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诚德人民医院。
午后阳光透过枝梢洒落在病床上,斑驳零星透着一丝冬日里的暖意。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病床,旁边是简易的沙发和茶几,前头摆放着一台老旧的小电视机。
陆叙桐拿着正冒着热气的帕子给床上的女人擦拭着手指,他擦得极仔细,将手指一根根拎起,缓慢柔和地擦着,连同指甲盖一起。
床上女人的面容瞧着有四十多,苍白的脸上有几条岁月的皱纹,但依稀看出年轻时很漂亮,只是此刻却毫无生机的躺着,除了床头的心电图机能够显示着她微弱的生命体征。
外头响起叩门声,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两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周阿姨。”陆叙桐轻声叫到。
“东西买来了。”周阿姨说道,将袋子放下,拿出里头买的一些生活用品和速食自热锅。
“好的。”陆叙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周阿姨眼底含笑道,“辛苦了,您先回去吧,晚上是不是还得准备年夜饭?”
周阿姨看他又看看床上的女人,有些于心不忍:“小陆,不然晚上请个临时护工看一会儿,你到阿姨家吃个年夜饭再回来?”
陆叙桐摇头微微一笑:“不用了,每年都这么过,习惯了。”
周阿姨叹了口气没有太过婉劝,她在这做护工两年多了,深知这孩子脾性,也时常唏嘘短叹,谁能想到在电视上笑容明媚如骄阳一般的孩子,每年过节时却是独自一人在医院病房中陪着毫无知觉的母亲度过的。
周阿姨回去后陆叙桐继续给床上的女人擦手脚和脸颊,不知不觉天渐渐黑沉下来,窗外不时响起爆竹声和烟花声。病房里却静悄悄的,和平常的每一个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扇窗将外头的喧嚣和里头的寂静隔绝的泾渭分明,只有那燃起上升的烟火映入他眼帘时,才能照亮些许他落寞的影子。
陆叙桐有些累了,连烧水泡自热锅的劲儿都没了,他走到简易沙发上蜷缩了起来,用一条薄毯盖在身上,在昏暗的病房里慢慢闭上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在身侧的手机断断续续的震动着,他被扰得皱起了眉,迷迷糊糊拿过手机来看,是公司里的同事和圈内外的好友发来的新年祝福语。
他眯眼一眼,已经八点多了。
他的团队小群里,方舟和小关始终活跃在前线。
方舟:【吃过年夜饭了,现在是群发短信时间。】
小关:【真没诚意。】
方舟:【节省时间,一会还要看小品。】
小关:【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群发祝福语后头名字写着方志国贺上的理由?怎么,你回家过年一趟,连名字都改了?方志国谁啊?】
方舟:【卧槽!方志国是我爸,我复制他的祝福语发的。】
小关:【你能不能长点心?!】
许清:【……】
陆叙桐拿着手机默默翻着,唇瓣微微弯起。方舟很久都没再出声,估摸是趁着两分钟还没过忙着删讯息去了。他顺手在群里丢了个三个大红包,上头写着‘新年快乐’。
一个红包将‘消失已久’的方舟又炸了出来,过年微信红包不设限,他和小关一人领一千的大红包,也顾不得删写错的祝福语了,在群里桐哥长桐哥短的问候着。
很快,许清就发了私聊过来:【吃年夜饭了吗?】
他打着字回:【吃了。】
许清:【新年快乐,红包我就不收了,你拿去给阿姨那儿添置点新东西,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陆叙桐:【收吧清姐,这两年多亏了有你,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他现在虽然赚来的钱大部分都交给公司偿还之前的垫款,但手头还是有些余钱的,给他们仨一人一个红包还是给得起。
许清和他推扯了两句,但无奈他坚持要给,最后为了不扫兴许清也没再跟他客气,转头群里收下然后发了个谢谢大佬的表情包。
他退出群聊,看了眼其他人发来的消息。
周明轩也给他发了问候,还有一个过年红包,他没收,含蓄地发了个:【谢谢。】
再往下翻,最终看到了那个被诸多消息顶上来而落在末尾的孟氏集团LOGO头像,点开瞧了眼,聊天内容还是昨天晚上的,孟川问他睡了吗?
