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凌风吹玉箫 第8章 诛戮

昨晚，那孩子久违地没有做噩梦。

至少，爹爹没有在梦里，又一次被恶狼杀死了……

长夜终结，黎明起，曙光现。

迎来的，却是自己终归于亡的命运。

而拼尽全力回到自己身边的那缕残存的父爱，也再无归宿，烟消云散。

虞晚照无声凝望眼前凄凉的画面，浓密的睫毛形成了扇形阴影，遮挡住那泛红的眼眶。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默默捡起剑，没有上前去做任何事，没有安慰那哭泣的老翁。

做甚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只是任由悲伤蔓延开来，让它被时间的滴漏缓缓冲淡吧……

他没有办法帮到他们。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

心有余而力不足，最是绝望。

就这么……静静地旁观着，直到老翁怀中之人的余温散尽。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人何其苦，须臾渺茫……

半晌，王老头仿佛才留意到门口杵着的人，神情麻木地转过头。

虞晚照咽下一口唾沫，拱手弯腰，意欲赔罪。

“老人家，对不住，我……”

王老头叹了口气，打断了他：“唉……道长，错不在你。你有心，肯帮老朽……方才，孙儿跟我坦白了。不怪他，也不怪你……”

“都是那神婆，人心险恶啊……”

虞晚照顿了顿，才说道：“那神婆，已经暴毙了。”

“也算是罪有应得了……我啊，又成了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家咯。”

虞晚照能看到，老翁眼角的泪水已经干涸，此时正露出一抹凄苦的笑容。

“……”

他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临走前，他让老翁多保重，鞠躬告辞，然后继续踏上征途。

王明运一事所牵涉到的暗黑组织鸩派，不是他势单力薄之一人可以匹敌的。

至于其究竟和筑梦玦的失窃有关与否，或未易量。

他少不更事，还需在江湖上多多磨练。

眼下，要更加细致地留意起城中的诡谲之事。

方才人命关天，走得匆忙，虞晚照并没有顾及在星斗客栈的女尸。

现在才想起还有这烂摊子没收拾，似乎为时已晚。

他这回谨记着避人耳目，谨慎地躲开沸反盈天的大街道，手持罗盘指路，抄近道而行。

怎料他从楼顶飞过，赶路到半途，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子声音。

“这位道长，请留步呀。”

虞晚照心道不妙，欲加速飞奔，可身后的人竟直接御剑飞来，只消须臾便飞到他眼前，把他截胡了。

那少年身穿水红色锦袍，衣袂与领口用银丝绣满了唐草纹，在阳光反射下熠熠生辉，高高束起的长发如鞭子潇洒甩动，五官略带青涩，但面容俊朗，笑容绽放，眉目间灵动活泼，炯炯有神，意气风发，看上去约莫十五岁。他如流星一般映入眼帘，手里握着一把嵌满玉石、银光灼目的宝剑，腰间缀的玉佩也发出璀璨的光芒。不知是哪大世家的小公子。

好一个鲜衣怒马、轻狂不羁的纨绔子弟！

少年咧着嘴笑，用他那清脆响亮的声音说道：“道长别走，本公子想跟你切磋切磋。”

虞晚照感觉自己听错了，疑惑道：“……什么？”

少年那目中无人的气势更盛：“本公子要跟你切磋！怎么，怕了？”

“……”

虞晚照轻轻作揖：“小公子，在下有急事，恕不奉陪。”

说罢便想绕着走。

少年反应极快，继续拦着他。

“你是要给那个丑女人收尸对吧？本公子方才已经帮你处理了，不用谢！”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虞晚照，似乎想得到褒奖。

然而后者心中一紧，蹙眉道：“你跟踪我？”

他便不乐意了，嚷嚷道：“你，你什么意思！本公子好心出手相助，就是想跟你切磋一番，别给脸不要脸！你是不是怕了？！”

虞晚照被他吵得头疼。

这孩子，既然出自有头有脸的世家，又看着这么鲁莽冲动，争强好胜，应该没什么复杂的心计，不用过于担心。

“怕了怕了，公子饶我一命吧。”

“？”

激将法失败了，少年始料未及，似乎有些愠怒起来。

“你，你你你？！本公子的确令人闻风丧胆。啧，不行，今天说什么本公子都不让你走！”

“……”

罢了，拗不过一根筋的小孩。

虞晚照抱拳作揖：“幸会公子，要打别在这里打，众目睽睽，有伤风化。”

