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童昕诚没在家睡。
他在军队的训练室熬了一宿。
天蒙蒙亮时,他从机甲上下来,去淋浴间洗了个澡,然后去餐厅吃早饭。
餐厅里已经有人了,是早训回来的军官。他们没参加紫微垣,但听说了消息,正在谈这件事。
童昕诚拿了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一个馒头,正准备进去,到了门口却停住了。
餐厅里没什么人,他们的声音不小,在门外听得很清楚。
“……我长官的二弟也在里面,才24岁,换做我我也得疯。”
“疯也没办法呀,只能怪运气不好。谁能想到那个军官会有问题?”
“童昕诚和杨颜朔运气是真的好,没和他们在一条船上。死的都是军衔高的吧?要是他们也上去了……”
“其实杨颜朔本来想上去的,后来听童昕诚说不去,他也不去了。”
“为什么?”
“还有什么!不就看上他了呗?”
餐厅里响起一阵哄笑。
童昕诚紧紧攥着餐盘。
“听说他们从第一关就在一起。机甲轰炸的时候,他们是从一个房间里跑出来的。你说他们会在里面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不就是你想的那事?”
“啧,造孽啊。我还以为羌家会好点,没想到都这副德行。”
“童昕诚的搭档差点被打死了,他还有闲心做那种事。他搭档本来想退出,羌上将亲自赶过来挽留,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有这种事?他搭档是谁啊,脸这么大?”
“好像叫林小沫。”
“我知道我知道!军方后来公布了一段视频,那个军官死前和杨颜朔交谈过,他们就提到了林小沫。说是童昕诚对林小沫很好,杨颜朔吃醋了。”
“他们那时都没发现那个军官有问题?”
“没呢!打情骂俏都来不及,哪看得到别人?”
“唉!我以后不想进第一舰队了。”
“第二第三舰队也不行,还是去第八舰队吧。金天鹅在那里,起码能活到老死。”
“你疯了!你没听说那台银色的机甲叫什么?”
“叫什么?”
“银天鹅!”
……
童昕诚想离开,但他端着餐盘,回收处在餐厅最里面,他要进去才能放好。
陆陆续续有人来了,杵在门口太奇怪,童昕诚冷着脸走了进去。
说话声骤然停了。那些人瞟了他一眼,直接端起盘子离开。
他们走了,童昕诚的食欲恢复了一点。他坐到窗边,正准备剥鸡蛋,有人坐到对面的位子上,放下了手中的餐盘:“阿诚,早啊。”
童昕诚的动作停了。
杨颜朔似乎没受到流言的影响,衣衫笔挺英姿勃发,俊朗的脸上带着微笑:“别理那些人。清者自清,懂你的人知道你的为人,不会听信那些话。”
他看童昕诚的鸡蛋没剥完,主动朝他伸出手:“给我吧,我剥得快。”
这已经是太明显的暗示。
杨颜朔想反正已经捅破了窗户纸,不如就正大光明地追童昕诚。他在童昕诚心目中是特别的,不然怎么能一直相处到现在?
他还听说林小沫和童昕诚回了羌家。看童昕诚的脸色,想必相处得并不愉快。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童昕诚没看杨颜朔,也没看他伸出的手,而是往后一靠,望着外面的景色,任杨颜朔把那枚鸡蛋剥完,然后说一句“你吃吧”,把半点没动的早餐端走,直接倒进了循环系统。
他不喜欢浪费粮食,这是他最任性的一次。
自从认识林小沫,他就破了很多次例。
要是再和林小沫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外公外婆看到他们辛辛苦苦教育出来的成果被林小沫毁于一旦,居然不觉得心痛,反而推波助澜,由着他被林小沫越带越歪。
他实在无法理解。
杨颜朔的举动,更加深了他的孤独感。
他想去找银天鹅。
金天鹅行踪成谜。他们要去哪里,只有最高行政长官知道。童昕诚再郁闷,长官们也不可能为他破这个例。
童昕诚在特别行动队训练基地外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等到中场休息匆匆赶来的莫若潇。
“找银天鹅?”莫若潇边擦汗边说,“我就是银天鹅,你找我想问什么?”
“你不是银天鹅。”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莫若潇睨了他一眼,“就因为我在塔光星三番两次无视你,现在却哼哧哼哧地跑来回答问题?”
