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阴天,看起来远处天边有黑云卷动,也许今天会下大雨。空气中也压着水汽,使得在院中休憩的猫儿抖动鼻头,树上鸟儿控制着高度,在跃下之后低空滑翔,羽翼不堪重负一般,用力扇动,方才乘了风飞翔,寻到高处落在外头的一段塑料管道,用以落脚。
但雀跃和紧张是阴天压不住的,它们正弥漫在二人之间……不,也许该说是三人之间。
江雪侧、织意、宋竹央正一字排开,坐在公交车上,这辆公交车将在下一站停留片刻,而他们只需在站台下车,沿着一条人烟罕至的林荫小道往前,便可到达三季市动漫国际会场。
原先应当是江雪侧和织意两个人来,但江雪侧心内觉得应当告诉宋竹央一声,而宋竹央又对织意不大信任,便顺势跟来。
监护与被监护似乎已经成为他们惯常的相处方式,因此与看着成熟冷静的宋竹央相比较,社恐无助的江雪侧以及自我陶醉的织意,都像是没有经过社会千锤百炼的,需要躲在宋竹央羽翼下的小雏鸟。
“叮,前方到站,三季市动漫国际会场。”
抱着大书包低头躲避对面阿姨视线的江雪侧被公交报站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背起空书包,身后轻飘飘的,怎么提肩带都不够自在。
宋竹央把手里粗长的树枝递给织意:“你的盲杖。”
再怎么说,以防露馅,还是为他备了一根盲杖,至于怎样备的,是在季春奶奶和桂花奶奶常乘凉的那棵大树上掰来的 。
织意配合接过,等车稳稳停下,他站起来,假模假样在地上敲打出响声,然后江雪侧挽住他的胳膊,二人紧贴在一起,迟缓地从后门下车了。
宋竹央跟在他们身后,见他们二人在家里还豪情壮志、迫不及待,出了门之后举步维艰。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一个只管怯生生抓着“爸爸”的腿,一个只管什么都贴上去摸摸看看。
他口中吐出一口气,听着像是在叹气。
会场的圆顶型建筑就在正前方,看上去倒是有一丝宏伟壮观,排队过安检的人不多,场馆前的广场还有打扮得十分奇特的少男少女在拍照。
三人组的打扮过于寻常,进入会场的一瞬间,颇有些格格不入。
有过路人打量宋竹央,也许是在想他是怎样长得这么高的,还低头看了看自己厚厚的鞋底,那位过路人大概是装扮成游戏角色,身上扛着大刀,长袍长靴。
不过那人见与宋竹央同行的,一个显然是盲人,另外一个顶着一颗羞涩的西瓜头,书包干瘪,一看就是来采购的。眼神于是在三人间转来转去,还有些意犹未尽,直到伙伴呼唤才离开。
“宋先生,我们去店里看看。”江雪侧扭头,等宋竹央到身侧,才松开织意的手。他说着话,正中央展台的电子屏幕上闪现今日cos展的各种角色。
江雪侧有些兴奋,小声道:“塞莉。”
宋竹央于是看向电子屏幕,红发蓝眸的少女小碎步奔来,冲着电子屏幕外的观众摇摆双臂。
然后他注意到身侧的江雪侧也小幅度挥挥手,织意感受到动作,问:“小先生,怎么了?”
“塞莉在冲我们打招呼呢。”
织意立马高兴起来,伸出手,那根粗长的树枝也摇摇晃晃:“塞莉,塞莉,你好啊。”
两个人仿佛见到什么许久未见的朋友,激动又兴奋地嘀嘀咕咕,江雪侧见身侧的宋竹央没大反应,拉拉他的衣袖:“宋先生,塞莉在跟你打招呼呢。”
很认真,很小心。
宋竹央虽不理解他对虚拟人物的爱,还是对着屏幕摆摆手,得到了江雪侧一个满足发亮的眼神。
人来来往往,即便置身人群当中,偶尔有视线投来,也很快转移,但宋竹央此刻却微不可查皱了皱眉,他眼镜的银框被屏幕上塞莉发出的火焰印了一角红,等光线挪动,凌冽的光扫过全场,火红从面向屏幕的人的脸上褪去,宋竹央微微抬头,准确望向在二楼监视他们的一男一女。
“怎么回事?那个人发现我们了?”