他回,快睡了。
孟川回了个晚安。
大过年的,他应该很忙吧,陆叙桐想。
手指动了动,想发个祝福语,但最后还是没发出去。等十二点吧,那时候他应该应酬结束,有空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消息。
舒了口气,他放下手机看了眼床上安静睡着的女人。
他轻声说:“妈,又要过年了。”你什么时候能醒来?
他在静静流淌的时间里失神发愣,夜空中倏然炸开了一朵洵烂的烟花,照亮窗子的同时手机又突兀的响起,这次是来电,一下一下震动着他的耳膜。
他看了眼来电的名称,在这一刻心头漫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等了两三秒他才接了起来。
“喂。”他声音有些喑哑。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嘈杂,再然后是一道关门的声音将纷杂的声音隔绝起来,低沉带着酒后微醺的嗓音响起:“陆叙桐,新年快乐。”
他的喉头哽住,良久才微颤着声回:“新年快乐。”
孟川靠在露台上借着冬夜里的凉风让自己清醒一点,今夜喝得实在有些多,一家子的亲戚各个都要来敬酒,好些是长辈推托不得,身边几个帮他挡酒的堂兄弟都给喝趴下了。
一晚上,他的手机响得都没停过,震得他大腿发麻。他几乎每隔一会就拿起来瞧一眼,孟一扬问他干什么呢?忙工作?
他含含糊糊地应着,实际却是在等着一个人会不会发讯息给他?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他只得趁着人群混乱溜出来打电话。
“你在干吗?”他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般,问着最平常又无聊的问题。
陆叙桐靠着沙发上,唇角弯了起来,温声道:“看电视。”
“吃了没?”
“吃了。”
“吃什么?”
陆叙桐想了下,说:“吃了火锅,还有油焖大虾、清蒸螃蟹。”
孟川问:“和家人一起吗?”
“是啊,和家人。”陆叙桐看了一眼病床,还有床头那张合照,喃声道,“我爷爷和我妈妈。”
孟川的声音在那头闷了一下,半晌又低声道:“那替我向你家人问好。”
“好。”
电话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当他张了张口想说没什么事就挂了,孟川率先开了口:“你在江城过年吗?”
“是啊,家人在这儿。”
“好,那不打扰你了。”孟川说。
陆叙桐回道:“再见孟先生。”
“再见。”
挂了电话,孟川在夜风里站了一会,燃起一支烟点上,眸底再没了醉意。
陆叙桐走到病床前,将那张合照拿了起来,合照里是十二三岁在老巷子口拍的,那天正好来了一队美院的学生来老巷子写生,其中一个学生用拍立得帮他们一家子拍了照片。照片里他家窄小的门院敞开着,爷爷在院子里做木工,妈妈在水池旁洗衣服,他则穿着校服蹲在凳子旁写作业。
这不是他们家唯一的一张合照,可却是后来出事后仅有的一张合照了。
他将照片抱在怀里,一通电话后他的心逐归安稳,闭上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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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一点多,陆叙桐去打水房添了一壶热水回来,打算煮自热锅垫垫肚子。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刚好由明转灭,他拿起来看了眼,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讯息。
‘您好,陆先生。您的外卖正在诚德医院住院部3号楼楼下,请您尽快下来领取。’
陆叙桐愣了下,他压根没点过外卖啊?
他拿出手机拨了号回去,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外卖小哥。
他道:“不好意思,我没点过外卖,您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外卖小哥站在瑟瑟寒风里看了一眼身旁裹着黑衣西裤夹着烟的男人,挠了下头冲着手机那头问道:“您是不是陆先生?”
“是……”
“那、那就对了,就是给您的,您快下来吧就放在大门口的桌子上,一会被人拿走了。”说着,外卖小哥把电话利索一挂,转头看男人说,“先生,这样行了吗?”
男人从钱夹里又捻出了一张红钞说:“喏,新年红包,谢了。”
外卖小哥喜笑颜开,今晚可以收工了,调转车头准备走。
“等下。”那人又唤住他,小哥一脸紧张,生怕他觉得给多了又把钱要回去,结果男人只是要他把手机拿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那条短信和通话记录一并删除。
“……”小哥满脸茫然,倒也不必这么慎重,他只是个外卖员还不是变态。
打发走外卖小哥,他将外卖放到大门口的桌子上,随手将上头黏着的小票扯落,勾了下唇角又退回了刚刚的位置,就在台阶下头不至于太隐蔽,站在桌子旁抬眼就能看见。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看看一会下来的人见着他是何表情。
会欣喜还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