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法择 第44章 蚕岛（十四）

“把他叫醒吧。”

秦家欢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弟弟的发顶。

家乐想知道真相，他也不是一个怯懦的人。

麻花辫小姑娘闻言，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双手十指相交，闭上眼睛。

很快，一只蝴蝶从秦家乐的眉心飞出。

它的翅膀是透明，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斑斓的虹色，蝴蝶绕着秦家乐飞舞了一圈，然后如同一道流光消逝在了浮动的尘埃之中。

秦家乐呆滞麻木的眼中露出一丝清明，渐渐的、渐渐的……醒了过来。

左岩死了。

最胆小的人战胜了恐惧，所以他死了。

乔悦东……

秦家乐就坐在花房的门前，他缓缓转过头，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落在不远处那具静静躺着尸身上……他也死了。

多年搓磨，骄傲的少年最终面目全非。

只有我活着。

怎么只有我活着。

秦家乐垂着头，无声地看着手上滴落的水渍，颗颗莹润的水珠从胀红的眼眶中滚落、流淌。

他不想哭，但眼泪从来由不得逞强做主。

“小乐哥哥……”

在稚嫩的呼唤声中，秦家乐缓缓抬起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撞进眼中。

她好像没有长大，还是当初的模样。

青葱盎然的青春期被人为按下了暂停键，七岁的小姑娘被关进了时间的隔离舱，穿过朝阳、晨露、花草，穿过尘埃浮动的淡淡光晕，来到自己面前。

“小茹？”

小茹点点头，齐齐编起的麻花辫微微摆动：“哥哥不哭。”

眼泪决堤。

秦家乐抬起手，将小姑娘柔软的身体拥入怀里。

她说哥哥不哭，听到秦家乐耳中，变成了让他不必逞强的允诺。

……

秦家乐哭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脸热。

唐琢他们也就罢了，当着一个年幼自己那么多的小姑娘哭鼻子，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秦家乐抹掉眼底的泪水，强撑起精神，问起更重要的事情：“小茹，哥哥在幻象里看到的那些……”

“那不是幻象哦，那是梦。”小茹挽着他的手，亲亲热热挨在他身边，乖乖回答，“我感觉的哥哥想知道岛上发生的事，所以就给你创造了一个梦。”

“所以，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是呀。”小茹点了点头，“小乐哥哥你离开以后，爸爸就不见了。我听你的话，去找乔哥哥帮忙，然后他也不见了。”

“然后，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找。”

“我找啊找啊……找啊找啊……”小茹说着，眸中闪过一丝混沌，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但很快恢复了清明，“突然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跟我说，他能帮我找到爸爸。”

听到这，唐琢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谁？”

小茹闻言，小手一抬，指向了梁郁。

果然。

就是幻象里看到的那个人。

虽然那个杀了金星执行官的人和梁郁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甚至身上植入了同样的蓝塔芯片。

但唐琢觉得，那不是梁郁。

小茹手指的人是梁郁，但她遇到的人，不是梁郁。

不知道凭何依据，但显然秦家欢也是这么觉着的，她给了唐琢一个会意的眼神，接着向小茹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爸爸就回来了。”她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然后就一直陪着我，和我呆在一起啊。”

说完，她也不等秦家乐回答，兀自抬头向着花房深处喊了一声。

“爸爸！”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一转头，竟然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款步从花丛深处绕了出来。

“姚先生？”

秦家乐无比惊异。

其实，在姐姐提问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听闻噩耗的准备。

左岩、乔悦东、甚至是那些执行官，现实早已证明了无数次，这里就是一座吃人的孤岛。

实力强悍如那些进化者都无法全身而退，何况是个普通人。

但这个年轻的父亲竟然还活着。

姚爸爸走到女儿身边，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秦家乐：“秦先生！您怎么回到岛上来了？”

“我……”

不等秦家乐回答，姚爸爸连忙热情说：“好久不见了，快进来吧。”

说着，他一边让出身后通往花房深处的道路，一边礼貌地将视线依次扫过在场众人，却在目光触及梁郁时微微一怔。

很快，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梁郁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顾不上避忌，凑近唐琢，低声说道：“不太对劲。”

唐琢也有所察觉，向秦家欢投去一个眼神。

后者回了一个轻缓的摇头。

“小心一点。”唐琢简单嘱咐一声，率先抬步。

脚下的青石小路被蔓延的苔藓和落叶覆盖，四周是层层叠叠的繁茂枝叶。温润的藤蔓从某个吊起的板架上垂落，轻拂过路人衣角。

尽头，高大的植株遮掩着前路，像是守护着什么秘密秘密空间。

姚爸爸率先拨开蒲扇似的树叶，跨过低矮的灌木，众人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藤蔓围围绕绕着圈起一个不算宽敞的小小空间。

