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路中心广场是三季市最大的商业中心。这里有近六个分区,商铺林立,种类繁多,仿佛浓缩着三季市的一切商业活动,又犹如专门架构的实体模型,彼此相连,从顶处看人于四面八方穿梭交替,混乱中有序,如同预先假设的程序。
这里离家有些距离,公交又常拥挤,三人于是打车来。
出租车司机开车略带莽撞,江雪侧捧着挂在脖上的相机,再一次因为急刹车猛地前倾,额头撞在座椅上。
织意悄悄用魔法稳住身体,让那些小碎星在江雪侧额前垫了垫。他藏得快,护了一护后马上收回魔力,这让江雪侧以为那一闪而过的柔光是自己撞得眼冒金星,即使不痛还是自我安慰,不住揉起了额头。
副驾驶座的宋竹央面无表情注视前方,就算因为司机的多次急刹车,后脑勺也时不时磕在座椅靠背上,但那丝毫不变化的神态,气定神闲,令他仿佛岿然不动。
从后视镜见到后排二人各自的小动作,岿然不动的大山终于开口:“麻烦开稳些。”
司机不满地踩了一脚油门:“这不是为了替你们赶时间嘛!我开车二十年了,还从没听过谁说我开得不稳的。”他一边开着一边又扭头看宋竹央,“你年纪看着不大,开车也没开过几年吧?”
宋竹央后背贴着座椅,闭上眼无视他的嘲讽,过一了会儿又睁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想你刚刚闯了一个红灯。”
没等司机说话,他又道,“前面路口下车点,务必别再闯过头。”说完微转眼珠,给了司机一个眼神以示沟通。
司机自觉无趣。这男人看着冷淡不欲与他多说,气质又清冷贵气,他从业二十几年,很少见这样的人,不由也多看了几眼,赏心悦目,没觉得讨厌。
出租车缓缓停至路口下车点,江雪侧酝酿许久,总算朝向宋竹央道:“我来付车费吧,多少钱?”
司机扭过头来报出价格,但见那看起来白白净净、年纪不大的年轻男孩依旧没有看他,只是对着身侧的男人说:“好,我扫码付给您。”
……是在跟我说话吗?司机不太确定。
紧接着便见江雪侧扫码付款,露出一抹拘束的笑来,对着宋竹央侧脸道:“收到了吗?”
司机神色莫名地点了点头,扯下发票递给他。
“谢谢。”然而他的头仍旧坚定不移朝向宋竹央,伸手接过那张发票。
这孩子是落枕还是有什么斜视的毛病。
正腹诽,后头的盲人突然自来熟地凑过来,怀里抱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司机先生,我实在钟意您的工作,您看,我是有身份证的,想必也能参与到应聘之中吧。”
不是……这人,不是瞎子吗?
“少说几句,下车了。”
在他思索间副驾驶的男人一声令下,三人很快下车。随着两声关门声,司机抬头,从前窗看见那三人一前二后走着。
瞎子用原先怀里的那根树枝在地上敲敲打打,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他身侧的年轻男孩。那年轻男孩低着头走路,恨不能钻进前边男人的背影里。
那男人真高,走在人群里显眼得很,有遮风蔽日的错觉。
司机心觉这三人组合奇奇怪怪,嘟囔几句,开车离开。
—
这算出远门了吧……江雪侧不大敢张望。
在这么大而陌生的地方,一旦不注意集中精神,就容易走丢。
一边想着,分明也没有什么人堆在挤,也还是一边往织意手臂上黏,紧张地念着:“不要松手,不要松手啊……”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江雪侧变得神经兮兮,低头看自己走步,开始在想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是先落脚掌还是先落脚跟……然后就看见宋竹央的鞋后跟,落下踩地的频率不快不慢。
于是悄悄将右脚脚尖对准了他的脚后跟。
这样就有了目标和方向。
身后二人如同老鹰捉小鸡游戏中被母鸡护在身后的小鸡仔,宋竹央这只操心的“母鸡”一路被跟着,最终还是决定给身后看着不大智慧的二人一个方向:“不如去店里问问,或在软件上查一查。”
他让自己从“母鸡”的位置退下来,同江雪侧和织意并排走:“找工作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我可以陪同。”
织意惊讶,偏头去看他:“您还是去做您自己的事情吧。”随即又微笑着补充,“我会照顾好小先生的。”
“我也会照顾好织意的。”
一个状似无意地暗示他走,一个乖巧懂事地让他放心。
宋竹央沉默一会儿,伸手拍拍织意的肩,拍得很轻,像是扫了扫他肩上的灰,然后道:“有事电话联系。”被拍起的灰幽幽漂浮在织意肩头,然后往上飘,散进他耳朵里。
江雪侧自是看不到,但总算抬头去找宋竹央,对上他看来的视线,开口,语气还带着依赖:“我们结束了去找你吧。”他表情隐隐有一丝无措,这种神情常在他脸上出现,出现的时机一般在于请求某人、询问某人以及离开某人,“可以吗?宋先生。”
“可以。”宋竹央说完,见他嘴角立即悄悄上扬极小一段弧度,于是往前走一步,让他能看见自己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Another world,餐厅的名字。从这里一直往前走,A区一楼,我们约在那里。”
英文退化至原始水平的江雪侧舌头打结:“恩拉则沃德,爱弄。”
“I know.”
