子去向法学院的一位董姓领导求助,那人的弟弟是位法官,他满心满怀交付信任,却被有特殊癖好的对方摆了一道。
当时,舒臾因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母亲要坐牢的事,偷偷摸摸问那位老师,对方却声称要去另一个城市参加学术研讨会,他现在正在酒店,让舒臾去那儿找他。
但舒臾没想到,他急匆匆赶去那儿时,那老男人给他递了一瓶渗有迷药的水,他不疑有他,刚好有点口渴,便喝了些。
那之后,他便昏昏沉沉起来,但还没有完全昏过去。
幸运的是,那位董老师还未对他实施伤害,他的妻子便来捉/奸了。
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位与他有奖学金竞争的同学,叫沈玉鸿,据说是他声称发现了舒臾和董老师前几次在学校会面的端倪。
原本,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戕害。
但舒臾没想到,因为他当时没有任何背景,那位叫董樾夫的衣冠禽兽竟谎称是他和舒臾情投意合,说是舒臾主动约他在酒店会面,还主动喝了含有迷药的饮料,是他勾引他,想等事成后再拿视频威胁他,好逼迫他干预舒臾母亲的案子。
那男人那原本气势汹汹的妻子,不知为何也摇身一变,和他站在了统一战线,声称她过去的时候舒臾正在撩他,包括那位一起去的学生沈玉鸿也如此,还说舒臾私下主动纠缠过董老师好几次。
董老师在学校里有很高的地位,这件事陷入无限期的调查中,舒臾因为平时就和同学关系一般,总是独来独往,因此也很少有学生站出来替他说话。
当时,他还有一个男朋友金垠,但他们的关系还未彻底公开,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尽管如此,毫无疑问的,他令金垠成了一个笑话。
“绿帽奴”,“头上绿油油的国王”,“初恋就翻车,被男人掰弯后,男朋友却是个劈腿劈成章鱼还只爱老男人的同性恋”……
金垠是中德混血,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一直住在国内,非常擅长体育运动和电子游戏,因为家里有钱加长相帅气的缘故,他在学校里很有名。
除却一张随时可以走秀的身材不说,他的成绩意外地不错,人也很绅士,尤其加上他性格外放,堪称“社交活动家”。
从小优渥的家境和宽松的培养给了他无与伦比的松弛感,振臂一挥,遍地喽啰,加上那时候的他性情骄矜,很具备领导力,他便被不少学生笑称为“国王”。
跟学金融的他不同,舒臾学的是设计。
他们原本毫无交集,但就像塞缪尔·约翰逊说的:“人生道路上散发出的芳香花朵,也是从偶然落下的种子自然生长起来的。”
在一次校外女装兼职中,金垠和穿着女装的舒臾邂逅了。
那之后,他忽然疯狂追求舒臾。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舒臾是男生,而舒臾,因为得知他和戕害他另一个妹妹的混蛋是兄弟后,一度对他也产生了报复心态。
他那个妹妹叫郭娆,是他继父的女儿。这些年来,他继父早已病逝,他和母亲性子不合,与郭娆关系倒是不错,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他读大三的时候,郭娆正读高一,有回暑假,她忽然来向他借钱,说要打/胎。
舒臾当时吓了一跳,立马要报警,她却阻止了他,说她和那个男孩是情投意合,她很爱他,还说那个男孩家很有钱,如果舒臾报警,搞不好兄妹俩以后在老家耶城根本待不下去了。
而且,对方也是未成年,两情相悦的话,报警也没用。
那个混蛋叫金惑,是金垠的弟弟,舒臾看过他的照片,所以他后来在次元馆打工时能一眼认出金垠,因为他们长得像,只不过金垠要更沉稳些。
舒臾当时很清楚,金垠喜欢的只是女装的他,对方误以为他是女生。但舒臾因为金惑的缘故,一度迁怒金垠了,认定他们这种富二代都是私生活混乱的纨绔。
所以,他一直用女性身份和金垠来往。
后来想起,舒臾觉得,那似乎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那个身后总是跟着一大堆拥趸的“国王”,他根本就不该招惹他,但他当时竟然萌生了一股靠女装的自己来报复他的念头。
他是个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蠢货。
舒臾的母亲一直渴望有个强壮健硕的儿子,他显然不符合她的要求。女人对舒臾一度极其失望,醉酒后哭诉说“你根本不像个正常男人”,“养你就像养一个废物”。
