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温度悄然上升,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似乎是在抱怨,这点倒是同人一样,本就被窒闷的空气捂住口鼻,若是再不说些话来吐息,迟早要被热浪吞没。
江雪侧房子坐落的这片街道,邻里间都隔得很远,因为大多是老房子,住的人也很少,因此平日里总是安静,但今日温度骤升,竟然有两个老人搬了椅子坐在路口树荫下聊天。
“要是搬去儿子那头,这里的房子不就空着了?”
“不会,好着呢,有的人没地方住,咱们把房子租出去还能赚钱。”
“咦,破地方,还能有人要住?”
两个老奶奶言笑晏晏的,各自手中拿着一把像是旅游景点卖的折扇,话说着便给对方扇扇风。
“桂花,白头发又冒出来喽。”白发奶奶在黑发奶□□上揪下一根白发来,得意洋洋地捏着,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说,染了不如不染,染了也不会变好看。”
叫桂花的奶奶哼哼两声,正要反驳她,却不知看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来。
“季春,你说错了,这破地方还真有人搬来。”
她努努嘴,指向远处路口驶来的货车,车厢上是明晃晃三个大字——搬家吧。
这周围并不繁华,没有年轻血液,交通也不方便,许多人想离开这里,却鲜少有人来。
桂花和季春两位奶奶不由想看看是谁挑中这里,还在这样一个大热天搬家来了,她们慢悠悠扇着扇子,双眼却向着货车副座张望。
货车开得并不快,他们先是从车前窗看见副座一个模糊人影,而后便随着货车越发逼近,看清了车上坐的年轻男人——脖子很长,皮肤很白,那眼睛鼻子嘴巴,真是像图画本上的假人,怎样好看怎样长了。桂花扶了扶老花镜,同季春一同目送那货车在10号院子口停了下来。
今天是周六,宋竹央不用上班,也没戴眼镜,他的黑发及耳,看着很柔顺,打扮也就是白短袖和灰长裤,周身多了丝少年气。待车停下,他朝司机点头,道:“麻烦了。”
司机的眼神一边在他脸上游走,一边笑着道:“客气了客气了,应该的。”
宋竹央任他打量,似乎并不在意,神色冷淡地又说了句:“麻烦搬一下行李。”
司机方才去开车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时忘记了。”
宋竹央转身下车,没有再同他多说。
他刚走到车尾要卸行李,有两个老人扇着扇子围了过来。
“这么高呀……”
“多大岁数啦?”
两个老人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啧啧称奇的模样,格外熟稔地同宋竹央搭上了话,宋竹央能感受到奶奶们扇起的小小一鼓风,从下方来,把他的发丝轻轻吹动起来,使得他脸颊有些发痒,他礼貌道:“不好意思,我可以先搬行李吗?”
“你搬你的呀!”
话是这么说,一直到江雪侧下楼,两个老人还是围着宋竹央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啊呀,这十号的门终于有一天打开啦。”桂花奶奶惊呼一声,总算把注意力从宋竹央身上转移到了刚向外迈出一步的江雪侧身上。
江雪侧下意识低头,一是为了躲避投来的视线,二是检查今天穿的鞋鞋带系紧了没,不知是空气太闷,还是他太紧张,竟一下有股气滞在胸口,他拿大拇指和中指用力捏食指,然后低着头小跑到宋竹央身边。
“宋先生,门开了,这是三楼房间的钥匙,你……”说着一口气没上来,于是他吸气,竟发出一阵响亮的嗝声,听着还有点像猪叫,“……你先搬着,有事可以来二楼找我。”
他脸上很快浮现出红晕来,将手中的钥匙塞进宋竹央手里,转身便要跑。
那样子像极了电视剧里给学长塞了情书就跑的少女。
“等等。”
然后学长……不,宋竹央叫住了他。
江雪侧没转头:“还有什么事吗?”
宋竹央把钥匙圈套在手指上:“你姐姐拜托我的事。”他没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是什么事。
季春奶奶本和桂花奶奶面面相觑,思索这二人是什么关系,听到这里,似乎悟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姐夫照顾小舅子来了。”
“我就说这破地方还有谁特意搬来的。”
两个老人霎时兴致缺缺,又看了几眼,朝宋竹央和江雪侧笑笑,扇着扇子离开了。
江雪侧不知怎么接嘴,他想也许不接嘴是最好,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着,被太阳晒出了一身汗。
分明在房间冷得要命,在外头却被闷出汗来了。
他有些动弹不得,在原地站着,面朝他的房子,看见穿着搬家公司工作服的司机进出三趟,很快将宋竹央的行李卸完了。
他的行李看着很少,江雪侧想。
他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听见宋竹央同司机交谈几句,而后传来关门声,货车很快启动,紧接着他后背忽的凉了一块。
“你姐姐托我陪你去派出所。”
宋竹央的声音响起,在货车闷闷震动的声音衬托下显得格外沉静。
这句话对江雪侧来说无疑是平地惊雷,他太过惊讶,猛地转过身来,却不知宋竹央站在他身后,只一拳的距离,他险些撞上他,踉跄着后退几步。
“宋,宋先生!”
江雪侧慌乱极了,他昨晚是对言若说了来龙去脉,但也只是图个心安,却没想到她会去拜托宋竹央。
正常人会让刚认识一天的同事陪她亲戚去派出所吗???
