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 第18章 夕阳

两周后，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学生们第一次接触理综和，三门理科合并在一起后陈星尘的优势就被极大的凸显了。她可以20分钟答完化学，其他时间慢慢做物理和生物。

陈星尘这次如愿考进了年级前十，但依然没有考过梁洛雨。理综和、英语两个人都差不多，但梁洛雨的数学、语文是极其的好，任凭陈星尘努力复习了一个月也还是差了那么五、六分。

不过对她来说，考试成绩好像已经不这么重要了。

做学生久了，心态就变得很像小孩子，她信誓旦旦的想要“证明自己学习能力”的劲头，早已被近期的一系列的事情打击到烟消云散。再怎么努力说服自己，都没有办法真的做到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无畏。此间心境，陈星尘只想和梁洛雨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一点罢了，珍惜她能陪伴在这个天才般的、耀眼的女孩身边的每一天。

她借着学校附近有“色鬼”传言的事情，言说梁洛雨住在校外并不安全，每天放学都送梁洛雨回公寓。其实陈星尘也是女生，送完梁洛雨也要自己再走回学校，如此理由并不合理。不过梁洛雨也没说什么，任她陪着。

临到寒假前最后一天下午是家长会，同学们在教室集合，老师轮流过来布置寒假作业。看着一沓一沓的练习册，学生们“唰唰唰”的翻着大白卷子，喧闹声不绝于耳，陈星尘头疼欲裂。

她的寒假当然不会用来写作业，做任何事情都比这有意义，而且马上要一个半月见不到梁洛雨了，她的心情低落又烦躁。

思前想后，她从试卷上撕下一个角，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偷偷攒在了手心里。

过了一会儿家长们陆续到了，陈星尘的“不靠谱妈妈”特意赶来参加家长会，她虽然完全听不懂老师口中的成绩、排名、文理分班和报考大学之间的关系，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成绩很好，甚至好到可以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就非常的有面子。毕竟她从进到教室开始，就有几个家长围着向她“取经”——关于如何培养出这样一个优秀又懂事的好孩子。陈星尘对此不想做任何评价。

梁洛雨的父亲是没有来参加家长会的，陈星尘并不意外。且不说梁洛雨本身成绩很好完全不用他操心，即便他真的想了解点什么，估计庄校长会单独把全体任课老师喊到会议室做个“梁洛雨同学在校状况”专题汇报吧。

“妈，你先开家长会吧，我回宿舍收拾下东西，一会儿在走廊外面等你一起回去。”

“好，快去吧。” 母亲朝陈星尘点着头，脸上早已笑开了花。

“走。” 陈星尘唤着早已等在一旁的梁洛雨一起走。

天色不早了，走出教学楼后陈星尘的步伐却拖的很慢，这是这个学期她和梁洛雨的最后一面了，即便百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她望着紫红色的半边天，落日挂在树头，两只树燕在空中徘徊，传来阵阵低鸣，感伤之情愈上心头。

“空林网夕阳，寒鸟赴荒园。” 陈星尘感慨的吟了一句诗。

“怎么了，星尘？” 梁洛雨见她神色忧伤，轻声问到。

“没什么，夕阳.....从古至今总是让人伤心的东西。随便感慨一句罢了。” 陈星尘并没有看向梁洛雨，仍旧忧伤的看着西边的天空出神。

梁洛雨也顺着陈星尘的视线看了过去，几秒钟后，她附在陈星尘耳边，温暖而轻柔的说着，“可是，夕阳却是一天中，天色最美的时候。”

“啊......？” 梁洛雨的气息吞吐在陈星尘的耳廓上，瞬间她半边身体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你教我，要去把握生活中值得开心的事情。”

“洛雨......” 陈星尘愣了一下后，很快想起来几个月前她在操场旁，边吃着冰棍边和梁洛雨聊天说到这个话题。

那时的她面对梁洛雨还十分轻松，讲起话来也是随心随意。如若不是梁洛雨刚刚提醒，陈星尘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感时伤世了？从前她看夕阳不过是以为提醒旅人归家，哪里又会想起诗词歌赋呢？