中央立着一张简朴的木桌，卓上杯盏俱全，桌边还边摆放着几把被花影笼罩的藤编木椅。

不远处还有一大一小两张木床，掩映在花叶之后，看不真切。

“快坐！”姚爸爸热情地招呼几人围着桌边坐下，将手伸向不远处的炉灶，打算烧些热水，边动作还边说着，“大家不要介意，我们家很久没来过客人了。”

茶水很快端了上来，姚爸爸微笑着将茶杯放到众人面前，又单独取了一杯香甜的蜂蜜水递给小茹，然后坐在了小茹身边。

唐琢礼貌地端起茶杯，却没送到嘴边，只是象征性地将其拉到离自己较近的地方，然后开口问道：“姚先生和小茹，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的呀。”

“住了多久了？”

姚爸爸沉思片刻：“大约两年了吧。”

“这么久了啊。”唐琢面上了然，故作好奇问道，“那研究中心那边知道你们父女住在这里吗？”

“离得不远，他们是知道的。”

“哦？他们不反对？”

姚爸爸笑着点头：“当然，我和小茹是自由的。”

唐琢狡黠地歪了歪头：“那为什么不回基地呢？”

年轻父亲的笑意僵在脸上，没有说话，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唐琢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小茹。

小茹似乎也发觉了父亲的狭促，开口说道：“爸爸，我饿了。”

“好！”姚爸爸再次绽开灿烂明媚的笑意，“小茹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去做。”

说完，就兀自起身离开了，招呼也没打一下，仿佛先前那个告罪着招待不周，让大家“不要介意”的礼数周全的人并不是他。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穿过花叶，轻轻摇晃着几人头顶上玻璃洒下的光影。

唐琢收回落在不远处忙碌着的姚爸爸身上的视线，给了秦家姐弟一个眼神，又用腿碰了碰身旁梁郁的膝盖。

聪明人之间原就不需要那么多对话。

秦家乐无比自然地绕到小茹面前和她搭话，秦家欢则动了动身体挡住在小茹后面。

趁着小姑娘的注意力分散，梁郁不声不响地屏蔽了自己和唐琢气息。

二人动作迅速，四下查探起来。

小茹爸爸的身上实在有太多奇怪的地方。

早在他刚出现的时候，唐琢、秦家欢和梁郁就互通过眼神。

一个A级进化者，一个B级感知类进化者，加上一个蓝塔首席执行官，没有一个人发现年轻父亲的存在，直到他自己走到众人面前。

加之刚才的试探，这个父亲的言行举止都有些诡异。

甚至当他被唐琢问得哑口无言时，下意识地动作是通过利用女儿进行逃避，这不像是一个爱护子女的父亲会做出的事情。

秦家欢已经用异能感知过小茹爸爸的情况，并且通过隐晦的方式告知了唐琢——没有异样，他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甚至没有异能。

唐琢隐有所感，这个花房里藏了重要的秘密。

唐琢和梁郁都是做事干净利落的人，不留一丝痕迹。

花房里的空气滋润潮湿，弥漫着馥郁的馨香。

二人穿行在层层叠叠的花丛间，指尖不经意擦过一片水润的叶子，冰凉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砸进土壤，听不见一点声响。

夜来香的花瓣微微合拢，花蕊在湿润的空气中颤动；曼陀罗垂挂着苍白的花冠，摇曳不定；紫藤静静攀附在立架上，宛若一只无声的蛇蝰在暗中窥伺。

一无所获。

唐琢和梁郁将外围搜查个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仿佛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玻璃花房。

唯一还没有查过的地方只剩……

二人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摆放着两架木床的地方——巨大枝叶的遮挡后面，那似乎是父女俩休息的卧间。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到人家里做客，贸然闯入必然极为失礼，但是现在显然不属于正常情况。

梁郁直接三步两步冲了过去，唐琢紧随其后。

二人床前床底翻找一溜够，最终将视线投向较大那张床边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坛。

花坛里种着一片马缨丹。

晨光中，细小的花朵簇拥成团，轻轻摇曳着，橙红粉紫缤纷交错，像是枝叶精心编成的花毯，四周弥漫着清新又微苦的草木香气。

花间，蝴蝶旋绕，贪恋花蜜的甘甜与盎然的生机。

但花坛中央有一块突兀又显眼的空隙，规矩齐整，像是刻意为之。

梁郁动作快得要命，他从不远处的工具箱里随手拿了一个小花铲，干脆利落地在那处刨了几下。

“当——”

一声脆响，铲头碰到里什么东西。

唐琢知道梁郁爱干净，直接上手代劳，他谨慎地拨开表面的浮土，露出下边的东西。

瓷面冷硬，釉光灰白，形制标准。

上面刻着两个大字——姚启。

这是一个骨灰坛。

一个身影倏然出现在唐琢梁郁身后。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