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野下令将桑家的大宅院改建成学堂。
此举却引得众多族老反对。
以桑富海为首,他带着几位德高望重的桑氏族人亲自前来说服六郎。
“你真是糊涂!”桑富海站在方砖墁地,雕梁画栋的桑家大宅里满脸愤懑道:“这是大哥建立的寨子,你说改成学堂就改吗?”
桑通海当初建造这座宅院时花费了不少心思,造价高,工艺精,恢宏气派的宅院实属少见,这不仅是权利的象征,更是身份的代表。
大家都以为桑青野继位之后,一定会举家搬迁,毕竟这般阔气的宅院,谁能不爱?
可没想到,他竟让人大跌眼镜。
搞起了什么学堂?
人群中,桑青野的一位表舅也摇头叹息:“六郎啊,这么好的院子改成学堂,实在大材小用。”他环顾屋檐,那上头刻着的吉瑞祥兽活灵活现,精致巧妙。
另一位叔辈长者也劝他:“六郎,你如今尚未生子,自然不知这大宅院的好处,待日后你儿女众多了,一家人又该往哪里安置?”
桑青野轻笑不语。
桑富海继续发难:“六郎,你今日大手一挥要开学堂,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可计算过个中费用?你又可知能够负担得起几年?”
桑富海对开学堂一事其实并不反感,左右也是惠及子孙的好事,只是,他最不满意的一点,是桑青野说要从公账开支。
在他看来,开学堂不应免费,反而应当收取一定学费,这才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桑青野本来不欲同他们争辩,自己是寨主,自己决定的事情,旁人左右不了。
可是今日桑富海说到费用问题了,他就不得不开口了:“富海叔当了十几年账房先生,咱们公账上有多少银子,您最清楚,怎么反来问我?”
他扬了扬眉毛,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对面的桑富海有些困惑:“六郎此话可要说清楚,今日众位族人都在此处,我前几日可是亲手将账簿交给你了!”桑富海言之凿凿:“我桑富海当了一辈子账房先生,经我手的账目,一分一厘都清晰明了,大家尽可查验。”
语落,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桑青野。
桑富海斜睨着六郎,心中暗笑他一个目不识丁的莽汉,那些账目对他而言,岂不是天书一般?
他甚至暗暗期望,让桑青野在众人面前吃瘪出丑,这样大家才能明白,这小子空有一身武艺,内里是个十足的草包,如此一来,再请自己出山掌管账目······
这厢,桑通海的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那厢,桑青野却胸有成竹。
他犀利的眼锋扫过众人,最后端端落在桑富海身上。
“富海叔此言差矣,您当日只是给了我几本账册而已,自古算账,都讲究钱账两清。”桑青野看着桑富海红润的脸颊,心中暗自鄙夷,原本他只一位富海叔是个贪小利者,却不曾想此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桑通海疾言厉色:“几个库房的钥匙我也给···”
桑青野挑眉,目若寒光,令桑富海骤然噤声。
他心中惶恐,为何六郎这般看自己?难道他看出账目有问题?不可能!绝不可能。
桑富海深吸一口气,挺高胸膛。
从前桑通海在位时每季都会查账,所以他一直很仔细,只是这两年,寨主身体不好之后,几乎没有看过账本,每季都是派桑安来看,桑安虽然识得几个字,但是内里也是个草包,只顾着驭女偷腥,没心思干正事;后面又换成了刘玉茹,她虽尖酸刻薄,查账的时候像个母老虎,可是桑富海往她私账上划过几笔钱之后,刘玉茹立马就乐不可支了,那里还有心思细看账目的对错?
如此一来,账册里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前些日子斗胆将账册交给桑青野,也是吃准了这个白丁看不懂,转一圈最后还是要求到自己门前来,所以桑富海才敢挺而走险······
“富海叔?”
随着桑青野一声凌冽的呼唤。
桑富海顿时心口一慌:“什···什么?”他方才说什么?
众人只隐隐品出其中滋味,六郎这是要对账吗?
桑青野定定地看着对方,他心中暗想过,若是富海叔能主动承认自己贪敛钱财,虚增账目,自己亦可既往不咎。
但是,桑富海似乎不见棺材不落泪。
桑青野抬眸望了一眼远处,日头明晃晃的,直叫人心烦气躁,他招来丙安,低声交代了几句,丙安得令随即疾步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寨主意欲何为。
“诸位。”
桑青野低头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黝黑的眸子里冷若冰霜:“前几日富海叔将寨中十五年的账目交由我审阅。”
桑富海愤懑地望着他,心想我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大家都知晓,我亦目不识丁,这些账目送到我手里来也犹如天书。”
众人见六郎并未遮掩,反而泰然自若,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钦佩,但随即亦忧心不已,六郎身为寨主都看不懂张,他们其余人又如何知道真相?
只见桑青野眸光微微一亮:“幸而,伯父在天有灵,当初许我贤妻。”
他顿了顿,众人忽而瞧见院外款款而来的昳丽女子。
她纤细婀娜,肤光胜雪,一袭浅黄色的棉布裙衫,如新月清晖般光彩照人。
众人恍然大悟:“六娘子?”
