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揣着猫粮的朝暮下午就偶遇了她想蹲的那只流浪猫。
与之前的室外刷新地点不同,这次她是在书店遇到绿川景的。
霓虹社会结构传统,家庭主妇数量很多,书店的家政区总有许多主妇在回去准备晚饭之前过来看看书,也可以翻翻菜谱寻找买菜做饭的灵感。
在主妇之中,灰蓝色兜帽的青年便显得格外显眼了。他的胡茬相比起前天更长了一点,青色的、毛茸茸的一小片,让那张清俊面孔的年龄显得略有些模糊。
今天的他并没有背着那个显眼的吉他包,气质也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朝暮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坐在书架边,抿着唇,专注地低头翻看食谱,规规矩矩地坐着,有点蜷缩起来的样子,猫猫揣爪的姿势。
鉴于流浪猫之前总是见人就跑,朝暮没有选择直接叫住他,而是收敛了气息,蹑手蹑脚地进入了潜行模式。
——众所周知,流浪猫的弱点是后颈。想要让对方失去抵抗力、配合她完成任务、不能逃跑,她必须小心谨慎,一击即中。
……
“绿川景”的心绪略有些沉郁。
在卧底任务中,他需要扮演另一个人,难免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心理压力也会随着时间逐渐积累。
也因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给自己设立了一个无伤大雅、不至于暴露自己身份的锚点,调节自己的心理状况——也就是家务。
料理本来就是他的爱好,在收拾房间或者下厨的时候,他往往能短暂地从任务中抽离出来,感知自己本身的存在。
只是在今天,这个锚点失效了。
鲜血飞溅的形状似乎依然残留在虹膜上,看肉类的料理他也只能联想到同类的肢体。
即使伸出温暖的室内,绿川景依旧感到遍体生寒。拿着书的手正在微微战栗,可他端着狙击枪的时候,那双手却又是那么的稳,以至于枪口没有丝毫偏移,精准地洞穿了目标的头颅。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书页里的图案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理智告诉他,继续放任自己胡思乱想对他来说毫无益处,他或许需要起身,出去买包烟,靠尼古丁来缓解自己的压力、转移注意力。
……深呼吸……
手指有一瞬间不受他的控制,他需要争夺回控制权,让它们不要因为过度的自我厌恶而在书页上留下痕迹,但收效甚微。
先回到安全屋里……不能再……
书被机械性地翻过一页,图上的红色让他的四肢微微蜷缩起来,背脊弓起,像只应激的猫。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后颈的皮肤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青年几乎已经停滞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他的后背绷得笔直,在须臾之间便从书页中抬起视线,闪电般反手向身后探去:“……!”
一只温暖的手虚虚捏住他的后颈,像是拎住一只小猫。灰衣女孩轻巧地避开他的袭击,咦了一声,靠得更近了一点。
“抓住你了,先别跑。”她的瞳孔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冷金色,掌心却很暖和,在温差下几乎灼伤他有些发冷的背脊,“有人托我带话给你……可以配合一点,先别动吗?”
微妙的发言,冷淡的目光,温热的手。
那只手似乎将他拽回了那天的便利店里,他还站在“正确”的那一边。
即使依旧处于紧绷的戒严状态,但绿川景终于找回呼吸,重新控制了自己的身体。
他空余的手搭在枪柄上,放轻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带话?”
她究竟要干什么……是属于什么势力的?还是这只是她的恶作剧?
女孩并没有要完全钳制住他的意思,也没像在便利店里那样直接摸向他藏枪的地方。她依旧捏着他的后颈,还有空探头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在看什么书,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原本正在看书的主妇们纷纷投来“过来人”似的了然目光,显然觉得他们是一对亲亲热热的小情侣。谁也没能察觉到暗潮下的火药味,更不知道他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嗯,话。”朝暮毫不见外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的后背上,半是松懈半是毫无戒心,“我想想……是有人要我转告你,谢谢。”
在他再次发出带着困惑的鼻音时,她才施施然从书页上移开视线,一本正经地列了一串名字:“樱井小姐、加藤先生、藤井先生……他们都还记着你,托我对你说一声,那天救了大家的性命,真的非常感谢。”
“……”
绿川景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他的手掌捏紧了书页,复而松开——不知不觉间,他已然完全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
即使在训练下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应该都没看清他的脸”,但那种暖意依旧从后颈蔓延到胸腔,最终填充全身。他好像又活着了。
“总而言之,谢谢你,”朝暮本来想直接叫他的名字,又想起他实际上没有自我介绍过,便话锋一转,“这位……你叫什么来着?”
