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 第84章 中秋(中)

「对了，小五，今年中秋节，我们晚一天过吧。」

「为什么？」

「我约了一个朋友，聊些事情。」

「……非要在中秋节这天吗？」

陈星尘在这个世界的生存环境，没有秘密。——她和一群孩子生活、工作都在一起。她可以有私人空间，也可以有重重心事，但是她所有的行踪都是透明公开的。甚至在廖聪事件之后，她的身后总是跟着阿福和万小五，当然这是为了她的安危，陈星尘从前也不会抱怨。

显然，现如今这种安排，妨碍到她谈恋爱了。

另一边，她和梁洛雨之间，又以本科一年级新生“闫丹”的身份相处。

两面撒谎带来的压力，让陈星尘觉得自己像是中年出轨了一般，每每被质问都要忍受内心的煎熬。

——想办法早点摆脱这一切吧。

陈星尘在努力规划，可惜事与愿违，两边的事情都很不顺利。她越是想快刀斩乱麻、理出清晰的计划，实际进展就越不受控制。

在这个初秋的午后，陈星尘心烦意乱。她赶走了万小五，在海里顶着浪头游了3公里。

直到她洗完澡，办公室已经被小五悄然打扫过了——地上的血迹消失不见，空气里也是清新剂的味道。陈星尘坐在窗边，日光和煦暖人，海鸟盘旋在空，她才觉得心情舒缓了不少。

“老板？” 这时，张师傅探头进来。

“老张！”陈星尘也朝他打招呼。

“嗨，最近总看你不在呢？”

“有吗？我每天白天都在啊。”

“哦。我说你晚上一般都不在。”

“嗯……” 陈星尘每天晚上都在学校，确实不在。老张真的很细心，不愧是做财务的人，能留意到细节。陈星尘向他投去欣赏的目光。

“听说小五早上抓了个人啊？”

“是……此人来历不明，但是奔着我们的系统来的。”

“你说的是……电脑系统？”张师傅有些惊讶。他走进办公室，寻了个椅子反着坐下，抱住椅背的木杆，前后摇着椅腿，显示出一副和他年龄不符的可爱。

“对。这人身上带的手机，有木马程序，连上我的电脑就开始自动搜索信息，看起来是想爬虫财务系统。”

“财务系统……”张师傅咽了咽口水。

“你不用担心，我从网页端改到独立应用程序，就是为了更好做好防护。多重加密下，一般人是无法破解的。”

“那、那就好。” 听到陈星尘这么说，他松了口气。

“我做了反向追踪，这个人的虚拟IP地址在国外，倒也是个黑客。不过我布了诱饵，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对方了。”

“啊？” 老张似乎有些分心。他没听懂陈星尘的表述，表情呆木。

“‘啊’什么‘啊’……很难理解吗？”陈星尘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俊不禁，“你怎么看起来呆笨呆笨的？谈恋爱会降智？”

“别胡说八道了！我、我、我没谈恋爱。”

“脸红成柿子啦！你真的不擅长撒谎。可以跟我说说，没关系的。” 陈星尘和蔼可亲的笑着看向老张，像极了一个老母亲。明面上，老张的年纪是现在帮派里最年长的，但陈星尘算上前两世的年龄，早比老张年长许多。而且老张40多岁的年纪了，从没谈过恋爱，陈星尘忍不住八卦的心，也有点担心他遇到坏人。

“我……我……” 张师傅涨红着脸，他百口莫辩的样子，活像个姑娘。

“算啦！你不想说，就不说吧。”陈星尘也不为难他了，“你若遇到麻烦，记得随时跟我讲。但还是上周同你说的，最近一定要打起300分警惕。我和小五都有不好的预感。来者不善。”

