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飞鸟 第36章 乌鸦

文婕的孩子长大了，她似乎也是在一年之间意识到这件事。

孩子前两年还是一个小孩子，喜欢的是孩子气的东西——玩具车，玩具娃娃，玩具角色，文婕已经习惯了家里有各种卡通人物，墙上贴满了卡通图片。

然而，似乎一年之间，之前的那个娃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大成人的两个未成年。

他们不再跟在文婕身后，相反，还表现出很强的要保护文婕的意识。

文婕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是孩子慢慢就长大了吧。

孩子自己或许不觉得，但对她来说，孩子的长大让她深刻察觉到自己老了。她的孩子不再是可以捧着手里的小宝宝，而是成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大人。

无论文婕愿不愿意，孩子们对爸爸表现地疏离，甚至有一些意见。

文婕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隐隐感觉，孩子们的想法和做法，是为了家庭的稳固。

如果爸爸想破坏家庭的完整，首先得罪的，可能就是已经长大而不认同父亲行为的孩子。

儿子就是这种态度。

“他是生我的人，总不能害我吧？”儿子对文婕说：“如果随便在外面做些事，那不是害我吗？小孩也要脸面哪。”

文婕有些想笑。小孩子就小孩子，什么时候成了也要面子的人？

但儿子明显不这么想，她渐渐察觉到，家里以往的小孩子不见了，多了两个大人。

老刘明显也察觉到了。他甚至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从前那个毛绒绒的小婴儿，在成长的岁月中，慢慢消失不见了。他喜欢的东西，也从奶瓶，玩具汽车，脚踏车，滑滑梯，水球，慢慢变成了滑板，篮球，咖啡，后面还会怎么样呢？老刘想。儿子一天一天长大，后面还会怎么样？

如果儿子长成自己这个样子，自己会喜欢吗？

无论如何，老刘觉得自己面对着人生的重要抉择——要么顺着自己的心意去，要么就改变自己。

他还想不清楚该如何做。

文婕的生意越做越好。她渐渐掌握了一些做生意的小窍门，豆瓣酱不再用之前的牌子，而是换了一个新的更便宜的牌子，不仅节约了成本，口味还更好，顾客都很喜欢。同时更换了二楼的桌椅，换成了更方便快捷的方式，一楼还新增了一个靠门的窗口，专门给旅游的客人提供豆浆等等，这样子下来，厨师的工作量增加的不多，但大家的收入却大幅提高，文婕获得了许多的好评，她自己觉得干劲儿更足了。

老刘却陷入了一个怪圈：他想出去玩儿，又怕孩子，想好好工作，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工作一直比较顺利。因为有父母保底，他做什么事情都不用怕。同龄人需要谨慎尝试的他不需要；同龄人不敢挥霍的，他完全可以；同龄人不能犯的错，他犯起来从来不怕。人们常说的“富贵闲人”，就是他这种吧。除了一个毛病：好玩儿。

这几年父母的生意也不好做，他也就觉得生活不像以前。父亲经常告诫他：“不要再烧钱。”

他不太明白，老爷子钱那么多，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那么过来的，怎么到了这会儿，不让花钱了呢？

老爷子有自己的苦衷，这几年政策变了，他当年的一些便利现在渐渐都得不到。当年得到的很多便利，花掉了很多，留着的也有些心惊胆战。他年龄大了，不想再冒一些险，也不想在晚年时候再过上颠沛的生活，更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费了大半辈子心血的儿子，因为自己的财富缩水过上窘迫的生活。

文婕的小生意越做越好，老刘是有感觉的。他习惯了文婕不如他，或者说，文婕依靠他的家族。现在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两个人的地位似乎有些翻转。文婕越来越有光彩，而他在儿子的攻势下却越来越显颓势。

老刘地父亲那里去，父亲问：“孙子最近怎么样？”

老刘笑着说：“挺好的，学习成绩也好，还参加了社会实践。”

“哦？孙子比你当年争气吧？你在这个年龄可没少给我找麻烦。”父亲说。

“呵呵，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老刘讪讪的。

“媳妇前两天来找我，听说她的那个小茶馆开得不错啊。”父亲笑了。端着水壶的手仍然稳当，兰花刚浇过，水从花盆底往下流。父亲伸手，老刘赶紧把抹布递过去。这盆兰花看着不起眼，却是老爷子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名贵得很，老爷子的心头好儿，金贵得很。

老刘从包里掏出一个名片，递给老爷子，老爷子接过名片坐下来。爷两个开始喝茶。

“这个人对文婕那个小茶馆感兴趣，前段出了个价格，想收购过去，您看行不行？”老刘问。

这个茶馆最初是老爷子在风口年代盘下来的，老刘接手以后，没多久送给了文婕。要说拍板的事儿，还得问下老爷子。

“前两天文婕来找我了，孙子现在上学挺用功，这个小茶馆就当个礼物送给她们吧。现在名字改了没听清？”父亲问，呷了一口茶水。

老刘还在挣扎。

“对方出价挺高的，换了钱再去投资其他的产业，不也挺好吗？”老刘有些急，手有点不稳，一杯水没端好，差点洒出来。

父亲威严地盯着老刘一会儿，兰花的香味一阵儿地渗过来：果然是名贵品种，这种味道确实让人头脑清醒。老刘顶着父亲的压力，不敢再说什么。

“你玩儿就算了，年轻的时候嘛。”父亲说。“现在年龄大了，我也老了，该收收心了。”父亲话里有话。“不然孙子长大了不认你，你不得难过？也不能一直盯着钱，还是要重视人啊。”

老刘有些燥热，汗要流出来，或许是茶太热了吧。

“茶馆就给她们娘儿们留着，谁也不动她们的主意。有时间就去把手续办了，就给媳妇了，谁也别打其他的主意。”父亲一锤定音。

老刘唯唯而退。

室内的兰花开得正香，墙上挂着阿弥陀佛相，老太太虔诚上香，香雾缭绕。老刘回头望了一眼爸妈，仍然默默低下头，出了院子，上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