“放心吧艾卢姆,就算他看见了我们,也只会觉得,我们跟其他人没有区别。”
艾卢姆和莫黎塔全然没有被发现的紧张,坦坦荡荡地继续向下张望,顶着宋竹央的目光,肆无忌惮商讨计划。
他们被带进派出所后,又被警察发现是国际会场出现的可疑人员,被迫在值班室观察了一个晚上,那叫蓝映的警察时刻不离,害得他们连偷溜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多亏那名警察,他们才得以跟着线索一路追踪,最后在他们初到这个世界时落脚的地方,发现了织意。
艾卢姆冷哼一声:“一个瞎子,还要我们大费周章。”
“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没听说过吗,这位殿下的魔法……”
莫黎塔正说着话,忽然发觉底下三人动了起来,朝场馆里头的商铺去了,“艾卢姆,他们进去了。”
“找个机会,把他们分开……分不开的话,就都杀掉。”艾卢姆的语气冰冷,眼中满是杀意。
—
商铺的种类很多很杂,大多数贩卖动漫和游戏周边,老板并不吆喝,只在店门口摆弄手办。在一些角落里聚集穿制服、妆容精致的女孩,举着手机自拍。
江雪侧不得不回忆起被骗,因为有穿着那款绝版皮肤、角色扮演的男人从面前经过,他在心内哭泣,默默划掉脑子里为这皮肤角色列好的购物清单。
他是很喜欢它的,但无奈它承载了不堪回首的过去。
正在江雪侧将空背包被到身前做好装东西的准备时,宋竹央拍拍织意的肩,示意他到不远处。
织意回头,树枝在地上假意戳戳,跟着他走到一边。
“不用装了。”见他还假模假样、演技拙劣地在空中摸索,宋竹央出声道,“有人跟着你来了。”
织意愣了愣,摸索的手垂了下来:“跟着我来了?”
“对。”宋竹央的余光中再次出现方才监视他们的其中一人,“来杀你的人。”他见织意的脸色沉下来,随即握着树枝的那只手里溢出金光来,但他深吸一口气,光被收敛,蓝黑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片蕴含魔力的汪洋大海,正在翻涌小小的漩涡。
织意转头,正看向江雪侧的方向。江雪侧身边分明空无一人,但他却轻声道:“我看见他了。”语毕,惯常笑着的眉眼间多了恼怒,他用树枝在地上敲敲,“谁也不能允许,他与他的同伴伤害小先生。”
宋竹央也顺着他的视线往江雪侧的方向看,见到江雪侧发觉他们走远,局促不安地缩进角落等待,然后织意迈动了步子,用笃定的语气自语:“即便是神的指示也不能。”
从后门溜进店里,伺机等待的莫黎塔忍不住往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内焦急,这三人不知在门外干什么,怎么还不进来。他是保守者,竭力避免任务以外的麻烦,因此将三人分开显然是重中之重。
就从看起来最胆小最傻的人先下手好了。
他从货架上手办间的缝隙中窥视,见到三人总算进了这家店,那圆头圆脑的目标一号东挑西选,来到他所在的货架背面。
“你在找什么?”莫黎塔出声道。
没料到这货架背面还有个人,江雪侧吓了一跳,但见似乎是个老人,笑眯眯的,很亲切,他不好意思地回道:“爷爷,我,我在找吟游诗人波吉儿的手办……”
因为和织意很像,所以想送给他。
他看了看被老板拉住嘘寒问暖的织意,又看到正往这边来的宋竹央,摸摸鼻头。他们收到礼物,应该会开心吧……也许不会呢……
老爷爷慈祥地说:“我知道哪里有。”
“真的吗?”江雪侧张圆了眼,压住话语中的兴奋,“爷爷,您能带我去吗?谢谢……谢谢您。”
