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重逢已惘然 第53章 第 53 章

“研究生我肯定是要去读的，我可以保证我以后一定能照顾好哥哥，但我读书是我的事。”季小雪嘴唇微微颤抖，但仍坚定地说。

“哼，你去读？行，你俩。”奶奶指着季小雪的爸爸妈妈，说：“看好她了，要是她毕业不回来，你也滚出去，以后也休想见到小辉。”

这后一句话是对着妈妈说的。奶奶竟然拿离婚和哥哥威胁妈妈，季小雪知道，虽然妈妈疼自己，但儿子是妈妈的命。这些年，因为哥哥一直住在奶奶家，季小雪的妈妈为了儿子，在奶奶面前忍气吞声。况且，爸妈上班，也确实无力照顾哥哥，所以，爸妈不敢，也不想反抗奶奶。

季小雪看了看奶奶旁边坐着的哥哥，他似乎完全不为这些争吵所动，自顾自吃饭，他不会用筷子，却喜欢用筷子，他用左手抓着一双筷子，嘴贴在碗边，用筷子朝嘴里扒拉。饭粒菜叶掉在碗边，爷爷乐呵呵地夹起来自己吃掉。大概，类似的争吵在他们的世界里是很平常的事。不，不应该说是争吵，而应该说是奶奶单方面的训斥、责备、发火……

季小雪突然就很无力，算了，有什么好争吵的，反正还有一年才毕业，只能徐徐图之。这么想着，季小雪低下头，用筷子拨拉饭粒，不再说话。可是，她不说，奶奶却不想放过。

奶奶坐下，爱恋地用手摸了一下哥哥的头，慢条斯理的说：“你心里打算什么，别想瞒我。今天我就告诉你，大学已经上了，你毕业就回来，好好找个工作，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带着你哥去找你，我看你能不能上得了。还有，你哥的媳妇也娶定了，这个钱，将来你出。我还打算给你哥买套房子，这个钱，你也必须出，这套房子和你爸妈的房子，在我死前，都要转给你哥，这些都是你哥将来养老的。你哥要是将来真能有孩子，你也要管着。你敢不管你哥，我就带着你哥死在你面前。”

季小雪愣愣听着，奶奶每说一句，季小雪的心就沉一分。

奶奶喘口气，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能生下来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将来照顾你哥，你就是为了你哥才出生的。要不是因为你哥有病，根本就不会生出来你。我告诉你，要不是你哥，就没你。你这一辈子就应该照顾你哥，你敢不管你哥，你就别想好过。”

季小雪双手交握，用一只手拼命地扣住另一只手心，她茫然的看向爸妈，爸爸低着头，一幅丧气模样，妈妈目无焦距地看着侧前方，似在回想什么。呵，为了哥哥而生，原来，自己还是带着天生的使命而出生的啊。季小雪自嘲的想着，眼眶一阵发热。不能哭，季小雪对自己说，哭就输了。

爸妈没说什么，他们觉得，奶奶无非就是想发泄一下，发泄完就完了。一直都是这样，也就是这样而已，他们习惯了，顺服了，接受了，至于季小雪能不能习惯，能不能接受，他们觉得是可以的，毕竟这么多年，奶奶发火已成日常。

一顿饭就此散了，奶奶催着爸妈赶紧回家准备钱。回到家，季小雪回到自己房间，愣愣坐在书桌前。

“小雪。”妈妈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挪进来，仔细看着季小雪，似乎在衡量季小雪的心情。爸爸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

“妈。”季小雪喊了一声。

妈妈停下脚步，有点小心地问：“小雪，吃点苹果。”爸爸赶紧过来把手中的盘子放在季小雪的书桌上。

妈妈犹豫了片刻，说：“小雪，今天你奶说的话，你别生气。”

“没事。”季小雪低头轻声说。

妈妈看季小雪情绪尚好，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游离，压低了声音说：“你上大学，我和你爸都是支持你的，别听你奶说的那些。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不上大学可惜了。”

季小雪点点头，心中感觉宽慰了许多。眼角余光看见妈妈用胳膊肘捅了捅爸爸，季小雪疑惑地看向爸爸，他们是有什么事吗？

爸爸用手掌摩了摩下巴，满脸慈爱地对季小雪说：“小雪，你看，你大学成绩这么好，不管是读研还是工作，肯定都是不差。”

季小雪微皱眉，看着爸爸垂了眼为难地说：“小雪，要不，你毕业就先找个好工作，等上两年班，再去上研究生，我们单位有这种，单位还给保留工作呢，也挺好的。”

“爸，”季小雪打断爸爸的话，急切地说：“这不一样的，而且，我现在不是考研，我已经保研了，我不需要考，直接去上的。”

“小雪，我们懂，你这学校也是好学校，本科回来也能找到好工作。你爸托人给你问了，人家说你的情况，应该能去咱市一中当老师的。”妈妈的声音很柔和，但季小雪突然就感觉她的声音有些刺耳。

季小雪长叹口气，尽量平缓地说：“读书不仅仅是为了找一个好工作，我拼命学习，更是想实现自己的理想，见到更大的世界，探索更宽广的未来。况且，我提高自己的学历，也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而不是必须去当个中学老师。”

“小雪，”爸爸提高了声音说：“你爸妈就是普通人，咱家就是普通家庭，你好好读书，找个稳定工作，将来嫁个好人家，顺便拉拔一下你弟弟，这就是爸妈最大的希望。你想找更好的工作可以啊，先找个稳定工作，再找更好的机会，这不是更稳妥么。”