——人生不如意十之**，曾经的她能理性的看待“坏事发生”，迅速调整心态解决问题，并能够把握生活中得来不易的“开心事”，让自己始终感恩于生活积极向前。

可在喜欢上梁洛雨后，陈星尘早就没办法理智思考问题了。

——比如元旦汇演之后，陈星尘就像得了臆症一般，每天晚上一闭眼便处处都是梁洛雨的影子。再比如期末考试同在一个考场，陈星尘每次抬头看表都忍不住瞥向斜前方女孩的纤细身影。

她早已放弃用这副“身体和大脑”去抵抗“恋爱激素”的冲击，只是没想到自己坚持的“人生哲理”悄然间竟也消失不见，今天还需要被梁洛雨点醒，她觉得异常恍惚。

“星尘，你着急回寝室么？” 梁洛雨的一句话把她拉回了神。

“嗯？”

“我想去操场坐一会儿，看一会儿夕阳再回家。”

“好......我陪你。”

两个人坐到了操场旁的观众席上，与军训时的位置方向相反，那时的她们为了躲避太阳的毒晒，今时的她们为了看到夕阳的余晖。

对着天空呆望许久，陈星尘的心跳平缓了很多。她看着身边的女孩安静娴雅的样子，夕阳映红的眼眸上，是被光揉成的金色睫毛，随着晚风一颤一颤。陈星尘忍不住又心生喜爱，低头咽了下口水。

她摸着口袋里的字条，稍显局促的开口问到：“洛雨，你寒假怎么计划的？”

“嗯？这么多寒假作业，还能有什么计划？”

“认真的吗？这些作业你完全不用做的。你成绩那么好......”

“嗯，我是不想做。不过，我也没什么别的事。”

梁洛雨语气十分平静，陈星尘读不出她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毕竟梁洛雨时不时就会假装正经给陈星尘挖坑。

“你平时不读书的时候，都做什么呢？寒假这么多天，不是刚好可以自己做点喜欢的事情？”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事情。”

陈星尘意识到，梁洛雨是认真的。

“诶，怎么会，你不喜欢画画吗？”

“嗯？你觉得我是喜欢画画吗？”

“当然！难道你不喜欢？” 陈星尘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星尘，” 梁洛雨认真的看向陈星尘，“从前我只觉得，画画不过是为了记录一些我需要记录的事情。”

“唔......”陈星尘听后似懂非懂，这个年纪的孩子，画画不都是因为喜欢，怎么好像被梁洛雨描述成一个......工具？

“认识你之前，我只是看过一些美术作品集，也并不觉得自己画的好，比起自己画画，我更喜欢看真正的大师作品。”

“只看过一些？你别谦虚了，美术老师都没有你了解......还有为什么是认识我之前.....？”

梁洛雨笑了一下，继续解释到，“别误会，我不是拿你当参考系......是你夸我画的不错，鼓励了我。”

“哈哈，我确实是没什么艺术天赋，我相信你不是拿我对比......不过实话实说，你说你没学过画画，我到现在都还是很怀疑。”

“也许我学过吧，我也不知道。”梁洛雨淡淡的道。

“啊？”

“我说笑的。” 梁洛雨像是自言自语，而后笑着继续说到，“可能看的多了，潜意识里模仿的比较像吧。还有你和我说，要去看到事情好的一面。我现在确实能从画画中，获得一些乐趣了。谢谢你，星尘。”

“害，不要谢我。你能从画画中获得乐趣，我也得了好处的——两幅'梁大画家青涩时代的作品'呢。等你以后出名了，我要——哎！”

“又胡说！” 梁洛雨掐了陈星尘的胳膊，让她赶紧住嘴。

“哎，疼......洛雨。” 陈星尘委屈巴巴的看向梁洛雨，看着看着又觉得梁洛雨的眼睛实在是很好看，她虽是亚洲人的长相，但是眼窝却比亚洲人深邃立体一些，平日里看着冷的很，如今却被夕阳打的暖洋洋的，陈星尘瞬间痴笑了起来。

梁洛雨怔了一下，转过头不再与陈星尘对视，她望着落日的方向说着，“总之，我现在是喜欢去记录一些我觉得美好的事物和瞬间。”

“诶！洛雨，你看，好像有只蝴蝶！”

