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 第20章 春雨(一)

寒假里剩下的时间，在陈星尘和梁洛雨□□留言中渡过。一个即时通讯工具，愣是被两人用成了bbs留言板。

“——我喜欢小鸡小鸭，所有的鸟类我都很喜欢。”

“——我也喜欢鸟类，尤其是森林里的鸟儿，羽毛的色彩组合很高级。可小鸡小鸭有什么特别的？”

“——它们也很可爱的。我打赌未来有一天，你会看到有人把鸭子当宠物养在家里。”

“——不是养在院子里下蛋的那种吗？”

“——不是。养在家里，房子里，卧室里。像猫猫狗狗那种。”

......

“——我今天把寒假作业的答案抄完了，做学生好累。我现在打字手都在抖。”

“——那你想做什么不累？”

“——不知道，可能......大学教授就没这么累吧。”

“——好的，陈教授，祝你梦想成真。”

“——好的，谢谢梁大画家。”

......

“——后天就是除夕了，我可能这两天都没办法上网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除夕快乐，星尘。祝你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不好意思，才找到开着门的网吧，晚了四天。除夕快乐，平安顺遂。祝福虽迟但到！”

“——唔，你跑了很多地方吗？”

“——还好，找到第三家就开门了。幸好公交车还不停运。对了，你是不是没坐过公交车？”

......

“——你看了贝尼尼那一集吗？我好喜欢那个圣女和天使相遇的雕塑。”

“——你确定要与我讨论这个作品？”

“——这幅作品怎么了吗？他的雕塑和同时代其他艺术家比，好有灵性。”

“——嗯。是很有灵性。”

“——你又嘲笑我。”

......

一个半月的寒假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陈星尘读完了一本冗长的艺术史，窗外的迎春花已迫不及待的开了。

返校当天陈星尘早早回到了学校，她先到校外理了头发，修了长度又剪了个像模像样的斜刘海，才回到教室里。

距离晚自习还有很久，陈星尘和两个提早回校的同学打了招呼，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打开座位旁的窗子，倚靠在窗边，任凭傍晚的风把发丝吹乱。

陈星尘假意在看书，实则看着窗外，越是临到晚自习开始的时间，她的心跳越是不自主的开始加快，兴奋感逐渐变成了紧张。陈星尘细细体味着荷尔蒙带来的神奇感觉，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的心脏好像骤停了。

“呼。”

她赶紧关上了窗子。这时她才注意到教室里已经陆续来了很多同学，大家热烈的交流着寒假的见闻。说是见闻，无非是一些家里长邻里短的小事情，陈星尘倒是没听到什么有趣的。

“——尘尘！”

“哎？”

陈星尘一抬头，发现是秦越。

“回到寝室没看到你人，发现你桌子上的灰都擦干净了，就知道你已经来教室啦。”

“哈哈，是，我到的比较早。新学期快乐！”

“快乐快乐！给你看，我爸给我新买了一个手机。”秦越迫不及待的坐到了梁洛雨的位置上，从校服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在陈星尘眼里颇有“年代感”的翻盖手机，崭新的外壳反射着白炽灯光，晃的她睁不开眼。陈星尘认得这款手机，虽然只有最基础的接打电话和短信功能，但已经是这个时代普通家庭能给高中生配置的不错的款式了。

“可以。不错。借我用一下。” 陈星尘接过手机，没等秦越反应过来，她把顶盖翻开，借着黑色的屏幕开始打理起自己的头发。

秦越：“？？？”

“刚刚被风吹的有些乱，这个当镜子很好用。这个功能也推荐给你！” 说完还朝秦越眨了下眼睛。

秦越：“......”

