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维修指南 第3章 捕捞小队

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淌进了脖颈，章絮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

“发生什么事了？”章絮小声问道：“我的意思是……你还好吗？”

宋桢看她一眼，深呼吸，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和下午很不一样，下午的时候沉闷、微弱，现在却带着一股愤怒，冷意森森的。

“你可真是，自己的钱掉了都没发现吗？那么一捆，又不是小数目——”章絮忽然面色一变，伸手往自己兜里掏去，“我的钱！”

章絮把两只胳膊从脏兮兮的水里抬起来，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抓着捆成卷的钞票，两者状态非常相似，都在淅沥沥地往下淌水。

“那个……要不然我们先上岸再说？”章絮神情很是尴尬。

宋桢摇头，往湖面中心走去，“你先上去吧，我在找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需要大晚上在湖中心去找？

宋桢只留下一个背影，“我的自行车，被人丢进去了。”

章絮愣住了，她问道：“什么？”随即也往前跨了两步，不由分说捞住了他的胳膊，“先上去，待会儿我帮你找。”

两个湿漉漉的人淌到了岸边，章絮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拂开草屑，把手机和钱一起丢在了上面。

“对不起啊，我把你的钱都弄湿了，不过，先放着晾一晾，”章絮蹲在地上，仰起头来，脸色讪讪，“晾干之后应该还能用吧。”

她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裙边的污水沿着大腿往下，夹杂着落叶、浮萍，一颗一颗地砸入地面，她又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发抖。

宋桢把眼神移开，闷闷地说了声，“没事。”

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同样黏在皮肤上，他觉得有些不适，扯了扯领口，望一眼面前的女生，放弃了脱掉衣服的念头。

宋桢同样蹲下来，伸出手去，不是朝着钞票，而是凌空指了指那支手机，“它是不是坏了？”

章絮擦了擦双手，又把手机拿起来猛甩几下，按着开机键，等了漫长的十分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好像是开不了机了，没事，等我回去拿电吹风给它吹吹。”章絮脸上看不出沮丧，笑嘻嘻的。

“我会赔你的。”宋桢说道。

这是新款的诺基亚N8，售价一千多，抵得上普通家庭的一个月收入。

“不用，真不用，是我自己跳下水的，和你没关系，倒是这些钱……”章絮把它们一张一张摊开，面露愧疚，“你们导员好说话吗，缓几天缴费行不行？”

宋桢似乎在走神，又说了一遍，“我会赔给你的。”

章絮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现在这个时间段，几乎所有的新生都去了迎新晚会，偏偏他独自出现在这个地方，状态看上去也不太好。按理说，钱已经误打误撞地送还给了他，章絮可以离开了，但她迟疑着，不敢走。

宋桢怔怔地，又扭转了脚步，往湖心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章絮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往后扯。

宋桢停了一停，回过头来，忽然露出一个奇特的神情，“你跳下来，是以为我要自杀吗？”

“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在找我的自行车。”

“你的自行车……”章絮依旧不肯撒手，“怎么会到了湖里。”

“不是说了吗，被人丢进了湖里。”

“为什么——”章絮喃喃道。

“不知道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宋桢挣了挣，垂下视线，“你先走吧。”

章絮松开他的手，飞快往前一步，“我帮你找。”

宋桢摇头，“我自己去就行，湖里太脏了。”

章絮也只当做没听见，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宋桢弯着腰，在湖中心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准了位置，他两手一捞，拽住了自行车的一条横杠。

章絮深呼吸一口，一头扎进水面，湖水太脏了，她不敢睁眼，凭感觉把腿边的那些水藻杂物给撕扯开。终于，自行车可以移动了，章絮哗啦一声抬起头，正巧看见宋桢正盯着她看。

章絮一愣，下意识露出一个标准笑容，紧接着就闻到脸颊上的臭气，她皱着眉，把脸上的东西拂开。

宋桢欲言又止，两手拎起自行车，大步往岸边走去。

“好了，这下找回来了，”章絮长吁一口气，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我们走吧。”

晚风拂动，拂过两个臭气熏天的人，带来一阵寒意，两个人都觉得有些沮丧。

“谢谢你。”宋桢把自行车推到较为干燥的地方，又俯身去收拢那些被弄湿的钞票。

“没事，还好都找回来了，也不算太糟。”章絮说着这话，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是谁干的？能告诉我吗？”

宋桢摇头，“我没看清，是一群人。”

章絮忽然想起之前听见的笑声，她觉得口中有些干涩，“怎么会呢，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桢把那些钞票一张张叠好，捏在手心，“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为什么。”

