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高盈,你回来了,有人找你。”
听见出门倒垃圾的大楼管理员喊了高盈的名字,小冷从长凳上站起身。他坐到腿麻,因此踉跄了一下。
高盈进门时正看到吃力站直身的小冷。她的神情由紧张变得坦然放松。
“我想过会有很多人来找我,唯独没想过你。不过你来,总好过其他人来。”高盈问,“你要上楼,还是去咖啡馆?”
小冷跟着高盈上了楼。
“随便坐。”高盈打开冰箱门,“果汁?矿泉水?”
小冷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下两口,眼睛粘在高盈手中的果汁盒。他的喉咙甜到发痛,胃也被色素刺激着收缩,她把果汁喝进他的身体,或者他是她的附依。
于是他感觉到痛。
空气中又弥漫一股药油味。
“你受伤了?”
高盈没讲话,单手卷起右腿的裤子。
是整片的淤青。
“怎么弄的?”
“灯泡坏了,晚上起来被椅子绊倒。”
小冷踩着那只绊倒高盈的椅子换灯泡。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把椅子抽走。”
“什么?”小冷低头看高盈。
“我说,我可以突然把椅子抽走。”
“嗯。”小冷不置可否,“但那样的话我就不能照顾你,也不能保护你了。”
“你能照顾我什么呢?”高盈笑,“你能保护我什么呢?”
烧菜、拖地、晾晒衣服……小冷在客厅的地板上给自己刨了一个窝。夜晚高盈躺在他身边,手里攥着从他外套口袋摸出来的字条,明知故问道:“小冷,你留着这个做什么呀?”
她清楚他不会杀她了,而且愿意待她好,因此恢复一点骄矜的顽劣性格。
如果是阿龙在,他会怎么做?把她按到膝盖上?连哄带吓地收着力拍打几下?听她装出哭腔认错?小冷不止手心发麻,他侧过身,避开高盈的目光。
他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玩具,她自然不肯轻易松手。高盈趴在小冷山丘一样的肩头上,“你怎么不理我呀?”
小冷不讲话,高盈维持一会儿这个姿势也觉得无聊。她起身要走,却听见小冷说:“除了我,还会有谁来找你?”
高盈晃了神,好半天才说:“……我听说澳门发生的事了……我以为会有人抓我回去问话,又或者来灭我口。不过现在来看我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小冷继续问:“如果来的人不是我,你要怎么办?”
“都是一样的。”
小冷把高盈捉到自己的腿上。他坐起身,盯着她的眼睛,让她再说一遍。
“都是一样的。”高盈嫌小冷的心火烧得不够旺,“谁叫你表现得那么没有攻击性,假如你一进屋就掐住我脖子,我早就……”
当真要打。打便是了,为什么还要吻她?手停留在刚刚拍打过的位置,嘴唇吻去她因疼痛流下的眼泪。继而是她的下巴,锁骨,她的睡裙叠在他们的重叠,他的手指拨开最后一道布料。
周身潮湿,他们的心里下起暴雨。
高盈咬住一角枕头,那是雨落地最急的第三次,她莫名其妙地又哭了,可能是因为小冷压疼她,可能是因为头撞到沙发。模模糊糊喊出名字,不知道名字属于谁,只是更疼了。
又很累。
夜晚就这样一次连一次的消过去,他们新婚般的同居。时常是他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半梦半醒间他的手就在她的肩头游动;她被他的动作搅得睡意全无,十指紧扣着把他的手拽至胸前,用牙咬他的指甲。
“不干净的,别咬。”
高盈充耳不闻,是对小冷在她大腿上留牙印的报复。
白日里寻常一些,逃不过三餐与闲游。闲游占少数,高盈对新加坡谈不上喜欢,她说这里像一出巨大的楚门的世界的展演,可怜她在荧幕里,于是从前作为观众能接受的事,如今都倍感折磨。
小冷买了装饰画,盖住早已无人查看的针孔摄像头。
三餐之外,也会有拌嘴,总是高盈因无聊而挑起的,小冷全当哄她玩了,滋长她捣鬼的脾气。话讲几句,高盈眼见理亏吵不过小冷,就把矛头直指小冷买来的装饰画,调侃他品味好差。
“是,我品味差。”小冷藏不住笑,“所以来找你。”
高盈气急,扑过去,对小冷连啃带咬。
装饰画还是撤下了,换上一挂日历。公寓因这点日历的存在即刻变得像家了,仿佛他们会把这些日子全过完。好薄的纸,竟然承载许多意义和未来,使人忍不住心发酸。
小冷独揽撕日历的工作。高盈不以为意,因为大事小事皆由小冷包办,她乐得安暇。只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常见,撕日历不常见,高盈觉得新奇,又被这个动作启发,联想到别的事。
“嗳,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我给你留的字条明明是整张纸,为什么你要撕去一半?”高盈问小冷,“你弄脏啦?”
手上的力气太大,整挂日历被一并拽下。
小冷顿住了。
“我们走了”,是高盈写的。小冷装进口袋,随身带来新加坡。
“多谢”,应该是阿龙的补充。小冷放在铁盒,安置于家中的抽屉。
这里不是他的家。
半晌,小冷开口说:“阿龙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小冷抬头看高盈。高盈不讲话,用手捂住脸,手一松,泪全跑出来。
小冷终于明白高盈那句话的含义。
都是一样的。
我不爱他们,所以都是一样的。
END.
小冷回到香港,依照约定给高盈寄去另半边字条。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小冷收到一封信。字迹熟悉到彻底,可惜只有两个字。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