“那去……那去我家里吧！走！”

少年见对面答应自己，顿时喜形于色。

他迫不及待地往一个方向拐去：“快点，你御剑跟上本公子，不许偷溜！”

……

虞晚照跟他就这么招摇过市般御剑在空，沿路留下两团阴影，难顾脚下市井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他还不知这般高调行事的公子哥儿是谁，于是在少年身后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呵，本公子乃闻名遐迩的宋家大公子宋星河是也，我爹爹可是驻守在扬州的大名鼎鼎的宋将军！”少年脸上的骄傲气息几乎要溢出来，“那你呢，姓甚名谁？”

原来是朝廷重将宋将军宋义山的嫡子，难怪如此盛气凌人，狂妄自大。

“久仰宋将军大名。敝名俞清影……道号‘孤鸿’，师出华山。”

宋星河大笑道：“‘孤鸿’？大鸟？哈哈哈……”

“……”

有什么可笑的么？虽然说他的“道号”的确是这么来的。

“本公子对你闻所未闻，但倒是知道华山。你还挺厉害的嘛！据说从华山出来的弟子，个个武艺高强。我爹爹等我再大几岁，也要送我过去！”

宋星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叽叽喳喳说一大堆话，好不聒噪。不过他倒也很久没体会过这般风华正茂的气息了，心情悠然。毕竟平日深宫冷冷清清，能说上话的只有虞沧远跟宫女们。

二人很快抵达宋府。

宋府气势恢宏，虽不如皇宫那般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但此等装潢也算是美轮美奂。门口挂着巨大的牌匾——“匡扶正义”。

宋府主人宋义山的夫人出自扬州富商大贾世家景氏，来归宋府之后，娘家出钱大力扶持，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纵使宋义山本人喜低调，但景家也追求奢侈，夫人喜爱，再加上他常年驻守扬州，便也没阻拦他们装修宋府。

宋星河就是从小被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一点儿也不像他爹的作风。

他收了剑，大步流星地踏在石阶上，看门的守卫给他深深鞠躬，他很是受用地走了进去。

虞晚照在后面跟着，泰然自若地面对着一路上诧异的目光。

他们一路经过各种亭台楼阁，走到偌大的练武场上。宋家尚武，既是将军府，又是修仙门派。既杀敌报国，又斩妖除魔。相传宋氏先祖是仙门一代宗师，后皇权社会建立，其后代被赐将军一职。

练武场上，阳光洒落在青石地面，寥寥几个弟子正挥汗如雨，刻苦练武。其中有个相貌出众的少女，看到二人走来，便停下动作。

“姐！”宋星河快步迎上去。

少女道：“今天又去哪里潇洒了？这位是……”

虞晚照行礼，欲开口。

宋星河抢先回答：“此人姓俞名清影，来自华山的大鸟道长！”

少女重重弹了他的额头，佯怒道：“没规矩！”

然后向虞晚照回礼：“小女宋彩舟，舍弟不知礼数，我代他赔不是了，还请道长莫要怪罪，多多包涵。敬候道长光临宋府。”

虞晚照道：“倒是我叨扰贵府了。敝人道号……‘孤鸿’。”

宋彩舟道：“不知道长远道而来，是——？”

宋星河插嘴道：“姐，是我要他来的。你把他们遣散了，我们要切磋！”

宋彩舟无奈扶额，她知道这个弟弟一向争强好胜，动辄找人切磋武艺。

她道：“道长，若不情愿，便不勉强。舍弟调皮，是我管教无方了。”

宋星河使劲地给虞晚照使眼色。

虞晚照哪经得起他折腾？只得笑着答应。

“能与宋公子切磋一番，是敝人的荣幸。”

宋彩舟内心也知他是迫于家弟淫威，但没再多说，下令把练武的弟子解散到一旁，让出一片空地来。

宋星河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虞晚照则是站在他对面。

宋星河抽出剑来，眼眸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他大喊道：“那些繁文缛节的什么破礼节就免了，出招吧！”

说罢，他挥剑而起，剑尖划过霄汉，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空声，

虞晚照自然也拔出了伪装过的吟风来迎战。

他侧身闪过宋星河的当头一击，衣带当风，将手里剑旋了一个方向，向宋星河脚边舞去。

宋星河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反应过来，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凌空数尺，落到不远处。

