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儿和刘君一终于还是结婚了。
两个人一时蜜里调油,不必多说。爱情这个东西具有自闭性,当一个寻找爱情的男性遇到另一个寻找爱情的女性,两个一旦产生碰撞,就容易产生惺惺相惜之感,进而似乎觉得获得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这来源于两个人对彼此的过高期许,以及内心赋予彼此的实现目标的信任与勇气。沉溺在爱情中的男男女女,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甚至接近登仙。然而真正因为爱情得到升华,不被现实打败的人,却是少数。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心总是不喜欢无常,却要必须面对无常。一旦无常现前,无论愿不愿意,恋人都会露出不那么完美的许多面,这个时候的感情将要面对许许多多的考验。
杨花儿与刘君一也是这样。
他们虽然已经结婚,但是除了刚开始时候的快乐,慢慢地许多问题也开始出现。
首先,刘君一没有房子,更谈不上车子。他们住的地方是村里拨给志愿者的集体宿舍。两个人结婚了,仍然是各住各的,偶尔的时候,杨花儿到刘君一的宿舍去。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毕竟谈恋爱,的话,零成本也可以。
但是已经结婚了,两个人开始考虑的更多。尤其是杨花儿,她开始想到自己未来的孩子等等各种事。种种想下来,内心不免焦虑。
刘君一也并没有太轻松。他谈过的恋爱屈指可数,步入婚姻更是头一次。严格来说,他对自己的真实处境一无所知。人与人之间一直如此,无论多么想接近对方,最终触到的仍然是自己。
残酷的真相终于来临。我们可以假设,如果刘君一足够成熟,成熟到能够应对种种无常的痛苦,或许他就不会痛苦。然而,人生的事情总不是在已经准备好的时候才来临,这一天也终于到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杨花儿心跳得厉害,刘君一忽地啊:“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杨花儿道:“不知道,也不太久吧。”她心虚。
刘君一道:“我们都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杨花儿道:“也行。”
如果杨花儿知道这次检查将会断送她的婚姻,她还会去吗?
一路上,汽车吱吱呀呀,终于到了医院,一顿匆忙,也终于拿到了结果。
刘君一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杨花儿就不太幸运,“先天性心脏病”几个字看上去特别刺眼。
刘君一有些崩溃。
实际上,考验他的时候到了。他眼泪横流,完全没有了精神。杨花儿想安慰他,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而起。最后只好说:“能治。”
刘君一暴吼:“你治好了,孩子还是没有!”
杨花儿被他的暴吼噎到了,道:“那你想怎样?”
刘君一道:“我能怎样,离婚。”
杨花儿震惊。转过头看他,心里痛苦,脸上表情也就控制不住。终于还是含着泪道:“什么?”
刘君一脸色发紫,整个人额头出汗,拳头握紧,一言不发,匆匆往前走。
杨花儿此时心脏骤疼,一时天旋地转,只好坐下来,心里着急,刘君一越走越远,人渐渐不见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杨花儿如今期待两人能够坐下来谈一谈,但这几乎已经奢侈。刘君一情绪激动,不知何时能够平复。
这是医院的春天,处处蕴含着生机。杨花儿只觉得迎春花开得邋遢,刚下过的春雨弄得地面湿黏——总之处处不尽人意。
春天的花也开得哀愁,气温也让人觉得暖中带冷,杨花儿想:他这一走,我们或许一辈子就不会在一起了。内心起了滂沱的惨雾,脸色却是煞白,心脏跳得更加厉害,只是恨恨地咬牙:就是你闹的,还在乱跳,再乱跳,再乱跳……再乱跳,她哭了起来——无论如何,祂还是要乱跳啊。
忽地想起二哥的死,整个人顿然矮了几截儿。一个小护士匆匆忙忙,看到她这个样子竟然停下来:你是住院部的吗?要不要帮你回去?
杨花儿嘴角近乎看不见地抽动:“不用,我没事儿。”手机叮地一声,打开看,却是还贷款,她用的借呗到期了。
深呼吸都困难,只能硬撑一口气,尽量不要倒下,终于还是坐上了车 ,摇摇晃晃地回了来。
母亲正在喂猪,杨花儿刚要张口,又闭上——该怎么说?结婚不到一年,就要离婚了?还是说,自己生不出孩子,也不可能生孩子,女婿要跑了?或者说,自己不舒服地厉害,想去医院动手术。钱从哪里来?
这些她都说不出来,也无法对母亲说。
最后,只能这样开口:“妈,我饿了。想吃酸菜饭。”
母亲看见她有点意外,往门外张了张,问道:“人呢?女婿呢?”
杨花儿心内泪如泉涌,终于在奔到眼前时拦住,从牙齿里迸出:“他忙。”
母亲没有多问,哼着歌去厨房忙活了。
人间百味,若皆实言以告,岂不徒留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