宋竹央道。
“对。”江雪侧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念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织意没学过这种语言,好奇地问,手中的树枝挂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又提起来。
江雪侧于是回答他:“是我知道的意思。”奇怪,明明也才近两年的时间没上学,口语都退化了,仿佛那时候坐在学校,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久到都快有些记不得事。
不过,也许本来就是些不需要去记的事。
正在那层空白记忆内神游,视野内出现一家西式快餐店。
红白配色的大招牌,由英文字母组成,门口放着代言人的立牌,从玻璃门能望见里面身穿红白配色制服的店员。
江雪侧两眼一亮——他知道这类店总是在招聘员工。
宋竹央也看见了: “去问问看吗?”
织意听见,迷惑歪头:“问什么呢?”
“织意,前面店里也许招人呢。”江雪侧抓住他左手,引着他的手往快餐店的方向指,“就在这前面,大概要走……要走五百米。”
织意顺着他牵引的方向望去,寻到那一家店铺。是设置在大楼最底部的店铺,又因突出一片店面,像是小院,客人坐在大型遮阳伞下就餐,轮廓特征明显,清晰可见。
他立即跃跃欲试,腰包里钻进星星点点魔力,翻动着里头装着的身份证,仿佛携着它跳舞。
“小先生,距离我们得到工作将还会有多少步?我猜测……”他眼里有明确的路线,距离也清晰可见。织意反手拉住江雪侧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六百四十三步。”
“真的?”
江雪侧像往常一样被带进他的脑回路,走了三步跟上他,认真地低头数,“一,二,三。已经有三步了。”
织意笑眯眯地又往前走几步。
江雪侧跟上:“四,五,六。已经有六步了。”
身后的宋竹央静静看他们走了二十步,数了二十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开口:“我先走了。”话音落下,前头二人手拉手一齐回头看他,一个摆摆手,一个晃晃头。
待他们接着去玩那无聊的数步游戏,宋竹央也掏出手机查找定位,丈量了一下自己与那间餐厅的距离。
大概有一千米。
他抬头,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心内不自觉开始记录步数,马上意识到被织意和江雪侧带歪,他轻笑一声,又看了一眼走出一段路的江雪侧和织意,收回视线,低低道:“应当是……六百五十四步。”
随即向左前方离开。
—
宋竹央估计得没有错。
快到那家西式快餐店,江雪侧见着店外有两小级阶梯,拉拉织意:“我走在前面吧。”织意看不见,假如被阶梯绊倒,容易受伤。
他提了要求,织意自然答应,于是这无聊的数步游戏开始交接。
他跟着江雪侧又走走停停,数了二十几步,一直到第六百五十四步方才进那快餐店内。江雪侧步子迈得小,比织意预计多了些步数。
不过当然没有关系了。织意想。
他们有十分长久的以后,他要永远记得添上小先生为他回头的这几步。
“欢迎光临!”收银台站着的店员见有客人来,但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于是大声喊道。
这一喊喊得江雪侧不知所措。
怎么办,一开始就被误以为是客人的话,要怎么开口解释,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是来找工作的……这样会让他难堪吗?还是他会不高兴?
“尊敬的先生,我们来是想应聘岗位,寻找工作。”然而一门心思找工作的织意显然没有想这么多,思路清晰,直抒来意。
江雪侧看见那店员转头去叫出里边另一位店员,两人在一起嘀嘀咕咕,后一位出来的店员在问:“你说那两个人来干嘛的?”前一位便回:“说是来找工作的,话说这种事情是不是该找店长?”