“呐，还给你。小心藏好，别被夏老师发现了。”

“嗯！我听说可以联网下载彩铃，假期我自己找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弄，晚上回去我们一起研究一下！” 秦越捧着自己的宝贝，滔滔不绝的和她的好姐妹聊了起来，浑然未觉陈星尘早没在听她讲话了，“还有10几款小游戏呢，可惜没有养宠物的功能......我看黎杉的手机很好看诶，红色外壳的，本来也想要那一款，结果还是不好意思和我爸开口，要贵200多块钱呢......诶，尘尘，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秦越从来没见过陈星尘这种表情，看起来......双眼炯炯有神，但怎么好像有些花痴，直直的望着自己......而后她忽然意识到，陈星尘虽然看着她的方向，但是视线好像比自己高一些。

“你该起来了，越越。” 陈星尘笑着对她说。

秦越回头一看，梁洛雨正站在她身后，低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吓了一跳，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对、对不起。我、我找尘尘说句话。我走了......”

梁洛雨目视着秦越离开，然后坐下来摸了摸桌子。

“干净的，快夸我。” 陈星尘得意的朝着梁洛雨说到，她知道梁洛雨的洁癖比自己还要严重，她可是提早来到教室把两个人的桌椅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她的表情像是小孩子第一次洗了碗筷在向大人讨赏一样。

梁洛雨：“幼稚。”

陈星尘：“是又怎样，我当你是这句夸过了。”

梁洛雨：“确实幼稚。”

梁洛雨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如常。仿佛一个半月的分离从未发生，陈星尘趴在桌上看着梁洛雨呆呆的笑，梁洛雨故作嫌弃的眼里实则柔波如水。

新学期很快步入紧锣密鼓的学习节奏中，陈星尘也回归到了日常上课读书，晚自习复习竞赛的生活轨迹里。校外的“流氓”事件已经平息很久了，陈星尘便找不到理由再每天晚自习送梁洛雨回家，只好时不时佯装自己要去网吧才能陪着梁洛雨走回公寓。每次梁洛雨消失在楼梯尽头后，陈星尘都会在楼下等着二楼的那扇窗户亮灯再离开。

能够这样静静的守着自己喜欢的人，已经很好了，她很知足。

几周后的午后，陈星尘望着窗外的柳树发呆。冬去春来，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天空一直阴森森的，教室里气压很低，看着窗外陈星尘才方能觉得喘口气。

课间，陈星尘被季老师喊到办公室去准备下节课的实验器材，她要负责用托盘端着试管烧杯以及各种试剂瓶子回到教室。

“诶，陈星尘，你要不再叫个同学来帮忙，这节课要讲很多种金属离子的价阶变化，一个人拿不了。”

“哦，好。”

陈星尘往走廊望去，她准备随便抓个同学，却好巧不巧看到了向小楼。她觉得还是不要开这个口比较好，不成想向小楼已经接收到了她扫视的目光。

“陈星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向小楼从远处走过来，边走边问她。

“你......帮我叫一下秦越，季老师有事找她。”

“好，你等等。” 向小楼跑回教室的方向。

——小孩子还是很好骗的，陈星尘舒了口气。她靠在教室办公室门口的走廊窗户边，等着她的好姐妹被召唤过来。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秦越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怎么回事，季老师怎么会找我？” 秦越气喘吁吁的，看着教师办公室门口的陈星尘，想先打听一下，以免自己犯了什么不知道的错，等下挨训。

“没事儿，你帮我一起拿一下实验器材，我不想找向小楼，就让他喊了你。”

秦越：“什么？？？”

“好姐妹，我知道你不介意的！来！” 陈星尘露出标志性的眯眼微笑，拉着秦越进了办公室，随后两个人端着两个托盘，一起颤颤悠悠的往教室走去。

“好......好可怕。尘尘，我要是不小心打翻了，这里有什么危险物品吗？”

“唔，你最好别。这里有硫酸硝酸，哦，还有氢氧化钠盐酸酒精灯。” 陈星尘扫了眼两个人的托盘，其实只有她自己的托盘里有两瓶稀硫酸，另外的，都是她胡编拿来逗秦越的。

“天啊，我好怕。等下还要爬两层楼梯。” 秦越急的哭腔都出来了，陈星尘顿了下脚步，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星尘：“又不是让你走钢丝。怎么会害怕打翻呢？”

秦越：“我手抖，尘尘。”