莫黎塔心中感叹可真好骗啊,正想再说什么,那高大的目标二号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不带活人的温度,大概是因为语气过于平直:“是吗,还是我去看看。”
不知为何有股压迫感,莫黎塔心中警铃大作,只听目标一号疑惑道:“宋先生,还是我……”
宋竹央扫视一眼莫黎塔,待到看向江雪侧时,眼神少了居高临下:“你不是还有想看的吗?看完再来找我也不迟。”
既然宋先生都这么说了……“好的宋先生。”江雪侧悄悄补充,“如果有别人要买,可以的话就帮我留着吧。”
莫黎塔却感受到宋竹央的冷眼,紧张地咳了几声:“那,那,那年轻人,跟我来吧。”虽然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也算分开了一个。接下来就看艾卢姆的了,计划意外成功得很快呢。
等到莫黎塔带着宋竹央离开,老板对织意的嘘寒问暖也结束,他嘱咐织意休息片刻,便朝江雪侧走去。
而织意表面应下,却在他离开后转身走出商店。
果不其然,有人像是等候许久,立刻上前拉住他的手:“年轻人,帮帮我。”话是这么说,却十分敷衍,仿佛按捺不住地想将他带走,连多余的解释都没有,也许是看在他双目失明行动不便,没有半点威胁。
而艾卢姆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一个看不见的人,还不是任她摆布。一想到刺杀任务很快就要完成,艾卢姆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织意意外顺从,毫无磕绊地由她牵引——就像故意为之。
场馆正中央的cos展开始了,有围观者欢呼。
音乐节奏轻快,传入江雪侧耳中,他往门外看,发觉织意不见踪影,于是脸色瞬间煞白,拉住还在热情为他介绍产品的老板,声音颤抖:“老板,我朋友去哪里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会不会走丢,会不会摔倒,会不会……
脑内一片混乱,而宋竹央又不在身边,江雪侧甚至没有听清老板说了什么,匆忙道歉,放下手办,冲了出去。
“织意……织意!”他喊了一声,声音不大,没有回应,于是他又喊了一声,因为过于惊慌,嗓子还劈了叉。但仍旧没有回应。
音乐转换为重低音,地面在震动,似乎下一秒站立之处就要崩塌,而裂缝将从脚底蔓延,直到将无处可逃的人劈成两半。
江雪侧心惊胆战。他手心出了冷汗,有一秒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音乐声中,捂住了思考的通道。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用力摇头,将闷着脑子的杂念抖开,想到织意或许是听见音乐声往展台去了,于是稳住呼吸,脚离开那骇人颤动的地面,再用力踩实,朝着展台的方向跑去。
因为腿软,最开始跑的几步右脚踩在左脚,摔了一跤,摔得头嗡嗡作响,但他很快爬起来,再没有停下。
—
艾卢姆松开织意的手,嫌恶地在裙上擦了擦。
他们现在所处是场馆后门,她和莫黎塔就是从后门偷溜进来,按照莫黎塔的说法就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真正的麻烦很快就要解决了。
艾卢姆忍不住笑起来,开心得想转起圈来,但想到还有事没做完,她甩甩手,看向织意的眼内仿佛升起火焰,或是仿佛升起初升的太阳,或是其他带着灼意的红。
