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口回过来一道略显稚嫩的年轻男声,那人激动道——“哎呦!多谢多谢道友!是我的尸,是我的尸!我这就来领!”
白霄尘听着这声儿,愣了愣,伸手掏掏耳朵:“怎么感觉不太对?是我耳力不行了,还是怎的。我怎么听出了重音?”
长溯面无表情地说:“你没听错。因为确实有两道声。”
他自顾自转身走到山坡高处,左右两望,伸手往山下一指,“——传音之人正在那里。”
原来走尸主人恰好在不远处,这人口中喊着一道声,铃铛里传来的又是一道声,可不就成了重音的效果。
白霄尘高举双臂挥了挥,朝其喊了声,就要拉着长溯过去。而小崽子往后一个闪避,迅速从怀里掏出块手帕,十分嫌弃地给白霄尘方才摸过走尸的那只手仔仔细细擦了擦,才皱着小脸勉强牵住,道:“走吧。”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山。
山下伫立着一座小庙,庙前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槐树,树下聚集了三五人,看样子是在吵架,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但仔细一瞧,实际上是分成了两拨,有一人单枪匹马和其他所有人对战。
那以一敌众的是个半大孩子,穿着青灰土布衣裤,袖口高挽,脚腕裤腿扎起,颈上挂着闪亮的银色圈饰,服饰瞧着不是本地人。
他腰间绑了个和走尸颈上一模一样、但硕大了许多的铃铛,看来方才与白霄尘铃铛传音的走尸主人,正是这位了。
这赶尸少年方才摇了铃,召了尸,而此刻扭头一看白霄尘二人身后摇摇摆摆跟来的那两具尸后,还未露喜色,先直接吓了一跳,叫道:“我的天道大老爷!这这,这怎还尸变了?!”
他一个激灵赶紧跑过去,“完了完了,方才只顾着吵架,没注意叫我这些尸队形跑乱了。可这大太阳下的,怎还能尸变呢?”
这少年焦急转头问向白霄尘:“这位道长,您碰见我这尸时,周遭可发生了什么变故?”
白霄尘懵了下,歉意道:“贫道眼目不便,变故没瞧见。遇到的便是方才我师徒二人在路上被这尸袭击,用定身符定住后,便和你传话了。其他就不知了。”
少年闻言连连道歉:“是我没管好,让您受惊了。道长可有伤着?”
白霄尘摇头示意无妨。
可道完歉后,那少年依旧想不明白阳气正处上盛期的上午,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前后对着他这两具尸绕着圈儿地查看,口中连连道:“不应该,不应该啊……”
长溯忆及什么,眼皮突突地跳动了两下。
“一尸变,这寿衣都撑坏了,完了完了,我师父定要揍扁我了,回去以后还不知道要被扣多少工钱……”林间顿时飘荡起那少年的阵阵哀嚎。
而对面另一拨吵架的那几个汉子,许是之前以为这少年只是个毛头小子没放在眼里,而眼下一瞧见对方驭尸的手段和架势,显然是个修士,几人明显面色害怕了起来。
当今世上灵气淡薄,修士极少,便是会个三招五式的零散法术,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要被供奉为仙人受人尊敬的。
故而这些手中方拿着锄头镰刀的凡人百姓,一见这场面,可不得心里犯怵。
为首一汉子瞧见大家伙退缩了,虽然他也怕,但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挺起胸膛给自己壮胆,大声喝道:“怕什么?他既然昨夜败在槐仙娘娘手下,便是道行不如娘娘。槐仙娘娘自然会保护我们的。如今在这庙前,光天化日之下,我不信他还能把我们这么多人灭口了不成?”
说着这人不知从哪儿竟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黑狗血,“管他会什么法术,我才不怕他!总归我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他把槐仙娘娘的庙给拆了!”
其他几人被这番豪言壮语成功激励,再次团结在一起,挡在庙前堵成一道人墙:“对!不能叫他得逞!!”
赶尸少年登时人都气得快跳起来了,这下连他的尸都顾不上了,哇哇大叫道:“你!你们!我好心救你们,你们却颠倒黑白,好赖不分!简直愚昧不堪,冥顽不灵!”
“还有!好端端的我灭你们口做什么?虽说御尸一道是不怎么入流,但我苗景也是堂堂正正修道、亮亮堂堂做人的,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平白害人的魔修鬼修!灭口?把你们灭了口我还嫌给我造杀孽呢!”
“啊啊啊气煞我也!”这个叫苗景的少年当真是被气急了,呼呼生风不容分说地拉来白霄尘,“这位道长,你快来给评评理!”
于是白霄尘莫名其妙就被拉去成了主持公道的。
他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这些人七嘴八舌说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这前前后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位名唤苗景的赶尸少年确实是外乡人,打北边雷州来,千里迢迢把尸往南边赶,叫这些客死异乡的人们魂归故里。他们赶尸一行皆是白天休息、夜间行事,因路途遥远,中途会特设有赶尸客栈,赶尸人需趁天亮前将尸体赶入客栈休息。
然而就在昨晚,坐落在青石镇附近的这个赶尸客栈距离上一客栈较远,苗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日出之前带领着尸体们到达,累个半死正要歇息时,结果出了岔子。
据那几个恰好在后山不远处放牛锄地的镇民所说,当他们发现苗景时,这少年人正在草窝里拼命翻滚,口中发出混沌的呼救声。而极其诡异的是,他自己双手反掐着自己脖子,面目青紫,眼白外翻,长舌吐出,口涎都淌了到处都是。
他手背青筋暴起,用劲儿之大,也得亏是在天亮这个档口被人发现,不然若是在半夜,倘若再任由他这么自掐一会儿,便真要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听到这里,白霄尘不见周遭情景,而长溯是能看到的。小崽子被白霄尘抱在怀里,借助高地优势环顾四周,忽而问道:“哪里来的赶尸客栈?”
