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声仓乱,宫女的惨叫声、羽林军的呵斥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屋内的宋子期除了发冠,乱着头发伸脑袋,“怎么回事!”
“连尘,进屋。”邱茗语气镇定,死死盯着远处的火光。
“啊?”宋子期不会武功但不缺胆,惊呼,“有人刺驾!”
嗖一声一支火箭射来,邱茗眼疾手快一刀断血刃打下,宋子期吓得一屁股坐地上,箭正中两股中央,烧得正旺。
“要老子命根子啊!”
“进屋!”邱茗不由分说给人推了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眼,三步上墙,扭身翻了过去,一气呵成。
飞身落下,院内火光冲天,凄厉的哀嚎声响彻一片。
身环貂绒的异族,高头大马嘶鸣,手里的弯刀上鲜血直淌,羽林军的长枪完全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劈砍。
一戎狄男子吼叫着,说着全然不懂的语言,高举弯刀眼看要斩下那小将士的头。
火箭擦过邱茗发丝,他隐身避在角落,锋利的刀片横过眉前,在弯刀劈下的那一刻,一刀打出,马匹举前蹄惊叫,这猝不及防一下子,直接给那戎狄男子掀倒,嘭一声摔在地上,砸得不轻。
就在人摔下马的瞬间,邱茗又一刀过去,正中喉咙,必死无疑。
他跑上前拉起地上的将士,对方胳膊格外纤细。
“没事……”最后一字尚未出口,邱茗愣住了。
扶起的小将士容貌秀丽,沾了烟灰的小脸可爱得和团子一样。
再低头,宽大不合身的防甲下,手腕处露出宫铃。
这哪是什么将士。
这是六公主啊!
“六公主?”邱茗怔得出神,六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六公主也跟着一愣,看了邱茗了脸,瞪大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哦,你是……”
“小心!”
话未说完,刚才倒地的戎狄已经站了起来,硕大的体型如一道山门横在眼前,此人獠牙彰显,面露凶光,抹了抹脖子上的血,丝毫不在意。
说时迟那时快,邱茗一手推开六公主,对方猝不及防一脚踹来,他来不及格挡,被重重踹出了数米。
“咳!咳!”邱茗胸口剧痛,艰难撑起身,嘴角淌下血。
他忘了,断血刃取人性命分毫之间,但中原人体格与异族人相差甚远,自己暗器再快,力道再大,对他们造成不了致命伤害。
“喂!你没事吧!”六公主惊呼,连滚带爬地跑向他。
“别过来!”
邱茗不想六公主有危险,是救命之恩还是故人之思,他不知道,也没空容得他想清楚。
戎狄男子气势汹汹上前,提刀打量了邱茗一番,笑得格外揶揄,说了通他压根听不懂的蛮语。
邱茗攥着领口,咬紧牙关直起身,身体微颤,思虑再三,终于拔出长剑撇在身侧。
他不擅长用剑,拼体力更不是强项。
可他没时间思考,面对这戎狄男子,他最多过三招。
不过三招,应该能拖到六公主离开。
“走……”邱茗喘着气。
那头六公主一脸讶异,可就是不动身。
“走啊!”
邱茗用尽全身力气,剑斜腕过,刺向戎狄男子,男子大掌袭来,邱茗一个晃身夺过,骤然劈过膝盖,霎时间血光乍现,那人后退两步,惊讶又感兴趣地看着他。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异族人不善速度。
又一剑击向上路,那人闪避极快,大手捏住他的剑刃,一脸玩笑,邱茗借力跃起,高翻在半空,指尖抽出断血刃要废了这人的眼睛。
不料,此人蛮力奇大,直直伸手过来,掐出了他的脖子。
铮一声剑掉落,邱茗被掐得喘不上气。他能听见自己经骨摩擦的声音,只要再使劲,这人分分钟能拧断他的脖子,血在口腔里打转,止不住得溢出。
电光火石间,耳边嘈杂的声音里似乎有乌雀长鸣。
邱茗挣扎抬眼,只见一黑影赫然现身,跨坐在戎狄男子脖子上,霜寒的味道浮现,一刀划过,鲜血喷如泉涌,另一黑影从地上快速滑过,持刀削向男子的脚踝。
又是一刀砍下,紧掐自己的手蓦然松开,邱茗摔地上连咳了好几声。
他蹭了嘴角爬起,眼前的人很熟悉。
半响,他终于厌弃却又无奈地叹出了人的名字。
“夏衍……”
眼前的人身着鎏金青灰御甲,脸侧渐了血,高束的长发在星火里飘飞,方才滑跪在地上的,是他的随侍,容风。
霜悬挥在身侧,冰血交融,夏衍没看邱茗,只是下巴朝人一点,声音冷峻,“容风,看着他们。”
后一步跃上烧毁的马车顶,一剑挥出,高声响彻云端。
“众羽林军听令!”
被戎狄骑兵扫得溃不成军的众人侧目。
“两人成组攻要害处!敢弃甲跪降者,就地正法!”
“左十六军出列!随本将去后方,端他们放天火的老巢!”