那两名店员说着偷偷看他们,其中一名对上江雪侧视线,江雪侧便猛地垂下头,紧张得心脏狂跳。而织意仍带着笑意,眼神虽是向着他们方向望,眼中的内容却显得有些单薄,仿佛已经将他们纳入视线范围,却始终无法准确选择到关键的一点。
瞎子。收银的男店员撇撇嘴,用口型道。
另一位店员接收信息,耸肩以示无奈,然后才转过来对江雪侧和织意说:“两位先到这边来吧。”说着又和同事眼神交流,从收银台绕了出来。
“这边坐。”
他率先在空着的桌边坐了下来,略有些好奇地去看织意手中的树枝,心想莫非那是根盲杖吗?
江雪侧鼓足勇气抬头,抓住织意的手微微颤抖。他能注意到前面坐着的店员在观察他们,那种格外有意的扫视令他十分不安。
快餐店的背景墙是红色,他记得红色可以刺激食欲,加速更替客流。而这颜色现在印在他眼里,刺激他的情绪,正在挤压他的眼部神经。
江雪侧揉揉眼睛,感受到织意动起来,往那店员方向走。
而这样一来,便更像是织意领着他走。因为他见到即将可能发生对话的陌生人会迈不动步子,双脚都像灌了水泥一样重。
在去往那位店员的途中,他心不在焉,内心预演了无数方案。
那么接下来是要先开口,还是先往下坐,还是等他开口?
还在纠结,织意已经松手,替他做了决定。他为他拉开一张椅子:“小先生,请先坐吧。”
那就先往下坐。
“谢谢。”
江雪侧越过店员视线,坐到了他的右手边。然后织意坐下,坐在店员正对面。
店员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笑眼笑唇,棕金渐变的发色,背后玻璃窗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犹如带着圣光,一副亲切又神圣的模样。
而明明神圣和亲切这两个词平日里并不会被他放在一起使用,因为他觉得二者矛盾,难以相融。
织意从腰包里掏出身份证,将它推到店员面前:“亲爱的先生,我想您该观摩的是它。”
“哦。哦……”
他怎么知道他在看他的?店员抓住一丝不对劲,看看身份证,又看看他,然后意识到一旁还坐了一个人,冲江雪侧点点头,开口讲正事:“我们这里暂时只招长期工。”
织意的身份证上写的是二十一岁,店员比照一下,一旁的江雪侧瘦了吧唧,脸又很小一张,整个头圆滚滚,长相较瞎子更偏幼态,像是未成年。 “暂时不需要学生兼职。”他这样想着,有意补充道。
“我,是成年人。”
江雪侧摸出自己的身份证,双手捏着递出来,看了他一眼便迅速垂眸,语气有点怯生生的,“真的。”
店员愣了愣,立即又说:“大学生也不需要。”
听起来,就像先生中有小先生一样,学生中也有大学生,织意歪歪头,从大学生三个字里感受到唤江雪侧小先生时同等的亲昵:“这位是小先生,并不是大学生。”他指指自己,一本正经道,“这位是织意,同样不是大学生。”
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一岁,不是学生,那只能是辍学在家了。
店员又去看织意那双漂亮的眼睛,脑补出一万字二人家中因这双盲眼耗尽财力,最终兄弟二人双双辍学,无奈出来讨社会的狗血情节,深感唏嘘。
可店里不养闲人,更别提还要时刻关照一个瞎子,以及他身边那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附带品。
江雪侧还捏着自己的身份证,低头久了,脖子上的相机便往下挂得脖颈酸,他的手轻轻放在桌子上,像是在等待审判。
店里的客人逐渐变多,另一名店员在向这边喊:“你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
这边店员忽的大声回话,吓了江雪侧一跳,他浑身一抖,随即又尴尬地低头沉默。
这时有萤火虫般的小光点在眼前闪烁。
江雪侧愣了愣,眨眨眼,发觉似乎不是幻觉,那金光闪闪的小点好像在他眼前翻了个身,旋转出的光嵌进他眼底,与此同时眼里涌出暖流,霎时蔓延至全身。
是幻觉吗?他最近总见到这样的光点,可是看到它就突然安心下来,这感觉未免太过真实。
一旁店员开口道:“是这样的,这位……江织意先生,你的视力状况是不是有点糟糕?”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觉得自己的举动好笑,清清嗓子,把手放了下来,“这样的话,大概不太方便工作。”
不仅是不方便工作,恐怕连正常生活都不方便。他瘪瘪嘴,看见织意手里那根树枝,又忍不住发笑:“那是盲杖?”