在不属于她的世界或许有狼狈,但她没有忘记,她的血液流淌火焰,烧着她,使她足以浴火重生,使她无时无刻都想握住剑柄,让这火刺进敌人胸口,让这火烧干他人血液,那时火星将要飞溅,溅入她眼中——疼痛快意。
她向代表胜利的利坦神起过誓。因此杀死面前的他,是必然。
艾卢姆用以佯装的那层老妇的表皮也仿佛被她的杀意灼烧,逐渐消失。她眼下的烙印仿若流淌岩浆,猩红刺眼。
“织意,我遵从公爵命令来铲除你。”她双手覆于身前,手下先有狂涌的火星,在那不断撞击之中,剑柄出现。
那剑柄缠绕麻布,简单粗壮,不似她这样娇俏美丽的少女会握住,但她露出手心,伤痕累累,布满老茧。
然后她握住剑柄,在更加跳动燃烧的火焰中,拉出一把大剑。
剑刃“滋啦”一声,淬炼出锐利的锋芒,与此同时,那些因魔力而凭空出现的火焰被她挥舞大剑时的劲风打灭。
只要向他一斩,一切迎刃而解。
织意面前飘过一点火星,令他总算放下手中的树枝,往前走了几步。
“不要烧着我的盲杖。”他很少这样不悦,即便因为长相面色还是柔和,蹙起的眉头和不耐抿起的嘴,都昭示耐性丧失,“失礼者较山间的野猪更加吵闹粗暴。”
艾卢姆当即弯下一边膝盖,青筋暴起,她那纤细的手臂肌肉曲线毕露,大剑高高扬起。她乘着魔法的力量,将后撤弯下的腿瞬间抬起,后腰的压力转移,那把大剑朝着面前的织意毫不留情劈了下去。
“我才!不是野猪!”你就最好被劈成两半吧!
剑与空气摩擦,温度骤然升高,气流扭曲,织意的发丝也被这股气带着,被扯向剑刃。
但那细碎的,仿佛碎星拖着尾巴经过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一次,间或有风铃般清脆的叮铃声,破开了灼热,在扭曲的气流上,带出了金芒。
织意周身荡开层层如同涟漪的光圈,光圈从他心口荡开,自小变大、由浅入深,到触及大剑,叮的一声消失,但层层叠叠,始终不会停歇似的,很快便将大剑的锐意消磨殆尽。
就像往艾卢姆头上源源不断浇着冷水,又一遍遍温柔地替她拭去。
光点拖起织意的双腿,他跳起来,双脚离地,飞了起来。
艾卢姆的大剑砸在地上,砸出深深的裂缝。她难以置信地仰头看他,然后愤愤将限制行动的牛皮鞋脱下踢开,赤脚站在地上。
这一次,她拖着大剑极速后退,然后将它举起,双腿下压。
大剑的重量难以估计,她是如此娇小,却生生用身体抗下大剑所有重量,而双腿仍在下沉,直到地面被踩出两个坑,石子陷进脚心,她像要四肢都随着大剑脱离身体一样,将大剑向空中的织意掷了出去。
火焰包裹剑身,将大片空气都燃烧起来。像是火星落入草原,她的剑仿佛要将他赖以生存的空气都烧个干净。
出乎意料,织意冲进火焰,看势头要迎头撞上剑刃。
艾卢姆都已经闭上眼睛准备感谢胜利神,却忽的感到,眼下那奔涌的岩浆,正在倒流。眼内被倒流的火舌扎得流出几滴血泪,她捂住眼睛,跌倒在地上。
大剑开始消融了,与其说是消融,不如说她赖以构筑大剑的魔力被同化,被策反。
织意迎头撞上剑刃,身后那零碎的金色尾巴如数万只蝶冲进大剑。火焰确实烧着它们,但它们将属于艾卢姆的猩红火焰中的魔力种子吞噬,温柔触碰,相生互融。
银光绽开,那把大剑唰地肢解,被织意冲破,成为他身后跟随的银星,而后它又迅速重组,剑柄上浮现出织意那象征着万物交织的魔法烙印。
艾卢姆目眦欲裂,与此同时,红棕色的发散开,在风中如同火焰一样飘舞。
羞辱使她强睁开左眼,即便左眼被血液遮挡视线,尽管因为失去魔力,她少女的皮囊再次褪去,但她几乎要把牙咬碎,发疯似的冲向织意:“还给我!把我的剑还给我!”
