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口热茶饮尽,苏培盛也就回来了。
“回皇上,这肃喜确实是周宁海服诛后伺候年答应的,前些日子从翊坤宫刚打发出来,被内务府安排来扫长街。”苏培盛又将人提了进来,用拂尘一指,道着来龙去脉。
“奴才派人去搜过,他身上并没有火石。倒是有些火油的味道,周围的宫人也没见过他进去。火势最先从菀嫔娘娘宫里传出,而后才蔓延到祺贵人宫里。”苏培盛恭谨的回道。
这时祺贵人跳出来质疑道“冬日本就阴凉多雨,若没有人蓄意放火,怎么会烧的这么快?他身上有火油,必定是他所为。一个小小的太监怎敢火烧碎玉轩,其背后必有人主使。”
祺贵人根本不相信肃喜是无辜的,她在闺阁时就听闻华妃嚣张跋扈,而菀嫔自进宫后又与华妃结下死仇,这华妃都到了这种境地,临死拉个垫背的也不无可能。
甄嬛心下满意祺贵人开口,抬眼看向浣碧,示意她开口。
浣碧便站出来解释“碎玉轩日日都有奴才照看着火烛,防着走水。今日因着祺贵人看戏未归,便吩咐奴才们去殿门口挂灯笼,若有人溜进来也未可知。”
苏培盛听她讲完,又补充道“奴才仔细搜了一圈,在菀嫔娘娘这宫里确实找到了一些火石。看这样式,当是御膳房内的。还请皇上过目。”
身后一小太监端着一盘子火石,都有火烧的痕迹,但依稀看得出规格样式。
皇家规矩森严,即使是小小的打火石,也有专门供应,打上皇家的烙印,每日送进御膳房。
“提御膳房的来。”皇帝道。
不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圆滚滚的太监,一张脸似发面馒头圆润,麻溜的跪下请安。
“今日可是你当值?”苏培盛问道。
那圆脸太监姓吴,是御膳房的掌事太监,也是个庖长,专紧着养心殿的吃食供应。
“是奴才当值。”吴公公跪在地上。
“最近可有火石丢失?”苏培盛紧接着发问。
“今日奴才清点过,确实没有。不过前几日并不是奴才当值,清点的数目要看司膳监的记录了。”
苏培盛复又派人去取。
问不下去,室内便是一片寂静。
纵使甄嬛心中下了决断,此刻也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咸福宫里,曹琴默身上披着一件大袄,一头青丝垂下,从寝宫内走出,见着明福立在外边。
东西六宫虽隔着有些距离,不过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着半个皇城都醒了。妃嫔大都派了小宫女去打听,听闻皇帝皇后都已经过去了,心下都明白菀嫔这怕是烧得严重。但是没有旨意,她们也不敢擅自行动。
她招手让明福进来,问道“都处理干净了?”
“回娘娘,肃喜的火石已经销毁了,那个小连子也聪明,趁乱丢了些火石,被苏公公捡了去。”明福看着火起,立马派人去把肃喜房间收拾干净,以免抓到把柄。
“年答应那里通知了?”只要肃喜表面上抓不出错处来,就怪不到年世兰,不过,这出戏,可不仅仅是让甄嬛来唱的。
“通知了,年答应说,既然开始了,那就陪她们演到底。”
司膳监的公公立马捧着文书来了。
不大不小的房间,此刻只响着太监尖细的声音“奴才翻阅过账本,只有三天前御膳房丢了大约十来个火石,因为找不到,也没查到是何人所偷,就没敢上报。”
“照这样看,是不是这肃喜可为也未可知呀。”皇后皱着眉道。
“不如让臣妾来问一问。”甄嬛起身,这件事要是陷入僵局了对她可不利。
皇帝准了。
“你说你要避寒,可为什么非要选在我碎玉轩的西墙根儿下?而不和其他太监聚在一起?今天走水时其他人虽然没有见过你进来,那个时候你在那呢?”甄嬛问道,一双冷目盯着肃喜。
肃喜慌了一下,垂首道“其他人看奴才是翊坤宫出来的,都挤兑奴才,所以才一个人躲在那。今晚上奴才一直在外面,许是风雪大了,没看见。”
甄嬛闻言,心下一笑,转身对着皇上道“回皇上,这个奴才巧舌如簧,从来都没有奴才在墙根下避寒的道理,何况太监房有炉火烧着,不比外边暖和?何况身上火油的味道又作何解释?”
