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洼平原上的河流沿岸,有片草本植物难以扎根生长的贫瘠酸性土地。
浓汤般的雾气在这里肆意弥漫,风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腐殖质的气味,隐约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与诡谲。
七零八落的沼泽与周围陆地的界限实在模糊不清,就像是这片土地上生出的破溃糜烂的伤口。
洼地里的积水呈现出一种暗沉而深邃的茶褐色,那是泥炭与水交融后孕育出的独特产物。粘稠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半腐烂的动植物残肢,支棱凸出的惨白骨头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未知的危险与残酷。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神秘土地上,一丛生长得极为旺盛的艳丽小花却静静地伫立其中。
它精致饱满的肉质叶片上布满了纤细的绒毛,每一根绒毛的尖端都挂着晶莹剔透的黏液,恰似清晨还没来得及消散的露珠,在这阴森的氛围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与此同时,一只变异的鞘翅目昆虫正在雾气中盲目地飞舞着,它宽大的翅膀扇动得嗡嗡作响,显得有些躁动不安。但最终,它还是被这股微弱的清甜气息所吸引,如同炮弹一般朝着花朵的方向猛冲而去。
下一秒,这只异兽的动作戛然而止,它就像一架突然失去动力的战斗机,一头扎进了浓稠的泥炭地里。
刹那间,无数根裹挟着黏液的诡异触手蜂拥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其控制,而后迅速拆分蚕食。
就这样,这只猎物一步步化为了沼泽的一份子,岸边的小花吸饱养料后顿时开得更艳了。
“不……甜……”
有道飘忽的声音在植物根系进食的间隙幽幽地从地底响起,与此同时,地表的所有植被全都一下子主动缩入了沼泽之中。
密密麻麻的花朵和数以万计的叶子在泥炭里交缠、渗透,最终密不可分地蠕动在一起,如同一场无声而又诡异的吞噬进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被黏液触手簇拥着的怪异的类人形体从幽深软烂的沼泽中缓缓爬出。随后,“他”就像新生的婴儿破出羊水那般轻松地脱离了这片诡异的洼地,身上未沾染一丝淤泥。
在奶白的雾气中,怀宓轻轻动了下自己的刚长出来的下肢,他还有些不适应这具人类躯体。
身下的泥炭地像是一块厚重绵密的海绵,一脚踩下去,湿漉漉的软泥和青苔便会争先恐后地从脚趾缝隙间渗出,发出轻微的“咕叽”声,显得颇为有趣。
“人、类……”怀宓歪着头,随后轻轻抬起了笨重的胳膊,他伸手在自己柔软的眼珠里摸索了一圈,又将染上黏液的手指塞进了口腔。
呼吸间,岸边的植被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丛看起来温文秀雅的鲜艳小花正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具赤.裸的人类躯体——
他整个人如同一块完整玉石雕刻出来的产物,通体没有一丝冗余。他眼眸漆黑无光,鸦羽般的头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苍白通透的皮肤在血管的映衬下近乎泛青,体表细微的绒毛上覆盖了一层透明的黏液,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跟普通人类相比,怀宓的外表看不出什么怪异之处,于是通透洁净的叶子们卷曲了一下,齐刷刷地表示对这个新载体还算满意。
被“评判”的过程中,怀宓面无表情地咬了几下新生的指节,但还是只尝到了自己汁液的味道,他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头:“难吃……甜的、在哪……”
话音未落,长在远处的某株个体似乎接收到了什么特殊信号,怀宓的睫毛随之轻轻颤动了两下,这具幽灵般雪白的躯壳便一步一步逐渐脱离了潮湿的沼泽地,最终突兀地消失在了茫茫的雾气之中。
他走过的地方像是蛞蝓爬过一般,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黏液带,无数暗藏杀机的捕虫堇欢呼着从中悄悄蔓延出去。
……
【宿主,咱们都已经忙了整整18个小时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废土荒原之上,有个巨型啮齿类动物修建而成的废弃洞窟,它的原主人不知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反正此刻这里的居住权已经易主了。
洞窟中,一个毛茸茸的白色熊蜂屁股正卡在洞口处,随着某种听不见的节奏有韵律地摇晃着,就像是在跳一场独特而又欢快的舞步。
“没事,我不累!”