“……景,”猫眼青年回眸看她,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绿川景。叫我绿川就好。”
“那多谢你救了大家,绿川君。”任务完成,朝暮收回捏着他后颈的手,从兜里摸出几颗糖,放在他的兜帽里,“樱井小姐给的,分你一点……柠檬味的有点酸,其他都好吃。”
反正他都没有和她分警视厅的奖励,比起伏黑甚尔那种还想跟她三七分成的合作伙伴好多了——多分他几颗糖也可以,算是下次合作的定金。下次当队友就不准分奖励了嗷。
想到这里,她也不小气了,多塞了一把。
兜帽因为被塞了一把糖果而下垂,有种沉甸甸的错觉。绿川景沉默两秒,轻声道谢:“谢谢。”
年轻女孩无所谓地摆摆手,去边上看书了。那本《家庭清洁小技巧》很快就被她翻了一遍,她看得很专注,就好像刚刚给他送糖的事真的只是巧合和顺路。
她在看书,他则翻着书,在翻书的间隙侧眸看她。
那天离开便利店以后,绿川景有打听过她的消息,得知她会得到警视厅的嘉奖,便也没再过多关注。
而在屡次相遇的情况下,即使她没在他面前做过什么坏事、还帮了他不少,在因为愉快而满足的同时,他也依旧告诉自己,不能完全放下警惕。
他需要更关注她一点……确认这些巧合没有任何人为因素。他目前的身份和任务经不起半点错漏。
名叫朝暮的女孩的履历在他面前毫无秘密,但绿川想了解的却不只是这种浅层的信息。
她的身上有许多谜团,他需要清楚——她是谁?她的动机是什么?她要做什么?
今天没有其他需要完成的任务,猫眼青年便拿出了狙击手观察目标的耐心,静静地观测着她。
虽然直觉似乎很敏锐,但朝暮明显没有经过专业的反侦察训练,也或许是她看书的时候很投入……总之,她对他隐秘的注视毫无反应。
与许多人看书时有详有略速度不一不同,她翻书的速度几乎是恒定的,目光也毫无波动,指尖的动作也像是被程序设定好了似的……与行为和外表都略显随意的表象相矛盾,她的内核实际上很稳定。
半个小时一本书,稳定持续三个小时。其间除了换书以外她甚至连动作都没变过,不喝水,也没有去洗手间的意思,周围主妇来来往往也没能牵动她的心神。
时间渐晚,观察了她三个多小时的绿川景也越来越感到困惑。室内的主妇都走得七七八八、赶着回去做饭了,朝暮依旧坐在原地,似乎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正当他以为她打算看到书店打烊的时候,短发女孩突然抬起了头,像是听到逗猫棒铃铛声的猫,金瞳转向角落。
角落里,一位面色略显苍白的主妇摇晃着站起身,神情恍惚地放下书,向外走去。
不止是没有购买的书,她装满了蔬菜肉类的手提袋也被留在了角落的凳子上。
同一时刻,朝暮起身放下手里的书籍,提起那个袋子,悄无声息地缀在了憔悴的中年女子身后。
而浣熊尾巴后,蓝眼睛大猫拉上兜帽,追上了她的尾巴。
憔悴主妇步履匆匆,越走越偏,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这家书店所在的购物中心原本就不在特别繁华的地段,周围还在建设中。她看着夕阳走着,慢慢靠近了一栋废弃的大楼,一步一步爬上楼梯,走上天台。
等那个瘦削的女人缓慢登上楼顶的时候,夕阳已经坠入远处的楼宇间。
“……本来只是想最后看看太阳……”她呢喃着自语,“但好像也没那么遗憾……毕竟在我的人生里,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如愿以偿……”
【叮!您已开启特殊事件:绝望主妇】
缀在她身后的朝暮从楼梯间探出脑袋,看向那个轻飘飘的背影。
系统在特殊事件方面的自由度一直都很高,就算提供了可选的选项,也从来都不是强制执行——有时候干脆就不给选项和指引,让玩家自由发挥。
她提着那个对她来说不算沉重的购物袋,走出楼梯间,在女人仓皇回头之时,无辜地举了举袋子:“你有东西忘了带,女士。”
“……”
在看到那个购物袋的时候,中年女子青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怅然。她移开视线,只是小声道:“谢谢你啊……可以麻烦帮我把它们放在地上吗?”
