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飞鸟 第16章 松明

春雨燕子归，鹅黄杏儿肥。菜荇随行绿，太平有逍遥。

李敏回到家，老武正在看电视。李敏琢磨着怎么说服老武去医院，老武关了电视，又对她说：“你搬出去吧，离婚算了。”

李敏说：“你要我往哪里搬？离婚了前几天给你的三十万谁来还？”

老武说：“又不是我让你借的，谁借的谁还。”

李敏说不出话来。

这种婚姻的意义在哪里？李敏经常想。结婚很多年，除了第一年两个人一起看看电影，吃吃火锅，后面基本都是冷暴力互相不搭理。刚开始的时候，外面人问到，她还会装作很幸福，时间久了，怨恨滔天，面子的盖子也压不住，内里的酸水和苦水倾泻而出，听的人也被她吓到，问的人反而少了。

她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孤僻，越来越自我怀疑。无数次，她想给自己理由让婚姻继续下去，然而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从来都不是老武本身，而是老武在社会上的标志：丈夫。

她不想成为离婚大军的一员。她期待的是长长久久的温馨生活，是相伴终生的爱的誓言，是自己在结婚前发的誓：“以后下半辈子，就守着老武过了。无论什么都以他为重，无论什么都听他的。”

然而，老武似乎并不这样想。

他发自内心，习惯性地看不起李敏。

这种看不起不是因为李敏本身，而是因为他的性格。

他从小家里很穷。奶奶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其中一个因为太穷养不活，就死去了。活下来那个就是他的父亲。他记事起，就要背着筐，爬山去卖南瓜。往往早上天没亮就出发，傍晚天黑了才回来。母亲一筐，他背一筐，这样背了很多年。父亲在这个时候总是不在，父亲要么在喝酒，要么在打麻将。

他长到二十多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对方到他家里去了一次，回来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分手：“你们家女性地位太低了，而且太穷了。我没有办法和你继续下去。”

他曾经尝试过挽留，毕竟是他第一次恋爱，但是对方走得非常决绝，无论如何都要分手。没多久，对方就找到了新的男朋友，一年不到就结婚了，有了孩子，留下他一个在原地。

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就是：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自己经营感情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他开始厌女。

“女人会摧毁我的自尊，会无情的抛弃伤害我。会像对待不用的旧家具一样，将我无情地留在老房子，从此一眼都不会多看。我过去和她的共同经历，对她都是恶心而厌恶的存在，她终究会离开我。”这种受伤后难以自洽，经年累月的伤口无法自愈，让他寝食难安。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低下头，但是内心对感情的渴求又让他难以心安。

李敏对他来说是什么？是感情的寄托还是不明所以的存在？其实他完全不明白。

“是一种放荡和自我救赎吧。”老武想。

就像因为迟到没吃到最爱的灌汤包而痛苦，正好有油条也可以果腹。明明可以再等一会儿吃上灌汤包的，但是确实太饿了。

灌汤包因为油条而成了永远的遥不可及，已经饱满的胃不需要更多的食物。

因为李敏，自己心心念念的爱情成了绝望的弧影，自己理想的妻子成了永远的理想。在无数个深夜醒来，总是在想：“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老武不喜欢李敏。

这种不喜欢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条，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在没结婚之前，老武一直保持着贞操，他一直期待的是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度过神圣的一刻。李敏在婚前没有告诉自己，她有过那种男朋友。当他知道的时候，他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想去复仇。然而找谁复仇呢？他被谁羞辱了呢？李敏的情况不仅没有让他重新生起爱情，反而使他更加厌恶女性。

他年纪大了，父母希望他结婚，希望他生子，却没有人关心他的心到底想要什么。

有一次，他在李敏的背上，发现一个刺青。那是她和别的男人爱情的证明。他嫉妒，发狂，认为受到了羞辱。他无法接受，更不可能报复。因为他的敌人并非现在，而过去谁又能回得去呢？

老武和李敏的矛盾在于，一个在爱情繁华散尽后投身婚姻的誓言，一个在爱情无处可觅时建造了童话的城堡。而山盟海誓并不能抵御岁月的变迁，爱情的童话很难存活于现实的柴米油盐。

老武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的婚姻，他长期有种李敏是别人女朋友的感觉，而别人的女朋友，和自己无关。

如果说他喜不喜欢李敏为他鞍前马后的奔走，急他所急，想他所想，他还是喜欢的。然而这种喜欢就像小孩子喜欢妈妈的照顾一样。他觉不觉得自己要回报呢，很少吧。“她就是那种人，我也管不了她。”

婚姻的基础是人格的成熟，幼稚的心难以支撑婚姻这座大山的力量。老武虽然已经年近四十，然而只有一次的失败感情经历让他难以经营婚姻，而李敏对婚姻救赎自己免于痛苦的狂热渴望让老武窒息。两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假装相爱，走进婚姻，却在各自的怯懦里难以存活。

“离婚吧。”老武说。

没有说出的是：“毕竟你爱着别人，毕竟我也不喜欢你。”

李敏电话响了，她看了一下，原来是罗浩。

心虚一下就袭过来。

如果离了婚，自己会不会去死？

应该不会。还有罗浩。

罗浩的电话仍然打过来。

“好，先分居吧。”

老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拒绝，他喜欢她拒绝离婚，听起来她很.在乎自己。

然而并没有。

李敏也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

总之，她开始着手搬出老武的房子。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坍塌的那么迅速。

无论如何，老武念叨的离婚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樱花飘落的时候多么美，然而却是实在的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