“诶？” 两人被约莫着一米远处的一只蝴蝶吸引了注意力，陈星尘很惊讶，即便是在南方，冬天蝴蝶也是比较少见的。

蝴蝶朝着二人飞来，陈星尘抬起手指，蝴蝶竟乖巧的落了上来。两扇翅膀由黑色和淡奶油色相间组成，两只触须在朝着梁洛雨频频闪动。

“估计是被你身上的香气吸引来的。” 陈星尘对着梁洛雨说笑到。

“那怎么落你手上呢，我看是你身上的香气。”

梁洛雨双臂交叉着搭在膝盖上，倾过上身凑近了看着蝴蝶，陈星尘从她深色的眼眸里看到了蝴蝶美丽的羽翼。只留了几秒，蝴蝶便飞走了，梁洛雨跟着抬起头，她眼里的倒影幻化成张开羽翼的蝴蝶，而后是天际线和映红的云彩。

“洛雨，你的眼睛真好看。” 陈星尘不禁赞叹道。

“我？有吗？”

“嗯，尤其是你专注起来的时候，你的眼睛特别......明亮。” 其实陈星尘想说的是明亮温柔，又专注动情，充满了生命的喜悦。但她觉得这样说太夸张了，不是怕被梁洛雨耻笑，更是怕吓到梁洛雨。

“这什么形容词......？”

“哈哈，我不大会形容，你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我看你就是拿我打趣。”

梁洛雨的心情很好，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笑颜挂在脸上，陈星尘看着她的样子是少有的轻松。

她觉得时机似乎成熟了，假装自己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经被她团的有些皱的纸条，递给梁洛雨，“洛雨，我问你寒假计划做什么，其实是想问你会不会有空.....上网？”

“嗯？这是？”梁洛雨展开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看不出什么规律。

“这是我的企鹅号。如果你寒假有时间上网的话......可以注册个企鹅号，在这里可以找到我，空闲的时候陪你聊聊天......”以往陈星尘不大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如今为了能在寒假里和梁洛雨说上几句话，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逼的自己脸皮厚起来。

她非常紧张的看着梁洛雨，恍然间她明白了大学里那些男孩子在向倾慕的女生要手机号时的心惊胆战，她既期待梁洛雨的答案，又害怕梁洛雨给出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好。” 正当她暗自思量着，梁洛雨不假思索就欣然回应了她。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陈星尘心里乐开了花，“那、那说好了，你要加我......虽然我可能不是经常在线，但是你可以给我留言，看到了我都会回复你。”

“好，我如果有机会就会找你。”

“诶？为什么是‘有机会’......你家里没有电脑嘛？” 陈星尘有些疑惑。她自己家里是没有电脑，得去网吧才能上网。虽然在05年倒也不是家家都有电脑，但是她觉得梁洛雨的家里一定是有的才对。

“有，不过家里的电脑我一般都是上网查查东西，也没有用过企鹅。我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唔，你担心什么问题？”

“我与你聊天，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陈星尘明白了，除了那个照顾她的陈姨，梁洛雨家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如果一直都有人在身边，确实不方便“聊天”。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电脑大屏幕的**性是很差的，就像她俩经常撞到白医生上班时间在上网摸鱼。

“我明白你的顾虑了洛雨，你记得每次退出登陆后，清除登陆框的号码痕迹。” 陈星尘每次在网吧电脑上登陆后，也都会做这个操作，她思索了一下，还是不大放心，“我怕我讲不清楚，你可以先在百度上搜索一下教程，然后退出后再打开一次，验证一下是否已经清除痕迹了。”

“好，我记住了。”

陈星尘看着梁洛雨认真的把纸条收好到书包里，心里头暖暖的，仿佛落日的余辉都倾洒在了她的心头上，轻轻蔓延开、直到包裹着她的全身，温柔又舒服极了。

她继而向梁洛雨温言说到，“洛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公寓吧。”

“好。”

陈星尘从观众席的水泥台上跳了下来，像只快活的小麻雀一般。她想到寒假里还是能和梁洛雨聊天的，心情便不似刚刚那般不安，看着天边也许转瞬便会消失的五彩红云，她满眼尽是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