“您是指它吗?它是我从一位十分重要的朋友那里收到的礼物。”
织意善解人意,把宋竹央赠予的树枝放到桌上,以供店员看得更加仔细,“它生得很匀称。”
店员听见他夸树枝长得匀称,没忍住笑出了声,马上又接上话题掩饰失态:“总之,你恐怕不太行,店长不会同意让你入职的。”
瞎子能做什么呢?寸步难行吧。
“这样啊……”织意看上去有些许失落,但很快又振奋起来,“但我们家的小先生一定可以。”他对江雪侧盲目信任,挪挪椅子,坐得离江雪侧极近,话语间满是赞赏:“小先生聪明能干,世间最美好的魔法都汇集在他身上,他温柔,从不想着伤害其他人,即便他不说话,我也能感受到自他手心,自他眼神中传递的善意,他很容易被逗笑,只要有一点幸福的事情,就能得到满足,对了,他很擅长玩游戏,看电视剧也很入迷,会修水管,每天都准时给我的玫瑰浇水,他有一只小狸花猫咪先生,您知道,世间万物的生灵有选择寄予情感的权利,它爱小先生,正说明小先生值得被爱,我想我也是……”
一讲到江雪侧,织意便滔滔不绝,脸上神采奕奕,说得江雪侧满脸通红,热得快冒出汗来,听得店员懵了半晌,赶忙打断:“瞎……江织意先生,可以了,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他很好了,真的,我知道了。”
“织意。”江雪侧的话含在嘴里,终于忍不住也碰碰他手臂,不止脸上热,额头也热,眼圈也热,因为心内过于羞愧,自觉并不如织意描绘得这样有价值,“可以了,谢谢你。”但他这样看待他,令他受宠若惊。
店员神情复杂地在二人间打量:“这……那这位江……雪侧先生,店长马上会来,方便我先问几个问题吗?”
“好。”江雪侧微微抬起头,没能注视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正常排查工作,没有冒犯的意思哈。第一个,有没有相关工作经验呢?”
“没,没有的。”
“哦……传染病史?应该没有吧?”
“没有的。”
“还有一个,精神病史,应该也没有吧?”
这回江雪侧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他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偶尔会产生的幻听和幻象,甚至于现在还在眼前扑闪扑闪的小金光……
“没有吧?”店员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江雪侧不擅长说谎,更别提,他心里觉得自己精神确实有些问题,于是又张开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店员的表情逐渐变得惊讶,试探着问:“那是,这个地方,有过问题?”说着指指自己的脑门,然后回过神,马上打自己的手,“呸呸呸”几声,又去指江雪侧的脑门,“我是说,你的这个地方。”
这个动作没有立即得到江雪侧的反应,反而令织意不悦地开口:“那里并没有东西。”
他这样一说,店员又立即抓住一丝怪异感,头皮发麻,收回手指,去盯织意那双显然看不见的眼睛,企图盯出什么。
一个有精神病史,一个明明是瞎子,但总觉得是看得见的,如果是装的,那也太吓人了……
细思极恐。
“你们等一会,等店长来,他马上到。”店员紧张,怕自己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人,赶紧想了个理由撤退,“店里有点忙,我先走了。”
语毕起身朝收银台跑去,又绕到后厨,拉拉工作中的店员,一边使眼色,一边把自己的猜测通通说了个遍。于是后厨偶尔响起大惊小怪的呼声,又马上沉寂下去。
客人来往,织意和江雪侧占了一个桌位又不点单,有的客人寻不到空桌只能拼桌,时不时便投来眼神,大多带埋怨,又没人上前来说。
江雪侧抬头,正见到左前方一位女士皱着眉打量,大声地和同伴说话:“这么久了也没见点东西,难道是老板的亲戚吗!”