“幸得吾妇心思细腻,聪慧过人。”桑青野说出这几句话时,灼灼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精致秀美的脸上。
四目相对,华婉宁原本绷紧的心弦稍事放松。
“你此话何意?”桑富海心中疑惑,六娘子难道看得懂账目?
桑青野轻笑一声:“富海叔没想到吧,我虽目不识丁,但也有可以依仗之人。”
华婉宁不觉看他一眼,这个莽汉,今日倒是谦虚的紧。
她收回思绪,在众人面前款款施礼:“诸位长辈有礼,新妇仔细查看过账册,一共九本,记载着从建寨之初至今的所有账目。”她明丽温婉的声音瞬间引得众人瞩目。
“过往年岁恒久,就不赘述了,我只说其中几项。”华婉宁眸光清和,整个人像瓷娃娃一样精致,纤弱,丝毫不惧攻击性。
桑富海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心中懊恼怎么偏偏将这个外来女给忘了。
众目睽睽之下,丙安捧着账册进了门端端摆在案上。
华婉宁捧起账本翻开其中一页:“元盛二十七年,腊月初九,时逢大雪,寨中拨出八百两为全族每家添置薪火,但细项中却缺了二十余户的入账记录···”
她微微一顿抬眸问道:“请问,这二十户的薪火去了哪里?”
桑富海神思一滞,元盛二十七?时间久远他早就没印象了,但他并不慌张反而冷哼一句:“这么多琐碎的账目,我如何记得住?”他斜睨着六娘子秀丽的脸蛋:“六娘子,咱们寨子里几百口人,十几年的账目,不可能每一笔都说的清来路和去处,左右差不了几十两银子。”他红扑扑的脸蛋得意洋洋,说教的意味十足:“咱们这么大的寨子,怎么能没有坏账烂账?六郎呐,你们伉俪二人还是太年轻了!”
桑富海有恃无恐地笑起来,心中鄙夷:就这点把柄岂能难倒自己?
华婉宁轻轻看他一眼,姿容绝美的脸上划过一丝浅笑:“富海叔说得对,当家方知万事难,繁杂琐事有几笔含糊账,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桑青野并未开口,只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六娘子。
“元盛三十年,五月初五,为了防御外敌,寨中曾出资购买了一批兵器,总花费三千二百六十两银。”华婉宁捧起账册翻开其中一页细细读出:“但是详细的兵器名录里却短了六项,加在一起,约莫有一千两银的空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诧地看着桑富海,一千两!!!这么大的数目?
只见桑富海面色微微泛红,脖颈发硬,似乎憋着劲一般:“那是你没有开库房核对,兵器一个没少全在库房里头,许是我记账的时候漏掉了几笔而已。”
华婉宁莞尔:“这么大的账目,富海数居然会漏记?”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知道不可信。大家相处了十几年了,彼此之间的脾气秉性早就了如指掌。只是万万没有料到,桑富海居然敢贪图兵器之资,那可是关乎全寨人的性命安慰啊。
“我,我,我早就说了,我如今年岁大了,精力不济,这账隔了几年了,我确实记不清了·····”他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直叫旁人人心中愤怒。
华婉宁无视他的狡辩之词,仙仙细指指着其中一项继续追问:“那么,去岁年末,你在账目中记载,花费了一千两银子从蜀地购买了二十匹战马扩充防御······”
桑青野面无表情地接过话头:“咱们寨子的马厩里何时出现过二十匹那么多?”
当初买马一事是桑富海和桑安亲自去的,马匹精贵,当是只带回来了十五匹,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此后具体的饲养工作,都是桑青野一手负责的。
桑富海大汗淋漓替自己开解:“那,那次是桑安负责和马贩子交涉的,的确付了二十匹的钱,说是欠五匹,晚些时候再送来·······”他大汗淋漓,慌乱的解释,却很难令人信服。
一位族人立即反驳:“既然数目有出入,你在账目中为何不注明?”
“就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做了十五年账,还能不懂?”
桑富海被众人堵得哑口无言,腿肚子都在隐隐发颤。
华婉宁低头目光扫过账本,若是细心查看,其实这里头的出入还多着呢,真想不通,他这么多年居然就能蒙混过关?
她的目光扫到最底下,忽然看见其中一笔:三月初三,桑青野新婚添喜共花费现银一百两。
华婉宁都被这笔账气笑了,当日那几位妇人送来添喜的几筐花生桂圆被褥,竟能值一百两?这桑富海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当真连路过的蚊子都不放过。
在场诸位见此情形皆气愤难当,这可是全寨人的辛苦钱啊,桑富海怎么能如此丧尽天良!
华婉宁合上账本轻轻搁在案上,扬起眸神色平静地望向大家:“诸位族人,我今日只在现银账册里头挑了几笔,剩下的粮册,田册尚未来得及细细核对···”
众人听她这样说,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桑富海贪墨的远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