张师傅猛猛点头。

陈星尘的视线越过老张，落在了墙上的观音像。她久久的注视着菩萨，眼神深邃而平静。

「Why.」

“姐姐，我们被识破了……”在郊区的一个废弃厂房里，头戴眼镜的男生对着廖聪说道。

他们面前的屏幕上，跳出一个黑色提示框，里面只有一个英文单词和一个标点。在他们身后，一个被打断了两条腿的男生，痛苦的靠在地上的废旧纸壳板上。秃头蹲在他旁边，一边上下翻弄他的衣衫，一边同他在小声说话。

“哦？你不是说你很擅长做黑客吗？”廖聪不以为然，反倒是挺高兴，“阿尘怪可爱的。还问‘为什么’？你能跟她对话吗？”

“等等，”眼镜男顾不上回复她，慌张用手挡住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镜头旁的绿点一闪一闪。“我已经没有操作权限了……你口中的‘阿尘’，她请的工程师好强……现在整个电脑被对面的人掌控了。姐姐，你有没有胶带纸啊？她……她可以开摄像头，我们得用胶带贴住。”

“让她打开。”

“啊？——啊啊啊！”

廖聪一把推开眼镜男，他的身体瘦弱，一下便从椅子上摔到地上。

随着他遮挡摄像头的手被移开，陈星尘通过摄像头看到了廖聪的一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镜头。她猜的没错，果然是廖聪。

——也不知是应该松口气，还是更让她紧张。

“万晓尘。看到我了吗？” 廖聪摇晃着脑袋，对着屏幕大喊。

陈星尘的手指在键盘上空踌躇，最终没有敲字。

“喂？喂？听不到吗。” 廖聪把地上的男生拉着衣领拽起来，急切询问，“你电脑话筒开了吗？”

“我……我不知道啊。要看对面那人操作了，现在电脑我操作不了……是他操作。”

“废物。”她扔下眼镜男，转而把笔记本电脑摄像头对准了身后纸壳板上的男生，边比划边说，“阿尘，做什么把我的人打成这样啊？我不就是跟你想跟你打个招呼嘛？至于吗？”

陈星尘放大了画面，她看到地上那人的装束，确实是早上被小五抓到的那位伙计。为什么画面里，他的下半身……看起来血肉模糊、黏作一团？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至于跟错人便毁了一生。」

「——放心。」

陈星尘想起午间的对话。——自己特别嘱咐过万小五，不要对这位伙计痛下狠手。瞧这画面里的情形，万小五应该是狠狠的发泄了一番。

“哎……” 陈星尘摇摇头。虽说帮派里的“狠心事”都是万小五负责，陈星尘也明白在道上混的人需要心狠手辣，但毕竟她内心里不是这样的人，小五日常在背地里如何处置她是看不到的。平日里她很少去想，如今残酷的画面被廖聪**裸的推到镜头前，她还是有些生理不适。

陈星尘想了想，在屏幕上又打了一行字。「Why did you do, for all this.」

廖聪笑笑，对着摄像头拨打了手机。

——嗡嗡，嗡嗡。

陈星尘的手机震动响了。

她凝视着手机屏幕上廖聪的电话号码，再抬头看着电脑画面里廖聪诡异的笑容，配上背景里暗红色的血色双腿，直叫人毛骨悚然。——廖聪，到底想干什么？

陈星尘又看了一眼菩萨。她扣上电脑，站起身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陈老板。中秋节晚上，有约了吗？」

中秋节当天。

梁洛雨给陈星尘发讯息，提醒她下午早1个小时到学校南门口等着。

下午4点20分，梁洛雨放下手中的工作，从课题组办公室收好书包。她刚走到学院门口，就被人拍着肩膀吓了一跳。

“学姐！”陈星尘从身后窜了出来。

“说好在校门口呀。”

“我从寝室过来，刚好顺路。” 陈星尘笑着弯弯眼，其实她早已在学院楼门口恭候多时。

“走吧。” 梁洛雨在身前带路。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衫，头发依然是盘起来的，凸显出成熟女性的气质，很像一名年轻的大学老师。陈星尘觉得她脖子上应该再搭一条链子，心理盘算着不如下次自己买给她做为礼物好了。

“诶？学姐，我们不去逸夫楼嘛？怎么往南校门去了。”