陈星尘：“罢了，走到楼梯那，我们看看有没有班上的男生在，找人帮你好了。”

秦越：“......以后......求你这种事儿别找我了。”

陈星尘：“那可不行，你是我室友，我的好姐妹，这种事我不找你找谁？”

陈星尘边走还边逗着秦越，到了楼梯口又碰到了向小楼。他竟然还在这附近徘徊，就像是猜到陈星尘会拿着实验试剂回来一样。

耳边传来男生关切的低语：“陈星尘......我帮你？”

陈星尘撇向秦越，“不用。你帮一下秦越，她快吓死了。”

身边的秦越看到了向小楼，果不其然大叫道：“小楼！你快帮帮我......”

“哦，好吧。” 向小楼有些失落的接过秦越手里的托盘，还不忘偷偷看着陈星尘。陈星尘没有再说话了，示意向小楼跟着自己走。

“哎，终于解脱啦！刚刚真的是小心翼翼，吓我的呀......”秦越揉着手腕，跟在两人身后，三人一起往楼上走去。

“这很轻诶，我看就是你事情多，故意想偷懒。”向小楼半回着头朝着秦越埋怨到，语气里尽是高中男孩对女生的调侃，完全没有了面对陈星尘时的紧张和窘迫。

陈星尘听着身后的两人有说有笑，心情也放松起来，不觉加快了脚步。

她走到在二楼的转角处，马上要抬脚迈向新的一排台阶，一声凄厉的惨叫穿透空气，刺入三人耳膜：“——啊！啊啊啊啊！！”

“咣当！” 只见一个人影忽然从楼梯上滚落，直直的朝着陈星尘撞了过来。

完全没有时间反应，千钧一发之际，陈星尘定住脚步，腰腹收紧使用整个上半身的力量护住了手里的托盘。腿上被狠狠的撞击，她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方才站定。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了。如果真的被撞倒，手里的硫酸洒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她是被人从正面撞过来，如果托盘打翻很可能硫酸直接扬到自己的脸上。——那岂不是要毁容了？

陈星尘非常的生气，不管这群高中生是胡闹什么，也太危险了！

她缓了一下，感受着腿部受到撞击的部位，应该未伤及骨头，只是隐隐钝痛。她定了定神，看清脚下的人好像是文芳，正在低低哀嚎着什么。很明显，她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不知道伤到哪里了，看起来人的情况不是很好。

陈星尘往台阶上看过去，眼神里满是怒火。

可在她看到楼梯上的人的一刹那，她蓦地怔住了——梁洛雨站在楼梯口，正神色幽冷的盯着自己，胸口微微有些起伏。

竟然是......梁洛雨吗？

楼梯走廊的窗子是悬在高处的一个方形格子，采光本就不好，阴雨天气更是昏暗至极。梁洛雨居高临下的站在背光处，几乎只能看清楚轮廓，犹如天使染黑了羽翼，魔鬼从此降临。

陈星尘从没见过梁洛雨如此陌生而疏离的表情，仿佛这个女生痛恨和厌弃着这世间的一切。

陈星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到脚袭入她的五脏六腑，直让她反胃——瞬间秦越的话又回荡在了她的脑子里。

——这女的有病。

——用自动铅笔把一个同学眼睛捅瞎了。

——她以前在精神病院呆过。

——这种人，上一秒对你很好，下一秒就报复社会。

陈星尘抓着托盘的手不自主的开始发抖，她用力的握紧托盘，眼里的怒火熄掉了一半，浮现出一丝恐惧与不安。

她几乎颤抖着声音说出：“你知道我手里拿着什么吗？！！梁洛雨，你——你不要发疯！”

*贝尼尼作品《圣特蕾莎的沉迷The Ecstasy of Saint Teresa》，描绘的是圣女特蕾莎在幻觉中见到天使时的模样，因为隐晦的**表达使得此作品备受争议。在《艺术的故事》一书中，作者并未采纳“**”的解读，所以陈星尘只看了这一本书，并不知晓这座雕刻背后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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