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 第6章 冰糕

陈星尘回到寝室后，发现秦越正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呆望着门的方向，然后目视着自己走进门，放下包，洗手，用毛巾擦干，一双大眼睛天真又害怕的直愣愣看着她。

陈星尘看着她呆立的样子，笑了笑，看来自己不先开口，秦越是不会说话了。

陈星尘：“我没事啦。夏老师没说啥。”

秦越：“……”

陈星尘：“今天随便开开玩笑的，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打人。”

秦越：“……”

陈星尘：“怕我？我真的开玩笑的。”

秦越：“……”

陈星尘：“咋了？说话。”

秦越：“……”

陈星尘实在是忍不住了，拉了椅子过来，她甚至都懒得把椅子调转方向，直接两腿迈开背跨着坐在秦越面前，加之陈星尘本身个头就比较高，压迫感十足。

秦越面露惶恐，不自主的抱紧了枕头挡在胸前，又往后移了移身体。谁知陈星尘笑着问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也看哈利波特。你最喜欢谁？”

秦越：“……邓……布利多。”秦越终于勉为其难的开口讲了话。

陈星尘：“不错。喜欢老校长。我也喜欢校长，不过是另一位。”

秦越：“你喜欢斯内普？大反派？”

陈星尘：“斯内普不是反派……？诶，你不是读过好几遍么？”

秦越：“我们看的是一本哈利波特么？他杀了邓布利多。”

陈星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追问了一句：“你看到哪一本了……？”

秦越：“当然是最新的，第六部呀，暑假刚出的，我托我姑妈从省城给我抢到的第一批呢。只有英文版本哦。”

陈星尘：“哦。”

秦越：“所以你也看了第六部？很难抢到的。”

陈星尘：“是，我看过。”她脑海里其实是第六部电影最后一幕，斯内普用神锋无影打扒哈利的画面。

秦越：“好巧！不过你认真的？喜欢斯内普？”

陈星尘：“嗯。他是个很好的人。你看了这么多本……没推理出来么？”

秦越：“哈？愿闻其详。”说罢，秦越拖起腮帮子，认真的想要听陈星尘说。

陈星尘看着她的呆样，心里想小孩子确实还是好骗。她的目的达到了，剧透这种事……还是以后再慢慢说吧，她开心的话，甚至可以提前给她把大决战的剧情都給秦越讲了。

“行，那你先说说看，梁洛雨是什么病？”

听到这一句，秦越忽然意识到了，陈星尘是借《哈利波特》的由头，与她缓和。虽然但是，她也确实因此缓和了很多。她其实知道陈星尘不是那种“坏孩子”，毕竟早上还借过她的防晒霜，还答应给自己讲化学题……只是她今晚在台上的发言，实在是有点吓人。

秦越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开口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的太仔细……我是初二转学去的四十二中，我只听说，她初一的时候，用自动铅笔把一个同学眼睛捅瞎了。”

“——啥！？”陈星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越狠狠的点了点头：“我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听说是她以前在精神病院呆过，可能是病没好利索。”

“……精神病院，怪不得夏老师说她‘情况特殊’。”

想到这里，陈星尘不禁打了个冷颤。

“其实今天上午军训时候我就看到她了，”陈星尘接着对秦越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她其实对我还挺友善的，看不出来什么。”

“她成绩一直挺好的，可能是那种高智商‘变态’。你懂的。”说到这，秦越凑的更近了一些，神神秘秘的，好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猜想，“这种人，上一秒对你很好，下一秒就报复社会。”

这是——双向情感障碍？还是反社会人格？陈星尘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她脑海里能崩出的专业术语并不多。

“诶，你说她把同学眼睛捅瞎了？还能好好上学？”陈星尘忽然想到，这不……违法么？就算是未成年人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这情节也得去少管所了吧？

“她爸爸好像是当官的。我听说她刚被带到什么公安局，过了不到两天就回来上课了。”秦越接着说，“诶，这个事情你不然明天问问文芳她们几个，四十二中来的都知道。”

“文芳？”是今天带头的那个女生吧，陈星尘心里在琢磨。

“是，她和那个受伤的同学好像从小玩到大，所以我跟你说，你可别‘多管闲事’，”秦越叹了一口气，似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在里面，“没人愿意和梁洛雨这种变态一起玩的，你也离她远点。”

夏老师也要陈星尘“保护好自己”，看来她早就知道这个情况，只是出于保护同学**的目的，没有和陈星尘直说。

“好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陈星尘心里有些闷，谢过秦越后，准备洗洗睡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啥觉得斯内普是好人？”