那把大剑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摆脱控制。织意并非擅长战斗,此时身后大剑的重量仿佛在心口挤压捶打,使他嘴角渗出血丝,而艾卢姆尖叫着、嘶喊着,啼血般控诉他偷走她的剑,折磨他的耳朵。
都令他有些不太清醒了。
他负着那把正杀气腾腾震颤的巨剑,悬浮于空中,魔法使他能够看见艾卢姆的轮廓,他见到她忽然调转方向,奔向他那躺在地上,孤零零的盲杖。
“不可以……那是……”那是央先生赠给他的礼物。
织意身边原本静静等候的银色碎星开始躁动起来,下一秒,他被推着冲向那根树枝与艾卢姆,而身后的大剑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没有感受过如此磅礴的杀意。
“谁说剑士没了剑,就不能战斗。”艾卢姆突然拾起那根树枝。左眼血流不止,她手心竭力燃出一点火焰,窜上枝头,旋转出尖利如同剑刃的锋芒,然后她毫不闪躲,将树枝尖端对准俯冲而来的织意,狠狠一刺。
不行……
织意拼命收回所有魔力,与此同时那把剑似啸叫一声,再度变得猩红发烫。
他侧身一躲,而大剑直接砸入艾卢姆身侧。火舌卷起主人的长发,却只是眷恋地触碰安抚,然后眨眼消失在空气中。
世界安静下来。
艾卢姆扔掉手中的树枝,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而织意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沾满灰尘,最终倒在地上。
“艾卢姆……”忽然,莫黎塔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怯意。
于是艾卢姆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见到高大的男人犹如老鹰捉小鸡,正提着莫黎塔的衣领。
而莫黎塔面色发青,再配上那张老年人的脸,感觉下一秒就要一命呜呼。
那个男人把莫黎塔扔到一边,向她走来。
艾卢姆当然记得他——是一直在织意身边的男人,也是最开始在二楼监视时,对上视线的男人。
同样,宋竹央也看见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织意。即便在外流浪,风餐露宿,他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看起来伤痕累累,他的唇如今是真的被鲜血沾染得鲜红,看着惊心动魄。
天空中的乌云已经不知何时堆积到一块,那里头酝酿着一场滂沱大雨,而乍响的一声雷,瞬间打破对峙。
宋竹央动了动手指,他行走时姿态格外不紧不慢,又带着一股儒雅气,但艾卢姆看见他那双眼,如同王国无人闯入的禁地,那深渊中睁开眼的恶龙。她想他是在睥睨,那眼神中是彻骨的寒,没有一丝光亮。
他站在了她面前。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她的眼神便朦胧起来,想要动起来,却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似乎在向上飘,然后那男人打了她一巴掌,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让她清醒的必要手段——是提醒。
他像方才对莫黎塔一样,揪起了她的衣领,力气那样大,可她感受不到他身上的魔力,只能感受到他身上一股清冽的香。
无法呼吸,她听见那男人在说话,感受到男人的指尖冰冷,扒开她的眼皮,他的手指触到她的眼球,立刻便像刀子在剜,使她因为剧烈的疼痛颤抖起来。
“你是什么?燃烧的剑士,还是没有人承认的怪物,是不长脑子自以为是寻求快意,却让漫天火光,连同你的希望,一起燃尽……”男人的低语勾起她心中最不堪的回忆,她感到眼眶空空如也,但眼球分明还在,却像被他挖去,唯有躲在里头的一缕烟,藕断丝连。
意识再次混沌,她又要睡去,却被男人拍拍脸颊,再度清醒过来。
“凭什么失败者可以停下,你尝过胜利的滋味,却觉得索然无味,因为你始终感到疲惫,因为你不愿失败,却也在寻求安睡,不停地,不停地……”
她又被迫勾起回忆,这些话语如同他的手指一样,正在撕碎她的理智。艾卢姆恐惧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她看见自己在那男人的眼里,仿佛要被吞没。
那是最幽深的黑暗,足以使她的一切炽热都无处可寻。
她想她快死了。
“求求您,放过她,我们再也不会伤害您的朋友,请您留她一条性命。”
但莫黎塔一路爬来,抱住宋竹央的腿,哀求道,“我们愿意背弃誓言,只要您需要,可以随时差遣,求您……”他的脸色还是铁青,声音嘶哑,泪流满面,颤颤巍巍从斗篷里取出那枚珍视的金币。
“以此立誓,先生,从此以后我就是您的仆人……只求您饶她一命。”他轻吻金币,那枚金币便发出银色光芒,飞到宋竹央脸颊旁边,“先生……”
然而宋竹央并没有理会他,正要完全抽出艾卢姆的神魂,却看见织意动了动,听见他呢喃道:“央先生,盲杖,我的盲杖呢?”
