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观她 第6章 走马观她06

国君死得突然，朝廷又是一片动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明里暗里死了不少人，走马灯半月奔忙，像是一场盛大的殉葬。

殉阴谋，殉野心，殉**。唯独不殉君王。

“死后百年还要回来收拾这些酒囊饭袋，真是令人不爽。”朴中佶把最后一个反抗的死者收拾服帖，交给差使引渡。

亲见自己曾以生命相护的国家被这些尸位素餐的“栋梁”蛀空，千圣世子对这批亡者多少失了点尊重。

具恋静静看着他。

从前这个人无情淡漠或刻薄冷漠，她总有借口骗自己说那毕竟不是她的丈夫。

如今玉皇却告诉她，那就是她的丈夫，他真真切切地忘了她。

他顶着相同的容貌和名字，已经足够令她难以面对，如今知道他还怀揣一个同样爱过她的灵魂，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想什么？”朴中佶的声音突然响起。

“想您作为千圣世子的一生。”具恋抬眼看他，“如今时局动乱至此，您为何不转世去救苍生于水火呢？”

他从她清透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竟一瞬间陷入茫然。

“忠孝两难全。”他睫毛颤动，“我不愿再陷入国人与家人的两难抉择中。”

“这是什么意思？”

“史书记载千圣世子如何大义，如何骁勇，但史书从不耗费笔墨书写千圣世子出征，母亲是如何不舍，幼弟是如何不安。弟弟同我一母所出，资质平凡，倒少担了许多期许，无忧无虑、养尊处优地长大。他一直敬我爱我。”

当年举国热血，祝千圣世子大捷，只有幼弟努力抬着头，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说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也答应了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后来千圣世子大捷，他记着承诺，从边关一路回到宫中——然后看见了白布盖着的、失约的自己。

四十九处致命伤口，白布都被血染成黑红。

他执执念而死，所以灵魂一路飘荡。

他给国家带来一场扭转乾坤的大捷，却把自己弄得那样狼狈，母亲弟弟谁都不舍得看一眼。

具恋眼眶微红：“那你的弟弟呢？如今应该已经转世，为什么不去看看他？”

“他并没有转世，至今仍在地狱里一直行走。”

具恋睁大了眼睛：“他是……”

“自杀者。”

三个字掷地，那样无情。

“幼弟在我死后被册立为世子，一生都在被拿来比较，故而他一生都在追逐。‘若千圣世子在世定不会是这样的光景’动荡时总是会有这样的声音，百姓曾奉世子为神祇，神祇陨落，他们为了还有信念活下去，只好一股脑地将期许转移到继任者身上，这使他越发不敢懈怠，生怕哥哥用命挣来的国家毁在自己手里。”

但在他登基后民生还是每况愈下，他觉得全部都是自己的过错，直至最后被自责和人们的评判压垮。连年大旱之后，他下了一道罪己诏，后以死谢罪苍生。

“我视之如珍宝的人，将自己看得那样轻贱。”

他语气那样恨，听得具恋突然庆幸朴中佶不记得她。

她犹豫着开口：“您恨他吗？”

“恨。”朴中佶回答，“恨是因为太深的爱意。”

他的眼睛里带着凉薄的厌弃，而爱与伤痛藏得很深很深。

“其实他做得很好了，李沅也很好。”朴中佶说，“有人执执念而死，有人执执念而生。阳世的‘今天’总有人竭尽全力守护着，并不是非谁不可。而我在走马灯守护他们的‘明天’，这是同样有意义的事。”

具恋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朴中佶是在回答她最开始的问题。

“我很好奇你的人生。”朴中佶转过头看她，“希望能在你觉得恰当的时候说给我听。”

具恋的心猛然跳动后又归于平静，她低头道：“感谢您的宽容。”

具恋走后，朴中佶隐去身形坐在熟悉的宫殿中发呆。

千圣世子像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后世画师依照“胭脂世子”的传说画像，导致画像中的人和他只有八分像，昳丽有余英武不足。

胭脂世子，胭脂世子是从何而起呢？

为什么不去投生呢？

他其实不记得了。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和人立下了约定，他就在走马灯一直等，等一个人前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