苗景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叫道:“可不就是嘛!问题正是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客栈啊!我是中了这妖魔鬼怪的招了!她生了幻境,把我诓进去杀,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啊!”
一听这话,那几个汉子也怒了:“什么妖魔鬼怪?这是我们镇上的槐仙娘娘!你给我们放尊重点儿!”
一听架势不对,白霄尘抱着孩子赶忙去劝:“诸位先别吵,先别吵,我还没听完呢。后来呢?”
后来便是,众人见状不对,赶紧解救下自掐的苗景,照着他脸猛泼几盆水,叫他清醒。而苗景悠悠回魂,晃晃坐起,还没来得及道谢,结果一抬眼,就立刻发现不对了。
在场的都是周遭村民,每天和一抔土二两米打交道,不懂道法。但苗景是学过法术的,又走南闯北多年见识不少,他一眼便看出,此刻他们所处的这个小庙,它它它,它竟然是个鬼庙!
可这些镇民供奉什么不好,非要供奉这种阴物,今天他没在死这里算他命大,可若是来日还有别人呢?
于是苗景登时正义感爆发,说什么都要拆了这座鬼庙,不能叫其再祸害人!
可这个庙由镇民们供奉多年,哪里能让他得逞?
最终两拨人便在这里僵持住了。一方骂对方恩将仇报,而另一方又回骂他们冥顽不灵。
与此同时,许是苗景情绪激荡,没控好那些尸,本来用法术安置在庙中的走尸们挣脱了束缚,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庙里乱撞,有几具从后门跑出去了,这才引来了白霄尘二人。
苗景嗷嗷控诉道:“你们镇上人自己也说了,这后山槐仙庙里供奉的不是寻常神仙,生前是你们镇上的一姑娘,是个可怜人,全家惨遭灭门,她悲痛至极,吊死在这老槐树上,落地成仙。我说得对不对?这是不是你们自己亲口说的?没诬陷你们吧!”
“好我的天道大老爷!道长你来听听,这说的像话吗?满门被害又上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妥妥应当直接成厉鬼。还成仙?这得有多大的胸襟才能落地成仙啊!若当真有这觉悟,生前就麻溜儿入道了,何必等到死后?”
这少年嘴皮子溜得很,那几个镇民被说得脸红脖子粗,半天顶不上来一句,只知道坚持一句:“反正就是不能拆!”
众人呜里呱啦,宛如乌鸦绕顶,白霄尘都快被他们吵懵了。
朝那座庙宇侧头,他虽看不见,但能明显感受到里头笼罩流淌的阴森冰冷的气息。确实供奉的是鬼物无疑。
这在修真界也确实是忌讳之事,因为修建鬼庙,便相当于堂而皇之地给鬼物修建了一个道场,人们前来祭拜,便是给其提供念力和气运,若时间一久,那鬼物吸收足够多的念力,功法大涨,会造出什么灾祸可真不好说。
正沉吟之际,苗景见他脸色低沉,喜道:“道长你是不是也发现这鬼庙不对了?!”
白霄尘试图委婉一点表达:“嗯怎么说呢,其实这个庙吧……”
而对头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有镇民登时大叫道:“我们为何要听你们的!谁知道你俩之前是不是认识,你是他施法喊来的帮凶,串通一气?!”
苗景气得哇哇大叫。
白霄尘正要去劝,他怀中的小崽子“嗖”地蹦下来,冷漠道:“走吧,赶路要紧。”
白霄尘:“慢,溯儿,且慢……我们直接这样走,不太好吧……”
长溯对白霄尘爱管闲事的毛病深恶痛绝:“有什么不好的,本就不关我们的事,你在这热脸贴着冷屁股,又有什么意思。况且人家愿意供奉什么,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况且他自雷州来,自然知道雷州与北疆魔域濒临之地,供奉邪神妖魔的多着呢,难不成,他要将那些庙宇统统砸了不成?”
白霄尘“嘿”道:“你这小东西,懂的还不少。这些你都上哪儿听来的?”
长溯不欲听他废话,拉人就走。
小崽子像一头小牛一样,铆足了劲儿拽着人往前,头也不回,白霄尘被他拽得踉踉跄跄,无奈道:“溯儿!哎呀,溯儿你等下!……”
慌乱之际,一把抱住棵树,本是要稳住身形,结果叫他发现,这庙虽鬼气森森,可庙前这棵树却是个灵气极其充盈的宝贝!
况且自古常言道槐树有灵,此地槐木繁多,有在槐树下修建槐庙的习俗,而这树是他见过的最古老的一棵,历经风霜,不知活了多少年岁,搞不好这树都快成精了。
白霄尘不禁大喜:“要是把这宝贝移回我玉绡山该多好!……”
然而话音未落,只见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丝墨光,在天空盘旋半圈,嗖地钻入白霄尘身体之中。
“……”
“…………”
事发过于突然,现场所有人都懵了。
徒儿和自己三观不同怎么办?在线等,急!
——玉绡山白霄尘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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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