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躯体压上身,邱茗一时没站稳,抱着人径直跪下。旁边的颜纪桥没料到夏衍会晕倒,忙上前查看,脸上怒气还未褪,一口气便卡在喉咙,探了鼻息,竟然没摸到?!
“他怎么了?”
“按我的推测快去找路勇……我照顾他。”邱茗手掌抚着人脖颈,手下血管的搏动越来越沉,丧失血色的薄唇止不住发抖。
“他没事吧?”
“快去啊!”
一句话硬生生把刚准备开口的颜纪桥抵了回去,见邱茗眼里发狠,像只护食发狂的野猫,踌躇了三秒,心底大骂一声转头去找人。
怀中人靠着他瘦弱的肩膀,坚实的臂膀将他笼在身下,如此让人心安的姿势,手下逐渐减弱的脉搏让他恐惧又绝望,慕然间清凉的风袭来,如同抓住了希望猝然睁眼。
“容风……”邱茗声音打颤,甚至带有哭腔,“帮我……”
黑衣少年表情无比敬重,快速接过夏衍的胳膊架上自己脖子,“放心,副史大人。”
猎宫偏殿,容风将了无生气的人摆上床,邱茗扶着门框跟进屋,连咳嗽了好几声。
“大人,您真的可以吗?连续几日见您脸色很差,您若出事,公子会责备我们的。”
“我可以。”
邱茗眼神坚定,自顾自走向里屋,出来时鬓角全是冷汗,手中多了颗新鲜的褐色香丸。
往日副史宅邸焚的香多宁静恬淡富有生机,可这块香无寻常香木清雅悠长的芬芳,更无甜腻绵绸的韵调,手中的香丸红得发黑,表面像被人漫不经心地揉搓过,似一团泥,弥漫着腥锈味,里外透着死亡的气息。
容风没见过邱茗用过这种香,忍不住蹙眉问:“您这是?”
“信我,我绝不会害他,”邱茗眸底流光闪动,疲惫却不失温柔,无力笑了笑,“抱歉,可以帮我准备个香炉吗?”
容风一怔,犹豫后还是照做了。
阳光划过窗棱,零星残影散了满地,床上人摸不出气息,毒物放肆地将他人间仅有的温暖,一分一秒剥夺在柔和的春日里。
来不及用水化开,珍珠大的香丸在手中碾碎,潮湿絮状的碎末含在口中腥咸,邱茗撩过耳边长发,掰开对方的口腔,埋头吻上冰凉的唇。
黏腻的药渣灌入,夏衍迷迷糊糊抽动手指,似乎有反应。
香药苦涩,比他常用的怀婴要苦上数倍。手拂过脸颊,尚存有温度,昏睡的人不知他经历了一趟怎样惊心动魄的历程。
“夏衍,你会没事的,我保证。”
等容风寻来香炉的时候,邱茗恹恹地从香盒里挑挑拣拣,最终燃了块杜衡,点香的时候,好几次没能搓灭火。
杜衡能舒缓神经助眠,随着螺旋状的烟雾帐下盘旋,淡雅的味道四溢,他发抖的双手才渐渐平静下来。
过了很久,容风才小心翼翼询问:“大人,公子他怎么样了?”
“服下药只能暂时解毒,想把毒物从体内除尽,还得过一些时日。”
过多久,毒能解几分,邱茗其实并不清楚。
不知名的毒药,不能保证未来会不会复发,再想及时拿出香丸可太困难了。
邱茗抵不住下垂的眼皮,趴在床头幽幽说:“容风,别告诉他,我用了香。”
“为什么?您的用心,应该让公子知道。”
为什么?