“小雪，”妈妈拉了爸爸一下，接着说：“妈支持你读书，这些年一直都是支持的，你也知道，当初你奶不想让你读大学，妈去求了她，她才答应了。妈也觉得你读研好，但是妈也要考虑咱这个家，你如果读研，你奶肯定要闹的。而且即便你读研，毕业了，你奶肯定也让你回来，到时候又是一场闹腾。”

“所以，是因为怕我奶闹腾，才不让我读研的吗？”季小雪突然想到奶奶说的那些话，心中翻滚了数次，终是问出口：“妈，是不是当初你们就没想生我，之所以生我，就是为了将来我哥能有人照顾？”

妈妈脸色一僵，不知该怎么回答，扭头看了爸爸一眼，叹气不语。

“小雪，”爸爸也跟着叹气说：“当时在搞计划生育么，违反了要丢工作的，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哥是残疾，就能生二胎。”

所以，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我是欠他的。

“爸，妈，”季小雪扭头看着白色墙壁上一道拍过蚊子的血痕，轻声说：“你们希望用我的出生来保障哥哥的将来，是吗？你们肯定当时希望生个女儿，而不是儿子。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生来就是欠他的？”

“怎么这么说呢？”妈妈语气有些不满：“当时只是有这个机会，我们就打算再生一个，你俩是兄妹，是亲人，你哥他有病，你照顾他不是天经地义。”

“我没说不照顾他，我很愿意照顾他啊，但为甚么要我放弃我的前途，放弃我的生活，放弃我的理想？我觉得这些不矛盾啊？我读研了，将来有更好的条件照顾他啊？你们为什么要反对呢？”季小雪实在不能理解，这本是两件事，完全没有矛盾，而且实在是利益一致的，为什么他们要反对。还是，奶奶只是想迫使自己屈服，爸妈也只是屈服了奶奶。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小雪，你奶奶是害怕你读太多的书，出去见多了，将来不肯回来，那就没办法照顾小辉。”爸爸越说声音越低。

是啊，他们怎么能不知道奶奶的想法，他们也觉得没办法，但思来想去，将来小辉失去小雪的照顾，就没办法活，但小雪失去读研的机会，回来还是能找到好工作的。

“我不管回不回来，不管将来怎么发展，我肯定都是要照顾他的，我不可能因为在外面工作就完全不管他啊？我可以雇人，我可以送他去专门的机构，办法很多的。”季小雪语气也带了怒意。

“不一样，小雪，亲人自己照顾，和让别人照顾不一样。你奶多看重小辉你知道的，她不可能答应你说的那些方法。”妈妈想安抚季小雪，声音放的又柔又轻。

“你们马上退休了，你们可以先照顾他，我好好打拼几年，然后我有了基础，我可以把他接到身边照顾。”季小雪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她期待的看着爸妈。

“小雪，你奶她不同意的，她肯定会觉得你到时候跟小辉没什么感情……”妈妈没说完的话，季小雪心里明白，但她不认同。

“那你们怎么想的呢？和我奶她想的一样吗？”季小雪不想再试图寻找什么解决方法了，她感觉什么方法，对于奶奶来说都是徒劳。

“小雪，我们当然希望你好。”妈妈赶紧说。

“但是，你知道你奶的脾气，到时候你奶能做出什么事来，真不知道，就算你奶不折腾你，那肯定是要折腾你妈她的。你奶说要赶你妈走，不让她见小辉，可是能说到做到。”爸爸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些哀求。

季小雪知道，那是希望自己妥协的哀求。

但，怎么能妥协，自己的人生怎么能就此放弃。

“算了，反正还有一年呢，总能找到办法让我奶同意。”季小雪决定先放弃说服，在一年里寻找办法。

“小雪，其实，你奶还有个想法。”妈妈讷讷地说：“你奶是想让你毕业就结婚，找个条件好的，将来可以照顾小辉。”

“妈……”季小雪想跳起来，怎么，强迫自己放弃学业还不够，将来的婚姻也要受到强迫吗？

“我跟谁结婚我总能做主吧，怎么，难道要绑我去结婚？”季小雪气笑了。

“不是，你奶的意思是，你将来跟谁结婚的人，要很乐意照顾小辉。”妈妈说的吞吞吐吐。

季小雪笑着，心底一片悲哀，所以，自己以及自己将来的家人，都要受到奶奶的胁迫。而爸妈，他们说不敢反抗奶奶，但其实，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吧，自己要被捆绑在这里，不能离得太远，以免不受控制。

“所以，”季小雪苦笑着问：“我怎么做都不行，只能按照我奶她的想法做？如果我不呢？如果我非要出去上学工作呢？我奶会怎么做？”

妈妈和爸爸对视一眼，看着季小雪小心翼翼地说：“你奶她可能会带着你哥去找你，去哭闹。”

“好吧，那我会让她找不到我，这样总可以了吧。”季小雪决定硬起心肠。

“小雪，你也不要爸妈了吗？”妈妈带着哭腔说。

季小雪看着墙面不说话，心中烦躁地想拍桌子，想扔东西，想喊想骂。但是，这些年，哥哥放在奶奶家，爸妈除了每个周末和节假日必须去奶奶家看哥哥，平时也是疼爱自己的。让奶奶找不到自己，难道也要跟爸妈断了联系吗？季小雪不确定。

想一步做一步，目前最主要的就是读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这样想着，季小雪平静地说：“我知道了，先这样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雪，小辉他，也很可怜。”妈妈说着，终于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我知道他可怜。”季小雪面对妈妈的眼泪，总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