陈星尘发现梁洛雨带的路，并不是逸夫楼餐厅的方向。

“我约你见面的地方就是南校门啊。”

“哦！是哦。”

“晚宴还要1个小时才开始呢，这么早过去做什么？”

“那你是想带我去……？” 陈星尘开始好奇，梁洛雨想带自己去哪里？

“你去了就知道，不远。”

陈星尘跟着梁洛雨在大学路的巷子里七拐八拐，走到一条近乎无人的小路。如若不是对梁洛雨百分百信任，陈星尘一定会担心自己要在这被拐卖了。

两眼望去，巷子两侧的居民区朴实无华，看着像是上世纪70年代的建筑，只有三层楼高，电线都暴露在外边，楼间距窄的看不见太阳。房门口到处是居民晾晒的衣服短裤，按理说今晚就是中秋团圆夜了，但是这里的居民丝毫没有热闹的气氛，偶尔只有几个佝偻老人用着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们。

——她二人打扮精致，穿梭在这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远处，阿福暗中跟在两人身后。原本他保持着较远的距离，走进这条巷子后，他也在不觉中加快了脚步。陈星尘知晓阿福在跟着自己，她没再拒绝万小五保护自己的安排。只是她同阿福反复交代，绝不可以主动打扰她的行踪，也不要过问任何事情。

“学姐……” 陈星尘伸手勾住了梁洛雨的袖口，不安的看向周围。

“快到了。”她拍拍陈星尘的胳膊，一边是安慰她不要害怕，一边也是示意她把手拿开。

“噢。”

陈星尘假装无事发生，把拳头缩了回来。

终于，走到街角处，梁洛雨停下了脚步。她带陈星尘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门，在门玻璃上用彩色水笔绘着四个字——“二手书店”。门内坐着一个收钱的大爷，眼前是直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二手书？

陈星尘充满疑惑。

“带你走了小路。”梁洛雨指了指街边转角的另一侧，那边的马路宽敞了许多，陈星尘终于看了其他学生装扮的同学。“小路快一些。下次你自己过来找不到，可以从大马路走来。”

“好呀。” 尽管旁边的宽敞马路陈星尘也不识得要怎么走，但是梁洛雨真的是细致又贴心，充分考虑到陈星尘的感受。

不过话又说回来，梁洛雨为啥要带自己来二手书店啊？

陈星尘带着不解，跟着梁洛雨走下楼梯到地下室。

“建筑系的课本，这边。” 梁洛雨指着一排旧书说道，“喏，《西方建筑史》。这学期的课本，《建筑学概论》、《中国建筑史》……你看看还有什么书是你没有的？”

“我……” 陈星尘明白了梁洛雨此行的目的。

原来是因为几天前的早课，陈星尘谎称自己没有课本，梁洛雨误以为她是真的没有课本，因此才带她来买。

“可是……学姐，我……我没……”

“闫丹，你别多想。我是因为今天晚饭的安排，才去找你们辅导员的。本来我只是想和他说邀请你参加院长晚宴，无意中他与我说起你家中的情况，我才得知……如果你觉得侵犯了你的**，我先道歉。”

“啊。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陈星尘本能的给出回应，与此同时她在脑子里迅速梳理梁洛雨话中的信息：似乎闫丹家庭是……有些困难？于是梁洛雨联想到了周二课上陈星尘没有课本，大概是因其家境贫寒买不起课本。但是梁洛雨怎么还去找了辅导员，这个假冒的身份影响面越来越大了。

“我想，与面子相比，更重要的还是应当把这个书店介绍给你。学习、读书，是很重要的事情，是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你能考上南洋大学，就应当继续努力下去。这个藏在巷子里的旧书店，曾经帮助了许许多多的同学，我想，它一定也能帮到你的。”

“嗯，嗯。”陈星尘颔首点头，充满感激、又掺杂些爱慕的眼神看向梁洛雨。她的一席话，是教导，更是对一个年轻学子暖心的指引。

——梁洛雨真的好温柔啊。

陈星尘买了两本书，揣在手里。“谢谢学姐。”