一时间刀剑声四起,马蹄声渐乱。
邱茗捂着胸口被六公主和容风搀回屋内,三人刚进屋的时候,宋子期以为戎狄攻过来了,举了把菜刀张牙舞爪地一通乱砍,被容风一剑钉在了地板砖上,刀刃穿了个洞。
刚要和人理论一番,一扭头,见邱茗又吐血了,更气不打一处来。
“你又不自量力了?”宋子期赶紧摸了他的脉。
“你还说他!”六公主比宋子期气还大,怒道,“你不是大夫吗!赶快弄止血散来!”
“六公主??”宋子期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手下没摸出什么异常,哦了两声后拔腿跑向偏房。
邱茗确实不是旧疾复发,只是异族人力气太大,方才那一脚给踹出来的,他活动了身体并无不妥,应该只有胳膊擦伤,没什么大碍。
宋子期火急火燎拿来止血散,要给他包扎,谁知被六公主抢了去。
“哎,丫头,我可是大夫。”宋子期很是挂不住面子,敲了自己太医署的腰牌。
“大夫怎么了,太医院的技法,本公主也会。”
宋子期一股气憋得脸通红,可瞟见邱茗对自己使眼色,哼了声,翻着白眼勉为其难地打起圆场,“行,劳驾六公主,包扎而已,别给他包死了,我懒得收尸。”
视线一转,上手勾住容风的肩膀,“哎,这位公子,我瞧你面红目赤,急火攻心之相,有热毒,走,本大夫给你诊诊。”
容风冷脸挣脱,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起伏,“公子有令,我得看着你们。”
“看啊,去外面看一样,不耽误,保证医不死你。”顺手就给人拉了出去。
其实邱茗想说自己伤得不重,但六公主不这么想,她撸起人的袖管,邱茗反抗了一下。
“你还动!”六公主一出声,邱茗闷闷地安静下来。
撩起袖子,白皙的胳膊上活生生挫下一层皮,斑驳翻起,粘着血肉,着实骇人。
手腕上的蝴蝶纹暴露在众目睽睽下,邱茗指尖抽动,低下头去,竟莫名地窘迫。
不知为何,他不想六公主知道自己是内卫。
可六公主跟没看见一样,撒上药粉后一圈一圈缠上绷带,动作异常熟练,清亮的宫铃声在寂静的屋内回响。
邱茗垂着脑袋,像个被长姐数落的孩子,半晌,断断续续地开口,“多谢六公主……救命之恩。”
“说什么呢,今日明明是你救的我。”六公主笑得格外灿烂。
邱茗顿了顿,“四年前,临渊寺中,若不是六公主,我也不会在这。”
“害,本公主那晚闲的没事出门逛逛,正巧见你睡雨里,就喊僧人给你抬回去了,没做什么啦。”
面前的人唇角生花,眼眸弯如新月,三分容貌,四分温情,看得邱茗一度失神。
记忆中江陵河畔早已模糊的身影,曾扶起哄他糖吃、拿女儿家首饰逗他的人,那个他以为今世再也见不到的故人,此刻却活灵活现地给他治伤,同他谈天,还丝毫不介意他的身份。
姐……
“哎,好啦。”
六公主的声音令他回过神,自己的胳膊已严严实实缠至手腕,掩住了那只蝴蝶纹身,姑娘酒窝深深,笑道:“不比宋大夫专业,都怪我逞能,只是想答谢你。”
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两人吓一跳,夏衍满身烟尘裹着寒风冰血,就这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脸色堪比暴雨前的黑云。
六公主抿起嘴,眼睛慌得四处张望,好一会才吐了舌头,一副卖乖的模样,试探性地抬起小手和人打招呼。
“嗨,衍哥,那个……”
“私自离宫,知道太子和韶华殿下有多担心吗?”夏衍眉毛拧作一团,一点不给人姑娘好脸,“婉今,长本事了?骗羽林军衣甲,跟谁学的!”
六公主手指捏得飞快,支支吾吾道:“我想跑马嘛,都说兖州跑马最好,我没忍住,就跟出来了……”
“跑马哪里不能跑!非得到兖州来,这宫外多危险,没看见吗!”
“我又没怎么样。”六公主撅起嘴,嘟囔着,“骑马射猎本公主都会,又不至于饿死自己,大不了再回去……”
“还顶嘴!信不信我告诉韶华殿下!”夏衍抬起手佯装要给人一巴掌,没打到人六公主就抱头哎呦叫出了声。
“你、你打人!”
“打的就是你!”夏衍撸起袖子吓唬人。
“你们都欺负我!整日要我学女红,什么针线、刺绣,烦死人啦!”六公主拽着裙摆,气鼓鼓地夺门而出,夏衍追上去冲人大喊,奈何根本喊不回来。
“臭丫头!给我回来!容风!看着她!”
头顶冒火的人大步折回屋内,邱茗坐在椅上,偏过头去,胳膊耷拉在一旁,身体微缩,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夏衍低头瞧了眼他的胳膊,眉毛皱了下,拉过木凳坐到对面。
两人都有点尴尬。
夏衍踌躇了阵,忍不住咳嗽了声。
“近来可好?”
[1]出自刘向《熏炉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