“……织意,我们站到一边等吧。”
江雪侧听得见,也觉得不好意思,起身对织意道。织意跟着他起身:“正巧,坐着正没地方去撑我的盲杖。”
他似乎觉得站着更好。江雪侧冲他笑笑,牵着他往角落里走。
但假如站在这里,面朝大门的方向,几乎能同每一位客人对上视线,江雪侧不自在,默默把身子转了过去,面朝红色墙壁,一副面壁思过的模样。
织意盲从江雪侧,笑眯眯地也转了过来。
“小先生……”他小声说话,听上去很开心,“只有我们是相同的方向呢。”
江雪侧闭上眼睛,代入织意所处的视角,也笑着说:“是啊。”
于是二人被晾在这头也不恼火,傻乎乎地面壁思过起来。
—
“小宋啊,介绍一下,这是我孙女林语。小语,这是我常和你讲的,住在十号的那位宋先生。”
“你好,宋先生,我是林语。”
面前伸来女人的手,宋竹央看了一眼,还是礼貌地伸手握了握,很快收回:“你好,宋竹央。”
三人正坐在名为【Another World】的西餐厅内。玛瑙色的大理石西餐桌在间设的暖光灯照下透着温润复古之美,而桌与桌间相隔约一个半桌位,又有缠绕晶石的植物花卉在周边略作装饰,为顾客保留一定安全距离,保护**。
端上的食物精致小巧,三人都并未拿起刀叉。
季春奶奶的孙女林语是一名行政管理人员,也许今日专为这场见面打扮过,换下职业装,身穿碎花连衣裙,长发微卷,白肤红唇,鼻尖微翘,眉眼间带着英气。是很大气美丽的长相。
二人礼貌握手,季春奶奶立即笑得合不拢嘴,怎样看二人怎样般配。
而林语也在观察宋竹央。
她想他并没有为今天见面做过准备。因为男人白衬衫加黑西裤像极了工作制服,仿佛下一秒就要取出工牌别在胸口,可以见的是他天生相貌气质优越,银框眼镜配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竟也并没有显得过分淡漠。天然去雕饰,无需装扮,也不显冒犯。
林语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男人,完全猜不透,分明应该着迷的,却被他身上那股子恰到好处的疏离感轻轻推开。
“我们小语在三季市政府上班,小宋呢?在哪里工作?”
“三季市第一中学。”
“啊呀!我们小语就是在那里毕业的,缘分缘分,小宋是教什么的?”
“数学。”宋竹央的脾气比林语想象得要好,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有问有答,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不过他知不知道现在是在相亲啊?
林语撩了撩头发,淡淡的香水味就从脖颈间飘散出来,是有点甜丝丝但也清爽的味道,她微笑着说道:“宋先生看来不怎么用聊天软件,平时也不怎么玩手机吧?”加上他好友之后除了互通姓名就没有其余对话,连朋友圈都没有开启,某种意义上寡淡得吓人了。据她猜测,这种性格的男人一般都比较古板,说不定平时连手机都不看。
宋竹央没有立即回她。
他是很爱看手机的,其实。
“还好。”宋竹央端起一旁的咖啡抿了一口。
这时季春奶奶忽道:“奶奶突然有点事,小语和小宋,你们两个慢慢聊,之后还要上菜呢,菜上完再走啊!小宋,我们小语就拜托你了,奶奶是完全,完全放心你的!”未等二人回话,她便迅速起身,意图过分明显,抱着自己的小包美滋滋地小跑出去。
林语望着老人健步如飞,无奈地摇摇头,转头对宋竹央道:“我奶奶性格比较跳脱,不好意思。”她说着也端起玻璃杯,里头咖啡正好温热,“我猜她这么积极地张罗我们两个见面,是想我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你知道的,你们住的那一片基本上都是老房子,奶奶不愿意走,也没精力跟着我们走。”
宋竹央看着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嘴唇上沾了一点点奶盖,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们算是在……相亲吗?”林语自己拿了一张餐巾纸去擦粘上的奶盖,终于问了出来。
相亲?
宋竹央那丝毫没变化的表情终于多了一丝疑惑,眉心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黑瞳似乎有微微震颤,很快也又古井无波:“不知道。”
林语笑了两声:“我就知道。”她拿起刀叉,手指纤长,很是好看,“我今年二十五了,他们都说,女人过了二十五就必须要面对结婚的事实,但是你说,人为什么非得结婚呢?”