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另一个跟踪者也已经轻巧地摸到了楼梯间,看到眼前的景象神情微肃,慎重地绕到了另一边,伏身前进,慢慢藏在了太阳能板的后侧。
朝暮没有注意到他——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面前的主妇身上。
她和那个目光哀婉的女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微末的祈求,思考半秒,便顺从地把购物袋放在了地面上:“可以是可以……不过您不想要这些菜了吗?”
“……已经……不太需要了。”女人有些恍惚地回答,转头看向夕阳的余晖,“其实也都不是我爱吃的菜色……”
朝暮的目光扫过里头的牛肉洋葱卷心菜,角落里隔开的单独包好的塑料袋里是奥O曼的玩偶和成人杂志。她微微弯下身,从中抽出钱包,翻开夹层便看到一张照片。
小家庭中男人和男孩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憔悴的妻子和母亲则瘦得像薄薄的剪影,面容模糊。
那个身影和面前靠在栏杆上的女人逐渐重合,在风中,她纤细的身影像一片枯槁的叶子,随时都会坠下枝头,悄无声息地落进城市里逐渐亮起来的灯火中。
在这一刻,做一片落叶的想法超过了“母亲”和“妻子”。年长的女人近乎憧憬地看向天空,张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自由。
朝暮对这种心情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要是换成常规电视剧或者游戏选项的话,她现在应该对那位女士说“您的丈夫和儿子还在等您回家呢千万别轻生”之类的话,然后中年女人会如梦初醒似的痛哭流涕,提着购物袋回家做晚饭。
但这种剧情有点太老套了,她没什么兴趣。
“您想跳看看吗?”她把钱包丢回袋子里,“想尝试失重的感觉建议选择去游乐园坐过山车跳楼机,或者去玩蹦极项目——这种地方的三无项目比较没有保障,我一般是不太建议的。”
而且如果是有灵异因素的世界观,感觉在这种废弃大楼上跳楼死掉以后会变成什么奇怪的地缚灵,在日后主角出场的时候被二次利用,没有出场费不说还要再被打死一次……想想就很惨诶。
玩家的脑回路对NPC来说显然有点太超前了,无论是准备跳楼的主妇还是隐藏在暗处准备随时出来救人的绿川景都被她噎了一下,原本有些阴郁低沉的氛围都像颗鸡蛋似的,被她力大砖飞地摇得散了黄。
愣神了片刻,隐藏在阴影中的猫眼青年略有些无奈地勾起了唇角:这也算是一种谈判策略吧,把对方拉入自己的节奏……该说不愧是她吗……
性格明显有些懦弱、缺乏主见的中年女人被她带跑了节奏,竟然真的认真和她讨论了两句刺激项目,才反应过来:“……你是……想要阻止我吗?”
“也不是,那是你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朝暮眨了一下眼,在她警惕的目光中走到她身边,“我只是觉得,你想试试跳下去的感觉的话,可能没有后悔的机会——倒不如先去跳楼机之类的项目试试看。”
“说不定跳到一半会后悔哦。”她看着女人后退到栏杆边上,毫无波澜地陈述道,“毕竟濒死的感觉谁也不知道嘛,真摔死了的人也没法爬出来说自己后悔了。”
“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这样活下去了……”女人靠在栏杆上,摇摇欲坠,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呢喃道,“只要跳下去就能结束这一切……翔太不会嫌弃我太严肃、不能理解年轻人的爱好……老公也不会嫌我太无趣……”
“会结束吗?”金瞳的女孩站在她面前,眼中流露出纯然的疑惑,“先不说他们的看法重不重要……你死了也没法终结他们糟糕的看法吧。虽说影视剧里有追妻火葬场痛彻心扉的环节,但现实里大多数还是会把你登到报纸上觉得你轻生是因为性格过于敏感脆弱的情况吧。”
“跳楼自/杀不会让翔太更爱你,不会让你老公对你有更好的评价,你会被写在报纸的社会新闻板块上,被剖析可悲的生平……”她客观地陈述,“如果你是为了他们的看法想要跳下去的话,真的不觉得很亏吗?”