洞穴深处传来一个充满干劲的清亮声音,声音的主人正是化为虫形的邦布贝尔。他一边在洞穴里奋力地向更深处钻去,一边还大声说道:“马上就要修好了啦。”
【行……】030此时是彻底被宿主的勤奋程度给折服了。
这只乐天派的军虫最开始落到这儿的时候明明还是眼泪汪汪的,但他一看见这个洞穴,立马就像吃了蜜一样变得干劲十足。
系统甚至都还没回过神来,正准备说上两句安慰的话,就看见宿主已经自顾自地一头扎进了高强度的修建工作当中。
他当时真的是两眼放光,嘴里还在不停地碎碎念,说什么这个洞窟简直就是天赐的蜂巢选址。
随后,在邦布贝尔不眠不休、不舍昼夜的辛勤劳动下,一座由植物纤维、苔藓、蜂蜡精心打造而成的地下宫殿逐渐成型。
回想起材料的收集过程,系统就有些汗颜,在那群食肉植物的重重包围下,人类形态远没有熊蜂形态来的便利。
于是,整个过程中030几乎都帮不上什么忙,一想到这儿,系统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没过多久,邦布贝尔就恢复了人形,随后他一点一点从巢穴里退了出来。
军虫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痒的肩胛骨,奇怪的是,他竟然从原本翅膀所在的位置掏出了一朵无比艳丽的小花。见状,邦布贝尔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030,你有没有感觉,最近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我啊……”
听到这话,系统心里先是“咯噔”一下,祂暗自思忖道:完了,宿主该不会是心理出现问题,已经到被害妄想症这个阶段了吧!
不过系统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它自然而然地放慢了语速,语调平和地回应道:【暂时没有,但您放心,030会全天24小时为您提供监护服务的。】
“不用啦,可能是我自己太过敏感了吧。”闻言,邦布贝尔顿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唇,脸颊上露出了一个圆润可爱的小酒窝,“030每天也很辛苦的,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听了这话,系统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多么贴心的小棉袄啊!
然而,话虽如此,邦布贝尔这天晚上睡得还是不太安稳。他之前的种种猜疑并非毫无根据、空穴来风,在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地察觉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轻轻蹭着自己的眼皮和嘴角,似乎想要钻进去。
半梦半醒间,邦布贝尔下意识地张嘴咬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嘴里像是含住了一片水滴状的“果冻”。
他锋利的虎牙迅速刺破了叶片厚实的表皮,刹那间,一股清新甘甜的味道就在他的口腔里弥散开来,引得邦布贝尔垂涎欲滴。
与此同时,叶片表面的绒毛分泌出了大量粘液,试图悄无声息地将猎物的嘴巴给封住,结果却被邦布贝尔轻而易举地用舌头舔掉了,他甚至还咂巴了两下,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怀宓:……
植物蠕动着溃散了,随后无数脉络和粘液共同组成了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这只手试图朝邦布贝尔的眼球探去,却被军虫一口咬进了嘴里。
被攻击的一刹那,手指顿时炸成了无数根细小如针的触须,可当祂们碰到猎物的喉管时,却齐刷刷地顿住了。
甜的、是蜜……
感受到分支传来的味觉信号,怀宓的皮肤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他的骨架兴奋得几乎要散落一地,但还没等他好好品尝一番,这株植物就被邦布贝尔嚼吧嚼吧一口吞掉了。
在不远处的湖岸边,怀宓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左手有些发愣。他缓缓地伸出舌头,极为仔细地舔舐着断口处,想要再次找到那种令人魂牵梦绕的味道,可惜一直到手重新长出来也没能成功。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为强大、难缠,且和以往遇到的那些全都截然不同的猎物。要想把他收入囊中,自己必定要付出难以想象的精力。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捕虫堇向来都是极具耐心的猎手,只要有机会捕捉到猎物,它可以长时间地保持着人畜无害的状态,直到猎物在不经意间踏入它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于是怀宓又派出了一根分支,让其驻扎在洞口,而自己则静静地躺在湖边,宛如一个失足陷入淤泥、无法自拔的倒霉蛋。
他苍白的身体无力地瘫软着,漆黑的眼睛半睁半闭,无数透明的粘液以他为圆心向四周蔓延开来,扎根在淤泥之下的触须也在蠢蠢欲动。
不知过了多久,守株待兔的猎手终于听见了期待已久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