“不要为他人意见左右,人生在世难得,遵从内心。”
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神放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比她见过所有人的都黑,也许是因为他眼神并不十分清明,带着些微涣散——大概是没什么心思放在她身上。使得这黑也像在眼里散开。
“你说得对。”林语目露赞赏,“宋先生,你真是个不错的人。”
宋竹央礼貌点头:“谢谢。”
“你对我……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想要和我谈一段恋爱的感觉,或者,认为可以和我结婚的感觉。”
宋竹央端咖啡的手一顿,把杯子放下:“我目前没有这种打算。”
林语笑着道:“话是这么说,其实就是对我没意思嘛。”她从沙拉里头挑出一颗小番茄塞进嘴里,“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可爱的?性感的?聪明的?小鸟依人的?”
宋竹央从没有想过这一类的问题,以往若是遇到,总会直接回“没想过”“不知道”,这一次不知怎的,脑子里竟像有一个具体的轮廓。
令他想到便不由地全身放松下来。
“圆脸,眼睛也很亮,脸颊总是红红的,看着还有点婴儿肥,有时会刮坏眉毛,因此眉毛总是有一段是消失不见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有时讲话含糊不清,声音很糯……”
他形容得过于细致,而且一字一句讲得过分认真,回忆时脸上又带着很浅的笑意,让林语登时心内了然,打断他:“宋先生,你知道吗,一个人的理想型要是过分具体,说明在现实中是有这样一个他时刻关注喜欢着的人的。”
她惊讶地靠在椅背上:“太迟钝了,宋先生,你也太迟钝了……她叫什么名字?”
脑海中的言若还在蹦哒个不停,宋竹央有些无措地垂眸,过了一会儿才回:“言若。”
他现在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喜欢。
想要和她贴贴的那种喜欢。
“等一下……你是脸红了吗?”林语感到不可思议,他的表情变化不大,但是红晕浮现,这画面竟有些诡异,“看来我们是彻底没戏了。”
宋竹央喝了一口咖啡,这一口有些大,嘴里立即苦苦的。
“一看你就没有恋爱经验,宋先生。”林语脸上带着同情,往前挪了挪位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教你怎样追女孩。”
“不必了。”宋竹央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正巧是言若发来的消息:
【宋老师,你们怎么都不在家呀,我还想来蹭个饭呢。】
一个圆脸熊猫跳舞的表情包跳了出来。
【我们在庆春路中心广场。】
【我可以来吗?一起吃晚饭呀。】
【好。】
然后言若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宋竹央点开,把手机放到耳边,言若那听上去略带点软糯,像是带着笑说话的语气就在耳边响起:“宋老师,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和你说哦,我给自行车换了新车胎还换了新的车铃,它现在跑得又快又威风,马上!三十分钟,半个小时!我马上就能到了!下班万岁!”
她听上去很高兴。
不过她每周下班都这么高兴。
宋竹央忍不住笑起来,那素来淡然无欲的脸因为笑容霎时柔缓下来,这时他真正像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高岭之花,云端之风,竹林间的烟梦。
林语承认自己可耻得羡慕起电话那头的人:“你笑起来很好看。”她想他一定很喜欢她,“多对她笑笑,她会喜欢的。”
男人总算看向她:“谢谢。”
宋竹央拿下手机,屏幕上一只奔跑的胖熊猫跳出来,配字是“正在赶来”,他拇指按下语音输入键,对着手机道:“慢慢来……”然后想到什么,缓缓加上一句,“下班万岁。”
“吃一点再走?”待他输完那句话,林语又挑了颗小番茄吃,“虽然是奶奶骗你来相亲的。”她是很豁达的性子,从不强迫别人做不想做的事情。
“是我没有考虑周到,理应由我结饭钱。”
“这位绅士,我奶奶刚才走的时候早就偷偷结完账了。”
宋竹央嗯了一声,在手机上一番操作,把付款码递到林语面前:“请代由转交。”
林语立即吓得捂住他手机屏幕,探身来把他的手往回推:“你也是心大,这种东西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展示。”等宋竹央收回手,她叹了口气,坐回去,“你要真想付就AA吧,然后在你心上人来之前和我一起把这些菜解决掉,不然怪可惜的。”
她说着就拿起叉子去卷面前盘里的意面:“我们加过好友的,还记得吗?我的ID就是林语,直接聊天框转账就行,谢了。”
宋竹央嗯了一声,看看时间,然后将黑屏的手机放到一边,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切起了牛排。
切得很认真,吃相也好看,林语欣赏了一会儿,点到为止,开始思索起落下哪些公务,哪些表格没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