“你又懂我的什么?”不知道是被说中了还是怎么回事,本来还在犹豫的女人捧着脸呜咽了起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我的老公、我的孩子!没有一个人理解我!没有一个人!”
像是短暂地为自己的人生做了结语,她向后仰倒,废弃的栏杆承受不住重量从中断裂,她尖叫着落了下去。
不好!
绿川景瞳孔骤然收缩,一个箭步冲出阴影,试图伸手去抓住那个中年女人。
但早有准备的朝暮比他更快。
几乎顷刻间,她就已经翻出天台,单手握住栏杆的断裂处固定住自己,另一只手捞住了尖叫着的女人的手臂。
栏杆多少有点豆腐渣工程,在下方女人的挣扎中,又像是拉链似的被扯开,让两人又往下掉了一点。即使身体下坠,她的手还是像铁钳一样握紧着中年女人的手臂,另一只手往上攀,攥住了边缘的钢筋。
钢筋毫无怜悯地穿透皮肉,手掌的骨肉无法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被拉开的时候卡着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朝暮面不改色地往上提拉了一下,便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天台上的猫眼青年神色焦急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疯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怒意像是砂砾般摩擦过喉咙,“你就这么喜欢这样……”
明明应该有更为稳妥的处理方式,她却偏要在刀尖上跳舞。
甚至此时被他这么拽着,身体都还悬空着,她也依旧没露出半点惊惶,而是好整以暇地低头问那个惊恐哭泣的主妇:“坠落的感觉也尝试了一下,现在你还想继续跳吗?女士?如果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也可以松手。”
“不要……不要松开我!”中年女人拼命摇头,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后,更加抗拒从这个高度坠下去的感觉,“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那就老实点,别乱动。”短发女孩平静地吩咐,“最好是能稍微配合一点,女士,我的胳膊也很疼的。”
绿川景也没少被手上的重量折磨,但此时他却顾不上去管手臂的肌肉和筋膜发出的抗议,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那个面色平静得不像是在做危险事情的女孩身上。
虽然已经有人接手,但朝暮也不打算完全把重量交给对方。她靠着那根钢筋借力向上握住还没被扯下来的栏杆,臂部肌肉紧绷着发力,一点一点爬了上去,把已经全身瘫软的主妇带回了天台。
如果没有他在,她估计也能凭借强悍的体力把人和自己都救回来——如果她的运气不那么差的话,下方栏杆的那根钢筋连着地面的本来也够支撑住她们的重量。
“好啦,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剧情也走向了圆满的结局。”她俯视着狼狈的主妇,甩了一下有点脱臼的手臂,语气轻快,“经过这么一遭,女士你应该也不想寻死了吧?死亡可是很痛苦的,与其因为内耗寻思,倒不如死前把让你难受的外因给带……唔。”
绿川景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她的嘴,低头看向满脸都写着后怕的中年女人:“您应该还能活动吧,需要叫人来帮忙吗?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先带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我、我没事……”惊魂未定的女人软倒在天台上,终于勉强从濒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红着眼眶看向女孩鲜血淋漓的手掌,“对、对不起……请先帮她处理伤口!医药费的话,由我来……”
虽然其实回去喝个红药伤口就能差不多愈合,但能白嫖医药费朝暮自然也完全不介意。她被捂着嘴,含糊地嗯了一声,猫眼青年唇角下压,终究还是松开了她的嘴,低头帮她把女人的钱包捡过来,让她抽出几张钞票。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朝暮就抱着膝盖蹲在边上看。看他只拿了几张,拽拽他的衣袖,挤挤眼睛,用全身力气表示:拿少了!多拿点啊!
绿川景:“……”
他近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见主妇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还是多抽走了一张。
“还有财物损失费。”朝暮推推他的手臂,“樱井小姐给我的糖全从口袋里掉出去了!”
猫眼青年面无表情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一颗糖,剥开糖纸堵住了她的嘴,以免场面从感谢救命恩人变成敲诈市民。
hiro:你的行为如此跳脱,你的逻辑也如此怪异,你到底是什么人?
朝暮:是一般路过普通玩家。
写猫猫写爽了谁懂啊.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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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浣熊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