暖光照耀晃了眼,邱茗枕着胳膊蹭了蹭,手指靠上对方的掌心,睡意铺天盖地而来,苍白的唇角略过笑,低语着,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千秋雪,是禁香啊……”
眼前景象逐渐模糊,他能嗅到夏衍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手心是热的,唯独一小撮暖意被他小心攥在手中,不敢移开。
温暖会让人上瘾,在阳光里久了,越发害怕夜晚的冷清与孤寂。
夏衍是他的光,是他在地狱走了那么长时间,唯一能触碰到的一点人世的温度。
梦里花落了满地,站在花雨下,邱茗木楞地伸出手去接。艳粉的花瓣穿过指尖,呼一阵风呼啸,男子骏马策绳,潇洒的身影一晃而过。
悬崖边云雾笼罩,夏衍笑着望着他。
心中暖意荡漾,正欲迈开脚步,突然乌云涌起,悬崖下翻起的黑暗将人吞噬,他心骤停,忙伸手去拉,忽然身子一顿,再回头,无数腐烂的尸体眼眶淌血,阴森枯成白骨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不要!
猛然惊醒,脸下枕头柔软,被窝中暖烘烘的,不禁疑惑:自己什么时候睡到床上了?
“做噩梦了?”夏衍半支脑袋,拉过被单盖上了他的肩膀,“如果我不醒,你是不是打算趴一宿?”
夜色深沉,桌案上点了蜡烛,忽明忽暗的光线跳动,邱茗活动胳膊,默默蹭去掌心的冷汗,隐约闻到了股药味,皱了眉头,“连尘来过了?”
“来了,臭骂了我一顿,开了方子说要药死我,然后又说要把你挪到别屋。”
“你听了?”
夏衍一把揽过人抱在怀里,重重叹了口气,“我怎么肯……”
手指揉过发梢,手里人仍然一如既往的凉。窗外月色清朗,虫鸣声渐起,半晌,夏衍终于开了口。
“你打算瞒我多久?”
“什么?”邱茗心里一慌,忙扯下袖口。
“我中毒的事,你明明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行动在前,我不想出乱子,而且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邱茗掩饰着追问,“宋子期还说什么了?”
夏衍想了想,忽有所悟,“啊,说配解药他几宿没合眼,还说,再碰你就让我断子绝孙。”
嗯?邱茗一愣。
“你们也是,说出来怕我动摇军心吗?放一万个心吧,羽林军虽然养了那么群废物,路勇他们几个还是值得信任的。”
“若是被人趁虚而入,你断不会在这里逞英雄。”邱茗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宋子期没有透露解药的由来,“路勇找到了?”
“找到了,幸亏你提醒,子桓动作快,在出猎宫前给拦了下来,说看见有人飞过屋顶逃走,那小子心大,跟了过去。”说着按了人的后脑勺,“别想了,睡吧。”
邱茗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索性埋头往人胸口钻,闭上了眼。夏衍身上霜寒的味道令人沉醉。
朦胧中,有人轻吻了额头,似乎说了句谢谢,还未等他有回应,层层倦意涌来,再次进入梦乡。
月影波动,流光婉转,一夜烛火,终是心安。
春猎推迟了三日才结束,虽然闹出了太子遇刺的动静,但皇帝并未对此发话,加上太子本人予以否认,在几个受了惊吓的世家子弟中疯传了阵,便被皇帝一旨令状压了下去。
诚然,戒备森严的皇家猎场有皇子被刺,传出去确实有败天子名声。
上京行书院,邱茗正翻看大臣们递上来的奏章,有几本骂俊阳侯的骂过了,他需要留意一下,忽然一双手挡住,纸张皱起。
“茗兄,不厚道啊,去春猎都不喊我。”华师醉喋喋不休地抱怨道,“秦灵山断崖美景无限,跑马打猎畅快,山鸡野兔遍地都是,我都没看过!”