他头脑一片混乱,组织不了语言,一边在脑内胡思乱想,一边重复着对宋竹央的称呼,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不会的不会的,他叮嘱过的,姐姐不会告诉别人。
“宋先生!”他努力定了定神,又大声喊了句。
宋竹央波澜不惊地应了声,站在原地看他扭捏,兴许是他太过于淡定,这让江雪侧觉得自己反应大了,尴尬得又想转身逃回房间去。
钥匙圈发出碰撞声,宋竹央漫不经心摆弄钥匙,说:“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办。”
他没戴眼镜,因此本就无波的眼神看着更加犹如一潭漆黑的死水,望向江雪侧时,仿佛鱼尾轻轻拍打在他脸上,令他起了鸡皮疙瘩,江雪侧本想拒绝,但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迫于尴尬的气氛和他失礼的行为,他还是道:“既然你顺路,那就谢谢了。”
在与人交往方面江雪侧不擅长的太多了,拒绝就是其中之一。
-
“江先生,感谢你提供的线索,有进展我们会通知你的。”
面前伸来刚刚为他做笔录的警官的手,江雪侧愣了愣,双手握住他的手:“客气了。”这么回应该没问题。
男警官的娃娃脸上漫出笑意,两眼弯成了月牙:“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就不送了。”
江雪侧乖巧地应了声,松开手,在男警官友善的目光下朝派出所大厅走去。
从大厅的方向传来争吵声。
听上去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江雪侧犹豫着放慢步伐,但那些人似乎是在往他的方向前进,声音越发大了。
“艹!要不是你喊老子去那破地方老子会伤成这样?”
“你他娘的有本事别跑!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江雪侧默默挪到角落,避免同他们正面碰上。不幸的是,那骂的最凶的年轻男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喂。”
他身上有股血腥味,讲话时嘴里也冒出股烟味,江雪侧低着头没敢看他。
见他不作声,那男人无比烦躁地在他身后的铁门上踹了一脚:“老子叫你听不见?”
江雪侧咽了口口水:“你好。”
那男人突然揪住他额前的发,狠狠将他的脑袋按到门上:“我说,你好眼熟啊?”
后脑勺抵着冷冰冰的门,江雪侧的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他就知道,出门准没好事!
况且,他怎么可能有朋友。
“你应该认错人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去看那人的脸,这一眼差点吓到魂飞魄散,这男人整张脸到处是细密的伤口,有的还在往外渗血,他双眸如同狼眼,眼神中满是凶狠,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口咬住他的脖颈,血溅当场。
一看就不是好人。
他的刘海被迫往上掀开,视野前所未有的明亮,他不知道自己害怕地睁圆了眼睛,仿佛受惊的猫咪,浅色瞳孔如同玻璃珠一样印出那男人的脸来,那男人似乎愣了愣,而后扯起嘴角,表情看着饱含恶意:“好像没认错。”
他的行为让江雪侧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记得从前那些人也是这样,嘲笑、辱骂、讥讽……还有殴打。
“松开你的手,这里是派出所!” 娃娃脸警官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应当是听见动静折返,恰巧见到眼前一幕。他一出现,其他人立刻又骚动起来,有人朝那揪江雪侧的男人大喊:“你能不能别在警察局发骚!艹,那个娃娃脸又来了!”
下一秒,江雪侧面前恶狼般的男人已经被来者一个过肩摔压倒在地上,娃娃脸警官的力气出奇得大,那男人甚至没反应过来,便已是天旋地转,他挣扎着扭过头,被警官一巴掌按回了地上。
“喊你们来是做笔录的,不是欺负人的。”他抬头对着剩下的人严肃道,“听懂了吗?”
那几个人连连点头。
江雪侧劫后余生般开始平复呼吸,他的腿有些软,待看到娃娃脸警官“押送”着那些人一个个进了笔录室,他才扶着墙,总算艰难地走了出去。
宋竹央坐在大厅门口边的椅子上,正在看手机。
他似乎察觉到江雪侧的靠近,将视线准确地从手机转移到江雪侧的身上:“走吧。”
宋竹央站起身来,从他身上飘来极淡的味道,由于江雪侧方才被那男人身上的血腥味与烟味笼罩,此刻竟觉得宋竹央身上的气味也与血腥味类似。
但好像又有细微的不同,有些……植物的香气……
他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收回心思,朝宋竹央笑了笑:“宋先生,我们走吧。”赶紧回家,他不要在外面再多待一秒了。
宋竹央点头,迈开了步伐。
-
笔录室内,面对面前满脸是血的男人,蓝映的娃娃脸上露出一丝嫌弃,他敲敲桌子吸引他们的注意,道:“徐子季,作为最近一起失踪案的目击证人,希望你和你的朋友们能如实告知细节。”
蓝映给徐子季的那一巴掌不轻,他半边脸肿起来,一些结痂的伤口又重新开始流血,本着良心蓝映又补充道,“当然,结束后我会送你去医院。”
徐子季面色不虞,但联想到自己和身后四个人合起来都打不过面前男人的惨痛经历,他还是忍住怒火:“我看到一个男的,很高,至少有一米九,黑头发,大概到耳朵这里,那个男的浑身都是血,站在死胡同里,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艹,超吓人的,本来我们是想跟着那个学生进去敲一笔,谁想到……”
徐子季身后的伙伴说了几句话,意识到似乎暴露了什么,又马上闭上了嘴巴。
很高,及耳黑发……蓝映做着记录,隐隐觉得徐子季的描述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