甄嬛死死地抓住这个漏洞,“前几日小连子就回我说看见这奴才一直在那,本来臣妾并不在意,谁知…臣妾不知那里得罪了这位公公?竟要下此毒手。”
“是谁指使你?”皇帝还是信了甄嬛的话。
“奴才冤枉呀,奴才冤枉!”肃喜以头抢地,匍匐喊冤。
“拉出去杖毙。”皇帝神色淡漠。
“且慢。”皇后却在此时出言阻止,“肃喜不说,但谁都知道他的旧主是年答应,如今把他杖毙了,对年答应的声誉也不好。不如,传年答应过来当面对质,查个清楚才好,才能还菀嫔一个公道。”
众人心下惊讶,虽然皇后贤惠,但年世兰多年挑衅,更是处处给她难堪,怎的如今还为她说好话?
皇帝沉沉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传。苏培盛你去。”
颂芝看着曹琴默的人隐去,关好了门,怕年世兰被风吹着。
年世兰脸色苍白,未施粉黛,肉眼可见的憔悴,坐在桌边,低低地咳嗽。
颂芝连忙小跑过去,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见她咳的厉害,倒了一杯茶水给她服下。
喝下一口茶后,舒缓了不少。
年世兰偏头对颂芝道“跟在我身边,你受苦了。”
年世兰也知道这些年颂芝跟着她一起嚣张跋扈,如今她倒了,虽暂时还欺负不到她面前,颂芝却不一样,做过妃嫔,又被贬回宫女,还不知被他人怎么作践。
颂芝还是那样娇柔的声音“奴婢打小就跟着小主,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还要你跟我一起风风光光的出去。”年家的女儿向来骄傲,绝不会屈辱在她人手中。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苏培盛的声音“娘娘,皇上有请。”
终于来了。
苏培盛对年世兰倒一直是客客气气的,见她出来,行了一礼后又吩咐小太监将宫灯提在她面前。
永巷离碎玉轩也算不得远,奇怪的是年世兰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跟在苏培盛后面。一行人在夜里行着,寒风卷过长街,唯余两三声咳嗽。
“罪妾见过皇上,皇后。”年世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皇帝自从处理了年家的案子,再也没去看过她。
她清瘦了不少。皇帝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印在心底。
“起来吧。”
她被颂芝搀扶着起来,抬首看着面前的人,他却垂下眼眸,看不清情绪。
皇后温声开口“年答应可认识此人?”她指着肃喜。
年世兰转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熟悉的人,瑟缩的跪在地上。
“认识,罪妾宫里的肃喜。”年世兰大方的承认。
“那你可有指使他纵火伤人?”皇后接着发问。
“没有。”
“不是你指使他怎么有胆子窥伺碎玉轩?年答应可向来恨菀姐姐入骨呀。”
年世兰看着说话的那个女人,有些眼熟,新入宫的祺贵人。踩着她年家尸骨上位的人。
她眼中一暗,不屑一笑,挑眉道“关你何事?”
“你!”祺贵人气急,“禀皇上皇后,如果不是肃喜,他身上怎么会有火油的味道?必定是他趁着无人溜了进来,纵了火把火石也全部丢了出去。肯定是她在背后指使!这碎玉轩我们都得罪过她,她想杀了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其实不用她说,在座的在内心都定了年世兰的罪,凭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皇帝捻着佛珠,沉声道“你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有数。”
年世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微微晃了身子,嘴边溢出一丝苦笑“原来在皇上眼中,我一直都这么恶毒。哥哥死了,我也不用活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年世兰就推开颂芝,一头撞上了不远处一根柱子。
“啊——”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世兰!”皇帝迅速冲上去接住了她下滑的身子,左侧额头撞破了皮,鲜血涓涓流出,本来就苍白的脸,如今更没了血色,红白映衬,格外刺眼。
众人都围了上来,颂芝把着年世兰另一只胳膊,哭喊着“小主,小主”小心翼翼的擦拭脸上的血迹。
“宣太医!”皇帝吼着,刚刚年世兰冲过去的那一下,他吓得几乎心脏骤停,他从来没想过她要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他。
皇帝紧紧抱着年世兰,将她抱起来,皇后连忙吩咐奴才抬轿撵来,一行人兵荒马乱的将他俩送上轿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