“因为按小说剧情，闷里骚一般都是好人。晚安。”

秦越：“？？？”

军训的时间过的很快，陈星尘因为“左腿有旧疾”每天休息的时间比其他同学都多，她就坐在离看台有些距离的阴凉地歇息，离班级队列不远，也能看到观众席那边。

梁洛雨依然每天坐在那里读书，有时候陈星尘能看到她拿笔在窸窸窣窣的写字，不知道在做题还是写笔记。她时不时也会抬头看看陈星尘，眼神直率而柔和，似在和自己打招呼。陈星尘不敢和她对视，只会假装没有看到再把头转开。

陈星尘内心是有些挣扎的。本质上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有些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的妻子还浑然不知，仍旧深深的爱着她的顾家又善良的“好丈夫”。

其实自打穿越到这个身体之后，陈星尘几乎没有在意过什么人、什么事儿。她从前的世界很简单，现在她依然选择如此。她不愿意承认，梁洛雨这个“怪人”，所表现出来的和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心思，确实让她很感兴趣。她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是友善和纯良的，在看向其他人的时候，是冷漠和不屑的。尽管这种冷漠和不屑，刚开始陈星尘也领教过。她总觉得梁洛雨对自己多了一份温柔。

但同时，别人口中的梁洛雨的过往，又让人不寒而栗。——也许她对自己的好意，都是为了将来发疯时捅刀子呢？陈星尘确实矛盾极了。

“夏老师给大家买了冰淇淋，大家来拿！”她的思绪被木头教官的高嗓门打断，只见男生们一窝蜂冲了上去。而几个女孩子则拿了冰淇淋去“讨好”木头教官——陈星尘非常理解，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女孩子疯狂迷恋这些木头军人。

等到所有人都走开了，陈星尘过去也拿了一只，发现夏老师买的是小时候很常见的那种鲜奶小冰棍。因为穿越之后她这个家庭并不富裕，陈星尘并没有什么零花钱，吃的并不多。这种冰棍她其实蛮怀念的，长大之后的冰淇淋卖的很贵就不说了，奶味实在是太过浓厚，不如这种小时候的冰棍，有一些淡奶味的同时又很有冰爽的口感。她想了想，又拿了一只，走向了梁洛雨。

“洛雨，夏老师买了冰淇淋，给你拿一只。”说罢，陈星尘将小冰棍递了过去。

“谢谢，不用啦。我又没有站军姿，我不热。”梁洛雨摇头示意，但是表情轻松，能看出她心情不错。

“真的不要吗，这个味道很好的。这种口味的冰淇淋，现在不吃……以后就没得吃啦。”

“嗯？?我以后想吃的时候，可以自己买？”梁洛雨并不懂怎么以后就吃不到了，笑着回答到。

“我是说，也许很久的以后……可能就不流行这种了。”陈星尘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对，就又补了一句，“我以前很喜欢吃的一些东西，现在很多都吃不到了。”

“以前……？多久以前？”梁洛雨仍然不解。

“很久的以前了，哈哈。”陈星尘拆开了一只小冰棍，一边吃一边回忆起来。一些久远的味道重现在了舌尖，同时也提醒她另一些记忆里的味道越来越远。人生就像一个循环，曾经她有多想念小时候的冰淇淋的淡奶香，她如今就有多想念顶级日料餐厅绵密松软的金枪鱼刺身。

“是什么东西？买不到了吗？”

“其实大部分还是可以自己做的……有些食材不常见罢了。”陈星尘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她不习惯说谎，但是有些话还是可以巧妙的讲出来的。她吃完了手里的一只，晃了晃手里本应该拿给梁洛雨那只，示意她自己准备把这个也吃掉了。

“你还会做饭？”梁洛雨认真的发问，并不在意陈星尘要吃第二只冰棍。

“是啊，以后有机会我带饭来学校，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我做饭很好吃的。”陈星尘对自己的手艺非常自信，从前她在做饭这件事儿上，可是投入了不少的精力。化学学科要求的实验精神，她用到做饭上只多不少。

当然，她也不确定能真的做饭带到学校。之前读初中时个头小，想自己下厨实在有点费劲，如今高中住校，更是没多少时间。

“你会的东西真多。”陈星尘并没有得到梁洛雨的答复，而是收获了一句好评。说罢，梁洛雨还认真的看着陈星尘的眼睛，琢磨起来。

“你别取笑我了……”陈星尘苦笑，她比“同龄人”多活了32年，当然会的更多，没有任何可骄傲的，反而她其实还挺无奈的，“我不过是个被诅咒的人罢了。”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梁洛雨显然被这句话惊到了，她的眼睛没有移开。