紧接着，他继续展开猛烈进攻，剑势逼人，剑芒闪烁，浑身热血沸腾。

宋氏剑法追求力量与爆发，宋星河深得精髓，每一剑都用力至极，若是打在地上，必定劈出一道沟壑来。

虞晚照所学的虞氏剑法则是以防身为主，讲究灵活闪避。加上额外学的华山剑法，便是刚柔并济的打法了。他一边躲闪宋星河挥来的剑，一边寻找其弱点进行反击，也是势如破竹。

二人你来我往，剑光交织，打得热火朝天，对周围站满了观众毫无知觉。

“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宋星河向后跳去，躲过一剑，眉目间充满兴奋，微微喘着气。

虞晚照也眼中有光，打得筋骨舒畅。这小公子看似纨绔自矜，实力却不容小觑。

他转动手腕，意欲主动发起攻击，不再手下留情。

他一剑打下，对上宋星河以剑相抵，剑身相互摩擦，发出白光和刺耳的声音。

若说方才他们二人打得还是难分伯仲，那么现在宋星河便逐渐落于下风。宋氏剑法讲究快准狠，不适合持久作战；再加上虞晚照开始恋战，用出十成功力来对付他，他吃不消了。

又打了一会儿，宋星河急忙往远处落去，气喘吁吁地喊道：“不打了不打了，本公子认输！”

他在原地歇了会儿，便走过来，先是“哼”了一声，才道：“……算你厉害，本公子甘拜下风了。”

虞晚照收了剑，向他鞠躬。

“不敢当，宋公子当真是年少有为。”

一旁的宋彩舟也走了过来，眼神中有一丝崇拜。

她轻鼓着掌，道：“孤鸿道长的剑法当真是出神入化，精彩绝伦。”

宋星河在一旁嘟囔，有些垂头丧气：“姐，我的也不赖吧？”

宋彩舟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笑道：“星河自然不错，但切莫太过骄傲。这不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么？”

宋星河道：“姐你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宋彩舟道：“好啦，你们也都累了。好生招待一下道长吧。”

他们被引至一座临湖的亭中，在此处休憩饮茶。

宋星河锐气被挫，蔫头耷脑的，不怎么说话。而宋彩舟大家闺秀，与虞晚照侃侃而谈起来。

虞晚照借机打听起临安城中的异常。

宋彩舟说道：“异常么……倒是有一件大事，不知道长下山来有没有听说。”

虞晚照道：“在下孤陋寡闻，小姐请讲。”

宋彩舟道：“百年巨擘的武道大家阙氏，前些日子被灭门了。”

“！”

虞晚照瞠目结舌。

他问道：“何人所为？”

宋彩舟答道：“朝廷有言，是仇杀。”

仇杀？

阙氏屹立于世上百年，位高权重，阙氏传家剑法的强度更是在百家之中首屈一指，无可比拟。历代将军皆是一片碧血丹心，驰骋疆场，立功无数。

何许人也，能在阙氏门下刮起腥风血雨，满门抄斩？

想想就觉得很诡异。

宋彩舟问：“道长可是要前去探查？”

虞晚照颔首。

宋彩舟道：“唉，万事小心。此事朝廷出面，家父虽为阙将军旧友，却也不敢插手。但是，我听闻……”

她神情严肃起来，音量低了许多。

她道： “……阙二公子刚从华山修行完归来，尚且存活。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危险……着实可怜。”

家中发生如此变故，确实可怜。天下可怜人，可太多了……

“多谢。恕不奉陪，在下先走了。”虞晚照站起身。

一直不吱声的宋星河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忸怩道：“大……孤鸿道长，你以后还来吗？”

虞晚照望他一眼，轻笑道：“……还来做甚？”

“切，切磋啊。下次你来，本公子肯定能打过你，你等着吧！”

“……”

当真是不服输啊。

宋彩舟也站起身迎送，捂嘴笑道：“这个别扭的孩子。道长别见怪，他这是喜欢你呢。”

宋星河登时脸红，急喊：“谁，谁喜欢你啦？！不要自作多情！本公子只是觉得棋逢对手而已。”

虞晚照觉得有趣。他依旧弯着唇角，深深作揖。

“那后会有期了，宋公子，宋小姐。”

宋彩舟也作揖，道：“后会有期，一路顺风。”

宋星河在一旁交叉着手臂，头偏一侧，道：“……再见。”

虞晚照一转身，径直往阙府方向御剑而去。

攻下章就来了激动了吗！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反正本人激动了……

马上开学了不能日更真是私密马赛……(ToT)/~~~

开学前我尽量更多点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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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