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舒臾在节假日宁肯躲在学校也不回家,更不愿结交朋友,时常将自己封闭在绘画和钢琴的国度,以纾解现实的痛苦。
金垠在追女装的他时花了不少在旁人看来很艳羡的心思,说是“死缠烂打”也不为过。
或许是因为太缺爱了,舒臾最终被他的热情俘获,可也清楚地知道,他爱的不是真实的他,只是舒臾演绎出来的那个东方女性形象。
逐渐沦陷的时候,舒臾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会无法止蚀离场,他想告诉金垠真相,但又不愿意失去那份温暖与关怀,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直到,金垠最终发现了他是男生的事。
最开始,金垠很愤怒,他认为舒臾欺骗了他,他在那一瞬间看起来想揍人。舒臾从未看见他露出那般冷漠的表情,他知道,这是他擅自想给那个富二代少年戴上铃铛的后果。
但他最终还是让舒臾走了,拉黑了他。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舒臾在学校里再以男装碰到金垠的时候,对方不再假以他任何好脸色了,一直冷冰冰的,直到有回他喝醉了,电话却打到了舒臾这里,让舒臾去接他。
舒臾最开始不想去,他担心那是金垠的一个计谋,因为他听说金垠很恐同,担心对方约他出去是为了殴打他。
但当时他左思右想,决定开诚布公地向对方道歉。于是,他最终去接了他。
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刚把金垠送去他的公寓,金垠便将他拽进去了,将他抵在了墙上。炽热的双唇覆过来时,舒臾一度认定他认错人了,忙去推他。
但金垠却用力将他推到了沙发上。
“舒臾?”
舒臾当时清晰地听见,金垠在喊他的名字。
“男生就男生吧。或许,我爱的是你,而不是作为女生的你。”
那天晚上,金垠覆在他身上,褪去了先前的冰冷,动作和眼神都变得霸道和炙热起来……当那酒意和香水味绸缪的急促的呼吸缭乱了舒臾的理智时,他最终放弃了抵抗。
再醒来的时候,对着一夜的狼藉,金垠只对他说了三个字:“试试吧?”
那之后,他们开始了交往。
他们一度热恋于他们的爱情国度,沉浸于浇灌伊甸园的玫瑰,最初确确实实过了一段也许算甜蜜的日子。
那件丑闻发生后,舒臾在学校完全社会性死/亡,恰好又从另一个女孩口中得知,金垠在追他之前,他其实单恋着那个叫夏樰的学姐,而他的女装很像她。
母亲即将坐牢,身上挥之不去的谣言,男友的真爱其实是另一个女生……
几件事叠在一起,舒臾那些天浑浑噩噩得如同行尸走肉,他多么渴望金垠那时候能来安抚他,告诉他他相信他,但金垠那段时间竟然失踪了。
越来越多的同学都站出来证明董樾夫确实是位极为谦逊温和的老师,而舒臾摇身一变成了那个性格孤僻的使用下三滥手段的人。
当时,他连上公共卫生间时,都能听到外面有人在议论他:“完了,我现在看到舒臾跟中年男人同框我都觉得他们有一腿,我不纯洁了……”
“搞不懂哦,金垠到底喜欢舒臾什么啊,他看起来也不像gay啊,怎么会开始追他?虽然舒臾长相阴柔,他不至于把他当女生代餐吧?”
“他室友之前还说来着,说跟他同一个宿舍都觉得空气都脏了……”
第五天,一位领导私下找到舒臾,说考虑到他在学校的影响,希望他自行退学。
简而言之,舒臾其实被劝退了。
那着实是一段极为黑暗的日子,稍微一回想,心脏都会隐隐作疼。舒臾忘了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但人永远比自己想象的坚强。
如果不是与金垠重逢,这些记忆根本不会被翻检出来。
……
忽然,一声口哨声响起,有人用力锤了一把舒臾的肩,将他从回忆中拔出来:“喂,香泽酒吧到了。”
舒臾捏了捏鼻根,要给陈末檐转现金,但对方死活不收,他只好作罢,向他们道了谢,与他们分开。
他比他们先进去酒吧,边走边打电话,得知那位温先生在一间包厢等他。
酒吧,包厢……这种私密场合……有那么一瞬间,舒臾犹豫了下。
但他又提醒自己,这世上没那么多同性恋。何况,他是男人,那位温先生不见得比他强壮多少。
故而,他便继续往里头走。
但他去到温先生指定的包厢时,那人却不在,他在门口看了看,心想或许他是去上卫生间了。
没想到,隔壁包厢的门却忽然开了,一个穿着黑丝绸衬衣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然后,舒臾与他撞了满怀。
是金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