“出去是有要务在身,哪有你讲得这般清闲。”
“骗人!”华师醉不服,“半月时间,去宫外不比在宫里快活?你们畅游山水去了,留我和朝中那群老家伙发霉。”
“此话不能乱讲,留守宫中也是陛下有所顾虑,”邱茗收起章本,摆手示意人走开,“居安思危,眼下虽然朝局平稳,也难保别有用心之人再起事端。”
耳边响起脚步声,烟味呛人,他轻咳着,厌恶又无奈地垂下眼。
“月落说的是啊,如此局势哪有闲情放风,人刚回来,你就缠着不放,承明,不厚道的人是你啊。”张楠也青衫素面,揶揄地摇动祥云仙鹤折扇,上手搭了他的肩膀,勾起嘴角,“陛下恩准,可不是谁都有福消受的。”
行书院长史调笑的面孔瞬间阴冷,“交于你的事做完了吗?还有空谈天?”
华师醉大张了嘴,忙抱起书卷跑开,不忘嚷嚷,“有好事商量不让我听,我好歹也算行书院的人,你们这样太过分了!”
“不过是提拔他进入行书院便开始不安分,这以后怎么为陛下做事。”张楠也叹息着,紧抓肩膀的手不松,抓得邱茗心底犯恶心。
“来日方长,他会学会的。”
虽然他不希望华师醉学会内卫的一套招式,可惜不能明说,只能随意敷衍了事,强压一刀甩过去的冲动冷冷道:“松手。”
张楠也依言放开,哼了声,“春猎巡访,为陛下办了件差事,就让你不把本司放在眼里了?”
“未曾听命陛下办事,只是太子尚在禁足期,出宫需要有人盯着。”
“邱月落,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张楠也阴着脸逼上,“放太子出东宫,陛下早有此意,何必闹出刺杀太子的动静?”
邱茗心一沉。
他和夏衍处心设局让太子出宫遇险,为的就是让皇帝意识到有人觊觎太子性命。帝王权术,制衡为本,假想出的朝臣也好,眼前的俊阳侯也罢,一方势力独大,是君主万万不能接受,以此让皇帝动扶持太子的念头。
见他没反应,张楠也笑出了声,折扇扑起,摇地好不惬意,“不过你能耐挺大,听华师醉说,你不仅利用了羽林军,还让季常林那小子给太子带话,亏你想得出来。”
“我以为陛下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动了念头。”邱茗含笑,暗地攥紧了手指。
季常林的名字让他很不安。
果然,对方完全看破了他的心思,俯身低语,“那小子不知道你是谁,你能同他搭上话,怕是用了假名吧。”
“长史大人,内卫不是朝上臣,我使个假名,有什么不对。”
“那可是季忠的孙子,”张楠也目光如蛇蝎,死盯他不放,“他不恨你就不错了,怎可能与你相谈甚欢,以至于听你的指示?”
寒意骤然爬上脊梁骨,邱茗手指颤抖,被压抑在心底的回忆瞬间爆发,牢狱中阴湿的味道,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呼吸困难,忍不住按紧胸口咳嗽。
“我没有……”
忽然一只胳膊强行拉过肩膀将他摁在地上,行书院向来无人,桌椅碰撞,巨大的声响回荡。
“你!”
那双眼睛,那饶人的香气,闻得,真的要疯了。
张楠也表情狰狞,不由分说扯开他的衣领,言语发狠,“季忠的孙子都能进你几分……邱月落,你真的,不给我机会?”
【作者小可爱上线||ヽ(* ̄▽ ̄*)ノミ|Ю】
宋子期,推门,进屋,疑惑(内心os):邱月落跑哪去了?不是说把那羽林军扛回来了吗?
夏衍,躺床上,招呼,笑脸相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睡着了,宋大夫何事交代?
宋子期一见邱茗躺人家被窝里还拽着对方的衣服,当场气得七窍生烟,掏出针要给夏衍扎成刺猬(很气但怕吵醒人,极力压低声音)说:你这臭小子动他了?????
夏衍,举手(投降),委屈:大哥,我刚醒,看他睡地上好心抱上来的......
宋子期(容嬷嬷架势)审视了人一番:行,暂且信你的鬼话......
转身警告(容嬷嬷阴险脸):你再敢欺负他,老子让你下半辈子当太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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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