她把毛巾往肩上一甩:“那我走了。”
童昕诚拦住了她:“我6年前见到银天鹅,它一刀就斩下了卡莱亲王的动力源,那时你还没这个实力——我找的是那名驾驶员。”
“他啊——早退役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现在的驾驶员就是我。”
“你有他的身份信息吗?”
“没有,他退的时候我刚进。”莫若潇不耐烦地皱着眉,“问完了没?问完了我还要去训练,迟到了要罚时。”
童昕诚没让开,莫若潇正想绕过他,他低低沉沉地开了口:“我见过他。”
莫若潇一惊。
“在拍卖场,海盗做了个赝品,有人泄露了他的数据。”童昕诚看着莫若潇,“还有人出重金买他……他会很危险,所以……”
“我想把他接过来……放在身边。”
接过来?放在身边?莫若潇好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想养他?”
童昕诚没回答,但他的耳根红了。
“……”莫若潇只觉得头疼,“童少将,就算你养得起,他也未必愿被你养。从我们这出去的,骨头硬得很,那些海盗爱砸钱砸钱,他看都不看一眼。”
“我不养他,就是想保护他。”
保护他的人多了,里面那群就是,个个都比你强。“行了,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他再怎么说也是功臣,军方不会坐视不理的。”
她抬脚要走,童昕诚又拦住了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但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原因?”莫若潇毛毛躁躁,知道她铁定要迟到了,“快点说!别磨磨叽叽的!”
童昕诚深吸一口气。
“我外公外婆想把林小沫塞给我,但我不喜欢他,我喜欢银天鹅。”童昕诚特意澄清了一句,“不是你,是你前任。”
前任个屁。莫若潇心神巨震,真想狠狠甩童昕诚两个大耳刮子,让他把对林先生的痴心妄想吐出来:“哦,所以你想找他。但他也不喜欢你啊,你找他也没用。”
“我可以追他。”
“那你得先把你那个杨中校处理一下,不然追到一半发现人没了。你本来想保护他,到头来却害了他。”
童昕诚沉默了。
莫若潇见他优柔寡断,更不赞成林先生和他在一起:“你要是不喜欢林小沫,就尽管让他讨厌你。你要是做不出来,就让杨中校帮你做——他应该挺乐意的。”
说完,她径直朝训练场走去。童昕诚挡在她前面,她一把将人推开。
她慢悠悠地走回去,其他队员已经练过一轮了,见她臭着一张脸,纷纷询问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大小姐不高兴。
莫若潇把和童昕诚的对话大致讲了一遍。
“所以他是来向你炫耀的?”3号光着上身,问远处喝水的5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瞒你们干嘛?”
“林先生恋爱了吗?情敌怎么对付?”
“没恋爱吧,上头不是说不干涉他的私人感情吗?”
“他要是喜欢上个渣男怎么办?”
“不可能,你别把林先生想得这么蠢。他处理那些军官眼都不眨,有不好的苗头肯定掐灭。”
“那你说童昕诚是不是渣男?”
“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怎么不是?要是6号在,直接请他吃枪子。”
童·渣男·昕诚从基地门口往回走。这片是富人区,只有一条公交线路,停靠的站点很少,发车时间又很长,街上清冷得可怜。
他走过公交站,恰好有辆公交车停在那里。一个孩童从车上下来,急吼吼地朝一个方向跑去。有个人正好在那个方向,被他撞了一下,双手的拐杖掉落在地,人也随之摔倒。
小孩往后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跑去。
童昕诚情绪低落,但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
接着便愣住了。
那个人穿着冬季的外套,脖子以下遮得严严实实,似乎很冷的样子。
他的双腿应该出了问题,趴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而他不知是虚弱还是孱弱,几次想撑起身体,额上沁出了汗,却总在半路塌了下去。他把两旁的拐杖挪到身前,但拐杖太长了,他始终借不上力,就这么挣扎了许久。
他的脸干净得犹如天使,让人看一眼就魂牵梦萦。
童昕诚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失意,忘记了除这个人之外的所有。
是他……他的天使。
他刚从莫若潇那里无功而返,对自己的去处一筹莫展,如今却像中了邪一样,胸腔里的血液令人不安地沸腾起来,汹涌地摧残他的理智。
他的天使没有高高在上,没有受人追捧,而是趴在人人踩踏的地砖上,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这就是莫若潇说的“不会坐视不理”?
童昕诚冲了过去。
他冲上二十米宽的公路,冲过四米宽的绿化带,冲过人行道的警戒线,冲过电子警察的监控眼,停在了他朝思暮想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