动作一滞,他将艾卢姆扔到一边,踢开莫黎塔,拾起那根树枝,朝织意走去。
“在这里。”宋竹央扶起他,将树枝塞进他手里。那根树枝已经被艾卢姆烧得粗糙不平,织意却释然地笑起来,整个人散发着失而复得的喜悦,然后宋竹央又听见他说道:
“央先生,谢谢您,我想小先生一定很着急,我们回去吧。”
这话令宋竹央一愣,确实,时间已经过去很长,江雪侧即便是把那家店细细逛完,也该发现不对劲了……可能会害怕焦急地四处找他们……也许会缩在角落里哭。
他嗯了一声,轻飘飘瞥过抱在一起的艾卢姆和莫黎塔,将那枚跟着他的金币收进口袋:“如你所愿。”
—
江雪侧将整个场馆找遍,甚至连女厕所都去了,就是没有找到织意,最可怕的是,宋竹央也不见了。
他一个人,不知第多少遍经过展台,心内一片荒凉。结伴的人摩肩擦踵,他挤过人群,感到自己如同裂缝中的一粒灰尘,可有可无,一吹就散。
对了,他忘记,遇到走失要找警卫帮忙。他又跑起来,一边寻找警卫一边抑制不住在心内想:他们是不是也在找他呢?
人声鼎沸,展台主持人宣布规则,由于抽奖系统出错,扮演角色最像的观众可以得到奖励。
人群一拥而上,将江雪侧推了回去。
他无助地想要拨开人群离开,但有人不耐烦地发出啧声,有人指责他影响视线。逐渐地,他有些呼吸困难。
本以为不再像从前怯懦,却在关键时刻,像是对人群过敏,头昏脑胀,找不到方向。
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息声,他死死抱着胸前的书包,横冲直撞。耳边有人欢呼尖叫,也有人在窃窃私语,而他只想逃,找到织意和宋竹央,然后回家。
“看!有人上去了!”
不知谁大喊一声,从展台后慢悠悠走上一个人来,一边走着一边取下银框眼镜,用手中的眼镜布细细擦拭。
人们迷惑地讨论:“这扮演的是谁?”
然后又有人拿着根树枝跑了上来,小声喊:“央先生,走错啦。”
是织意的声音!
江雪侧猛地转过头来,一瞬间红了眼眶,酸了鼻子,他突然有些委屈,但待见到织意扯住台上宋竹央的手,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宋竹央旋即又点头,将眼镜戴了回去——这是如同往常熟悉的画面。
他终于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还好,还好找到了……
情绪激荡,心脏激动地打起擂鼓,他揉揉眼睛,用力向他们挥手。
但下一秒,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冲了上来。她发丝凌乱,眼眸在屏幕的光线下发蓝发光,脸上也脏兮兮的,只见她的手作出握剑的手势,即便手里什么也没有,却眼含恨意,冲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嘶吼道:“小看我的话,就别怪我的剑不客气!”