章絮怔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头发好厚啊，怎么不剪一下。”

宋桢听了这话有些发愣，他说：“哦，是吗。”

“你把头发剪一剪，把眼睛露出来，”章絮伸出手，在他眼前比划，“还是挺好看的。”

宋桢脸上一僵，张了张嘴，小声吐出一个字，“哦。”

远处传来焰火升腾的碎裂声，蓊蓊郁郁的树林边也亮起一条光带，迎新晚会开始了。

两人合力抬着自行车翻过了木栅栏，章絮把外套抖了抖，盖在了身上，下巴略微一抬，问道：“自行车怎么办，可以放在宿舍吗？”

宋桢拨了拨把手上的铃铛，声音粗哑，他扭了个方向，“我送你回去吧。”

章絮吃了一惊，“不用了。”

见宋桢不解，她扯了扯自己的裙摆，脸上多少有些尴尬，“太狼狈了，我悄悄回去，免得引人注目。”

宋桢脚下一顿，倒是没再说什么，站在长坡脚下，目送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章絮顺着梧桐大道一溜烟跑下去，转弯时回头一望，看见远处人影还在原地，她试探性地挥了挥手，月光照耀下，人影也动了一动。

/

回到女生宿舍，章絮匆匆洗了个澡，又重新换了一身衣服，把自己收拾得足以见人，这才缓了一口气，拉开门冲了出去。

手机坏了，不能及时联系到宋薇，只好抓紧时间赶去迎新晚会，毕竟对方好心好意给自己预留了座位。

刚一拐出宿舍楼，就见到稀稀拉拉逆行的人潮，章絮暗叹一声，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她在原地犹豫片刻，现在上楼也没什么事，干脆逆着人潮慢慢往外走。

耳边时不时有欢声笑语，周围几乎所有人都是闲适而惬意的，即使章絮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看上去散漫而茫然，也完美嵌入了这样一种环境。

真是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夜晚了，如果不是十八岁，如果她依旧在二十八岁的人生里，或许她正垂头丧气走出公司，拿起手机想要预约网约车，却发现前方排队等待的还有86位乘客。

她忽然就释然了，算了，没有道理可言，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既然要让我再度过一次青春，就当是从天而降的一份礼物，坦然接受好了。

章絮这么想着，干脆绕去一旁的小店买了支冰棍，呵呵，我正值青春华年，完全不必担心新陈代谢，何必戒糖戒碳水，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撩开塑料帘布，章絮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宋薇和严缪宇。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介于亲近与暧昧之间，偶尔说两句话，脸上都带着笑容。

章絮咂咂嘴，感叹，这绿豆冰棍挺好吃的。

没想到是严缪宇首先看见了章絮，他扬起手来，同时挨住了宋薇的肩膀，“你看，章絮是不是在那儿？”

宋薇一愣，眼神晃过来，慢慢挂起笑容，“你去哪儿了，我们等了你一晚上。”

章絮飞快嚼完了冰棍，迎上前去，“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手机不小心掉水里，开不了机，所以才没有及时联系你，薇薇，真不好意思，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宋薇这才柔柔一笑，“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章絮也迅速点头，“我还有点别的事，就不陪你们聊啦，先走了！”

当然得赶快走，再待下去，岂不是破坏了这潜在爱情的脆弱萌芽。章絮摆出一副夜跑的架势，飞快远离了两人的视线，她甚至没有和严缪宇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严缪宇像是来不及反应，看着她迅速远离，不由得笑了一声，“宋薇，你的室友还挺好玩的。”

宋薇一怔，也点点头，符和道：“嗯。”

/

章絮一路跑去了学校的西门，西门外是一条小吃街，论起夜宵的种类与品貌，十年后与十年前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差别。

她拎着一袋烧烤走进宿舍，见到洗漱台前的身影，倒是一愣，“薇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薇轻轻瞟过来一眼，“是啊，就聊了一些学习上的事，也没说什么。”

同寝室的另外两位室友——姚思雯和祝铃——都朝章絮的方向投来了含蓄的目光。

章絮咧开笑容，“快来帮我吃呀，不小心买多了，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宋薇一直在洗漱台忙碌，叮叮咚咚的细微声响传过来，章絮想了想，走近了些，说道：“薇薇，忘了问你，你刚刚绑的那个发带真好看，是在哪里买的？”

宋薇不紧不慢地把毛巾挂回原位，说道：“那个呀，就在附近的饰品店。”看了章絮一眼，又说：“下次带你一起去吧。”

章絮笑着点头，转过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吃烧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