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曾经被视为是下一代乐园妖精,虽然真正这么认为的只有我自己而已。作为乐园妖精,却从未有一刻是活在光辉之下的。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依旧是一厢情愿的,因为母亲从未这样说过。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是第三代乐园妖精,然后在记事起得知那就是母亲所说的自己必须努力做到的使命。
“你是第三代乐园妖精不是吗?”
“所以能够做到这个使命的那个存在只会是你啊。”
“不然你以为母亲为什么要训练你至今呢?”
母亲冰蓝色的双眸里总是盛满了令人窒息的冰冷,她毫不吝于在我面前施加对星之内海——也就是乐园的恶言与诅咒,她明明白白的告诉刚刚记事的第三代乐园妖精——作为乐园妖精摩根娜,作为摩根的女儿,杀尽所有的妖精,毁灭这个世界,这就是你全部的意义。于是第三代乐园妖精拼尽全力的努力完成使命,也将感情永远留在了充满着诅咒的世界。
以前的我从未得到过世界的青睐,因为即将要毁灭世界的使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因此作为第三代乐园妖精,抛开质疑的我也不剩多少好的名声。
母亲也许对我有过期待,正因为那些期待我才得以活下去,可也是那些期待无时无刻不压在我的心头,直至剥夺了我作为乐园妖精的感情。
因为泛人类史的莫德雷德的缘故,女王几乎下意识的想到了芭万·希姐姐,这个给予了她最初善意的弱小妖精。她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所以在弱肉强食的妖精中间处处被排挤。她也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因而连安稳的活着都是难题。
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在达灵顿领主府上做了将近百年的奴役。只能靠着死尸的血液才活得下去的她备受鄙夷与欺凌。于是女王扶起奄奄一息的红发妖精,爱怜的抚摸着她,说道:“你不会成为莫德雷德的,芭万·希。”
我不讨厌凛冬,因为即使是如此的严寒之下依旧存在着令人贪恋的温暖。
女王将芭万·希姐姐接入了宫廷,大张旗鼓的向全天下宣告怀里那个看上去就不怎么高贵的劣质妖精是妖精国最尊贵的女王之女。起初谁都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玩笑,谁也不愿意相信曾经最看不起的下等货居然也能有朝一日爬到他们的头顶上去。
但是女王一次又一次的强调着,不厌其烦。
芭万·希姐姐是尊贵的女王之女——最初真正这么认为的也只有母亲女王摩根一人,事实上直到最后都这么认为的也仅有她一人。没有谁会比一位母亲更了解她自己的孩子,芭万·希姐姐是个心思再敏感不过的孩子,可是她并不具备什么强大的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那么就成为妖精骑士特里斯坦吧,如果你不够强大,那么就由母亲把力量分给你。
不同于我所熟知的圆桌骑士,妖精骑士在冬之女王的国度有着特别的意义。兰斯洛特与高文的名字其本质在于遏制,遏制其本身的灾厄与诅咒。但是对于芭万·希姐姐而言却并非如此,那是来自母亲的祝福。
很好理解不是吗?
掩盖过去的一切不堪,彻底与备受欺凌的生活说再见。祝愿这个赐名能带去特里斯坦卿的高贵与力量,愿那个多愁善感的骑士之名能代替母亲守护一位同样多愁善感的孩子。
“忘记过去,从现在开始肆意的活下去,即便代价是妖精国的覆灭也在所不惜。”
女王对她的子嗣是和善的,她纵容芭万·希姐姐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绝不允许任何妖精诋毁它。想要复仇就尽管去,想要屠杀妖精也没关系。芭万·希姐姐喜欢贝利尔,那就破例留他在宫廷里做个弄臣,只要她开心快乐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凛冬的女王愿意见证芭万·希姐姐的每一次成长,她已经错过了那孩子过去的太多太多,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同样明了的还有梦境的旁观者,比如我。
如今的妖精国甚至岛屿上每一寸土地的延续都赖以女王一身,宿命将女王与大地紧紧联系在一起,而灭世的灾厄正一刻不停的逼近。
巧妙的是我过于熟悉“宿命”这个字眼,早在我还是个不会思考的孩童之时,我就频繁的听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呢喃。
充满绝望的,偏执无力的,咬牙切齿的。
最初被宿命束缚的只有母亲,后来是小姨,还有一开始什么都不知晓的可怜的父亲和小叔叔。最后是在无力回天中诞生的我自己。
所以我明白的,即便是为了芭万·希姐姐的生存之所,女王也不能对这片土地坐视不管。
我从未这样深切的体会到一位君王的艰辛,那是曾经仅仅身为第三代乐园妖精的自己永远也没可能体会到的沉重。凛冬的女王正如曾经的母亲一般,无力管辖身边的波乱,无意在乎浮于表面的人心所向,在已知的倾覆面前拼力维系着现状。她的境地像极了母亲,却又处处透露着现实的我的影子,有时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
很累吧?每天都要听氏族们毫无意义的进言,每天都要为它们之间的纷争劳心劳力。
很累吧?即使收编红、黑两大灾厄在侧,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了,可是真正值得恐惧的存在依然蛰伏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
所以那十二支圣枪对准的从来都不是城外的敌人,所以女王的宫廷才是大地最后的防线。这样疲累的女王,即便是无暇看到一个孩子的挣扎与夙愿,想必也是可以理解的吧。所以不要怪她啊,芭万·希姐姐。
我看着眼前那个肆意舞动妖弦,沉浸在杀戮喜悦中的小小妖精,我知道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熟悉的红发姐姐了。芭万·希姐姐变得蛮横,变得嗜杀,变得娇纵,变得仿佛离开杀戮就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当她第一次割开一个妖精的喉咙时,母亲予以了她赞许的笑容。尽管周遭的妖精早已被吓得面色惨白,可是那些她全然不在意。
辱骂?斥责?诋毁?吵闹的声音全部抹杀就好,反正真正重要的就只有母亲而已。于是妖精国上下关于这个女王之女的恶言更多了,可是唯独女王与芭万·希姐姐本人毫不在意。
我突然明白了母亲所说的那个使命,也一下子理解了母亲无力的悲伤从何而来。我知道芭万·希姐姐怎么会有怪母亲的那一天呢,姐姐明明将母亲当成了生命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