她身上的血性似乎真实可见,台下的观众安静了一瞬,开始欢呼。
“虽然台词不太准确,但是真像塞莉啊!”
“老奶奶的cos就是最强的!”
“这不比前面几个好太多?”
在人心振奋,一片赞扬声中,江雪侧看见宋竹央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枚金币。
他将它高高扔了起来,然后收回手中,那老妇人见到,一下子变了脸色。
万众期待下,主持人跑了上来,大声宣布:“实至名归!今天的第一名就是……恭喜这位老奶奶!请去后台领取奖品!”
哗啦啦一片掌声,但艾卢姆仍呆愣着,令主持人有些疑惑:“奶奶?”
“我替她领。”宋竹央开口道,而那枚金币在他手掌静静躺着,仿佛在无声威胁,“我们一起的。”
最后的反抗在这金币面前显得如此无力,艾卢姆看着那枚象征莫黎塔性命的金币,还是屈服地点了点头。
织意笑眯眯经过她身旁,丢下一句话:“走吧。”
于是艾卢姆愤恨地,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默默跟在了二人身后。
江雪侧见他们下台了,忙不迭往展台后跑,过程中不小心踩到别人的脚,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借过一下。”
心内焦急,却没有先前的浑浑噩噩,他的衣领都被挤得歪斜,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总算到后台,见到了一直在找的人。
“宋先生!织意!”他有些哽咽,跑到他们面前。
但他注意到织意手臂和面颊似乎都擦破皮,十分紧张地想去触碰,但又在快碰到时恍然伸回手:“织意,怎么了?你受伤了。”
宋竹央见他快哭出来了,适时解释:“他摔了一跤,没有大碍。”
“你怎么,怎么乱跑呢,虽然有盲杖,但是这里人这么多……”
他实在是有些患得患失,心内知道不该指责织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表露出后怕。
“小先生。”织意唤了他一声,似在安抚,然后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下一秒,江雪侧面前递来东西,使他下意识停止因紧张而导致的絮絮叨叨。
只听织意柔声道:“您看,我们为您得来的礼物。”
但硬要说,其实是艾卢姆得来的。
江雪侧愣愣看着他递来的手办。细节精致,上色匀称,是他已经在购物清单中划掉的,穿那款绝版皮肤的角色的手办。
心情复杂,但喜悦和感动两种情绪地位之高,在心头高居不下。
他郑重接过,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珍宝,眼睛似乎被没落下的泪水浸润得发亮:“谢谢,宋先生,织意,我很喜欢,谢谢。”
宋竹央看起来在思考,然后也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外头那压抑许久、将坠未坠的雨终于伴着又一声惊雷落下,想必这场大雨过后,这座城市将迎来久违的凉爽。
也许暗示着一切暗流都将被吞没,而隐秘的不安,对离别和失去的惶恐,都如同积压已久的闷热,将被一股脑冲刷。
最后的最后,那三人其乐融融走远了。
而角落里艾卢姆和莫黎塔浑身狼狈,被勒令收拾残局,被迫目送他们一派欢天喜地地离开。
“主人说监控他会搞定,让我们打扫……”
“主人主人!你改口倒挺快!”
莫黎塔又挨了艾卢姆一记重锤,他揉着脑袋,看着还生动活泼的艾卢姆,忽然掉起了眼泪:“艾卢姆,还好你活着。”
他的眼泪落下,如同落在艾卢姆心里,让她也眼眶发烫。她别扭地转过身,闷闷不乐道:“哪有那么容易死……”意识到脆弱外露,她极快地吸了吸鼻子,加大音量,“走吧!替你主人打扫去!”
胆小鬼,这么蠢,把命都给了别人。
剑士从不欠人性命。
艾卢姆再次昂起脑袋,姿态如同天鹅,提起那肮脏的裙摆,而莫黎塔抹掉眼泪,也再次以熟悉的狗腿模样,屁颠屁颠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