“不用谢。我没有勤工俭学的渠道可以介绍给你，但我想，这两本书还是要你自己付钱买掉，这样你会更珍惜。”

“当然。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走吧，我们现在回逸夫楼。”

“好。”

两人并肩走出书店，阿福正在对街的彩票店门口抽烟。他看到陈星尘走出来，急忙掐断了烟头。

“阿福！你怎么在这？”

——啊，这声音是……？

陈星尘慌张的朝身旁看去——完了，是小易！她正顺着阿福的目光瞧向自己！

她匆忙佯装低头系鞋带，却还是迟了一步。

“阿姐！”

万小易拉着阿福大步流星的走上前，阿福也是想躲都躲不开。

“小易。” 陈星尘焦虑的看着万小易，她很想通过眼神或是肢体语言传递一些话。同时，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梁洛雨，发现她似乎没什么表情。

“阿姐，你怎么在这？这家店都是卖课本的，你淘不到什么旧书……”

“哎！”陈星尘赶紧打断她，“怎么，这么好的书店，你既然知道，早也不介绍我？”

“谁知道你需要？” 万小易不以为然，她走到陈星尘身边，顺手拿起陈星尘手里的两本书翻看。她的右手手背上赫然纹着一朵蓝色的玫瑰花，花瓣纹路精细，美颜而凌厉。

梁洛雨注视着她的纹身，琢磨起来，一时间出了神。

“这位是？” 万小易也看到了梁洛雨。待她瞧见梁洛雨的正脸，显然是有些吃惊。这么标志的五官，她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几秒。

“哦，这是建筑系的罗雨学姐。我与她约在这里，有些事情。” 陈星尘拿出手机，晃了晃屏幕，“我们赶时间，先走了，你同阿福一起吧。”

然后她拉着梁洛雨，火急火燎的跑开了。

“哎？就走了？”

万小易跺跺脚。她不好去追赶陈星尘，只好拿阿福撒气——“我哥说，阿姐最近总在学校，就是跟这女生在一块吗？”

“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你怎么保护我阿姐的？”

“没......是老板一直不让人跟着。是五爷发了脾气，老板才同意我跟着的。”

“她有没有说过，在学校里做什么事情啊？

“没说。不过上周末我看到，她似乎和这女生一起游泳来着。”

“游泳？”万小易皱眉，“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游泳啊。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有什么价值，值得阿姐费尽心力去巴结……”

“似乎是为了什么药。”

“药？”

“对，我听到五爷说了一嘴，我们又要和廖老板那边合作，卖一种药品。老板在学校里找人做鉴定分析呢。”

“原来如此……可是，怎么会还要和廖聪合作啊？”

万小易攢紧拳头，手背上微微隆起的蓝色血管，融进玫瑰的脉络，寒气凌人。

“唔，你慢点，你认识路吗。” 梁洛雨被陈星尘带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刚刚两个人是你同学吗？你干嘛要躲着他们？”

“是我老家的表妹......和她男朋友。”陈星尘实在不知道怎么编排阿福，只好胡乱安了个角色，“我表妹话又多又密，被她抓着聊起来，怕是我们真的要迟到啦。”

“哦。也是大一的新生？”

“说来惭愧……她虽是我表妹，但是她比我早读大学，已经大二了。她在历史系。”

“嗯，人文学院，蛮不错的。”

“是，是。都很不错。” 这专业是陈星尘建议万小易选的，她对南洋大学的专业做过研究，自然是不错。

“对了，等下到了餐厅，你和我坐在一起。” 梁洛雨忽然对她叮嘱道。

“肯定啊。” 陈星尘想都没想回答说，“难道我还要和别人坐一起？”

“不是，你听我的就好。” 梁洛雨似乎话里有话，“反正到时候如果有人让你坐到别处，你就假装去厕所好了，我会给你把位置留好。”

“成。”陈星尘对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