“我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让我失去了很多东西。”陈星尘小心的措辞着，“一些很不’科学’的事情，我只能用诅咒来解释了。”她在说到“科学”二字的时候，故意拖慢了语速，重点强调。她本身是一个做科学研究的，这当然是让她最耿耿于怀的事情。

梁洛雨：“什么不‘科学’的事儿？”

陈星尘：“这个……要展开说可能会很久，下次有机会和你说吧……”

“好吧......我觉得......我才是被诅咒了。”梁洛雨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低下了头。

陈星尘没有接话，她大概能猜到是梁洛雨过去的事情。她没有去找那几个四十二中的女生打听，她不想太八卦这些小孩子的事情。如此，她所听到的、了解的，都太少太少了。她不喜欢轻易下判断，所以这会儿似乎安慰也不是，提问也不是。

一阵沉默。最终陈星尘抬起了手，轻轻拍了拍梁洛雨的手背，“害，诅咒只是个玩笑罢了，不要当真。生活中有这么多美好的事情，我们总得为了值得开心的人和事活着。”

这是陈星尘一贯的做人准则，人生之不如意十之**，但是换个角度，这也是提醒自己要更珍惜那来之不易的一二件开心事。她能这么坦然接受新生活，也和她一直保持积极心态，能抓住事情好的一面有关系。

梁洛雨：“值得开心的……人和事，”梁洛雨重复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去哪里找呢？”

陈星尘：“很多呀，只要你想找到。比如你看军训这么累，但是这两根冰棍很好吃，就让我很开心。这就是我'军训'时期的开心事儿。”

梁洛雨安静的听着，若有所思。

陈星尘：“再比如，这一天我没什么输入，过的很无聊，但是这会儿和你聊天，树荫下风一阵阵吹过，我就觉得轻松了很多，这就是我'今天'的开心事儿。”

梁洛雨顿了一会儿，仍旧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陈星尘手里的冰棍，“我想尝一口。”

“哈？这个我……我咬过了……我再去给你拿一只。”陈星尘看着被咬掉一小半的冰棍，有些不好意思，就要起身回去再拿。

“不用，我只想尝尝，我吃不完。”梁洛雨拉住了陈星尘，摇了摇头。

“那你从这下面咬吧，这里我没碰过。”陈星尘小心的将冰棍递了过来，又用手在下方远远的拖着，怕化开的水滴落在梁洛雨身上。

梁洛雨点了点头，然后凑过身来。她扶着陈星尘的手腕，张开嘴小心的咬了一口，在口中轻轻咀嚼了两下。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陈星尘脸上荡漾着笑意，满心期待的看着梁洛雨。

“小孩子的口味。”梁洛雨淡淡的说，“它既然能让你这么开心，看来你内心是个小孩子。”

“哈哈，是吧……”陈星尘尴尬的笑了笑，她没有得到期待的答案，还又被怼了，尽管她并不觉得承认自己小孩子口味有什么问题，但是她以为梁洛雨也会喜欢来着。

不过陈星尘很快反应过来，也是，梁洛雨看起来就是一个审美很高级的人，还很喜欢装大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小孩子的东西？——想什么呢，陈星尘？

“哎，我把这些包装纸拿去扔掉，然后就要回去军训了。”她三两口迅速把冰棍吃完，站起来收拾垃圾。

梁洛雨：“嗯。”

陈星尘：“说起来，你今天在学什么呢？刚刚看到你在奋笔疾书。”

“没什么。”梁洛雨把合在腿上书拿了起来，放到了身后去，好像有点怕被陈星尘发现一样。

陈星尘见此便不好多问了，她本来也不关心梁洛雨的学习进度，只不过是想找点话题多和梁洛雨说两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这个女孩说起话来，就好像不想停下。

“那我回去了……你，你要开心一些。”陈星尘起身走了回去，边走还边回头，有些放心不下似的。

待陈星尘走远，梁洛雨重新打开了书，翻到里面夹着草稿纸的一页。她拿起笔来继续勾画，在草稿纸的一角，是用签字笔勾勒出的一个女生的笑颜。只见这个女孩刘海下的眼笑成了两条缝，长长的睫毛似被风吹过，随着梁洛雨的笔触，一下一下轻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