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蜻蜓点水一样短暂单纯的吻,虔诚真心,裹挟着少年全部的喜欢与仰慕心意,覆上来的唇瓣有些滚烫,跟沈惟一这个人一样,永远热忱。
那两片唇都离开好久,沈沛白还没从那个吻中回神。外头宋锐大声提醒道:“公子,咱们马上进城了。”
沈沛白渐渐回神,应一句:“知道了。”
目光仍盯在少年脸庞不放,少年以微笑卖乖。
许久,沈沛白移开视线,小声道:“我们说好了的,我身体可以给你练习,但不能亲我。”
沈惟一直起身子回到原位,语气轻快,很有理道:“我自己的哥哥,我想亲就亲啊。”
沈沛白张张唇,欲言又止。
过了关口,天已渐暗,街道两旁早亮起夜灯,夜市盛行,贩卖声鼎沸,沈惟一经常跑来这边,跟大家都认识,闻到米糕的香甜,掀开帷幕去看,卖米糕的老奶奶笑眯眯地叫他:“惟一回来了?”
沈惟一也笑眯眯回应:“哎张奶奶,我回来啦!”转头跟沈沛白说:“哥,我要吃米糕。”
沈沛白点头,吩咐人去买。
从关口到恣宁街,一路遇到什么,沈惟一就想吃什么,马车走走停停,回家的路很是漫长。沈惟一还很热衷于跟大家打招呼,热情洋溢地招手:“王叔!你做的灯笼越来越好看啦!”“赵婶,刚出摊呀?”“哎钱爷爷!对!我跟我哥刚从浔州回来!”“是的呀,我跟我哥一起!”“改天!改天我叫上大壮和辰辰一起来啊!”“呀晓霜哥!你这个笼子捞鱼正好,给我留一个,我明天来拿!”“冬天没关系呀,我等开春了去捞。”“哇蹴鞠!我要一个!”“是的是的!我大侄子十岁,就爱玩这个。”
遇到有人问沈沛白,沈沛白还得歪头笑着打招呼回礼,回得多了,沈沛白脸都快笑僵了,不动声色拍打了一下沈惟一歪坐的屁股,沈惟一回头,听见他说:“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沈惟一就笑,抓紧帷幕只露出自己脑袋,不让别人看见沈沛白,依旧笑脸盈盈跟路过的人说话:“好香啊糖葫芦!王婶婶!我要二十串!”“卫叔!这是新到的皮影玩偶吗?我要我要!”“还没吃饭呢,我跟我哥刚从浔州回来。”“我哥休息呢,等会儿到家了我再叫他。”“糖炒栗子也好香,我要半份!”“哇周大哥,我隔老远就闻到你这烤串的香了!”“后天!后天我找辰辰和大壮一起来吃!”“肯定的呀!辰辰家还有弟弟妹妹,大壮也有好几个侄子侄女,我带他们一起来吃!”“哎曲婶婶,我回来啦!好久不见!”“行的呀!桂花酿酿好送两坛到我家,正好快到除夕。”
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马车终于转入恣宁街,沈惟一刚看见陈叔便兴奋道:“陈叔陈叔!羊蹄还有吗?”“五只呀?那我全要了。”“能吃完,我家里面人多。”
到了恣宁街,那更是挨家挨户都认识,马车经过时经常一下子好几个人跟沈惟一打招呼,他都要回不完了,上句话还没说完,紧接着跟下一个人挥手。沈沛白听了一路,颇为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闭眼默默在心里背诵《陶朱公商训》,头一次觉得从关口到家的距离这么漫长。背完一遍《陶朱公商训》,还没到家,继续背《中庸》,刚起了个头,背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沈惟一扯扯他袖子,说:“哥,有人找你。”
沈沛白探头望去,是镖局的人,镖头说:“这么巧,在这儿碰上沈公子,正想上门拜访呢。沈公子放心吧,一切顺利,约莫这几日便会到达北方边境。”
沈沛白点头,浅笑道:“有劳。另外还有一批也麻烦尽快送走,越早到越好。”
镖头拍拍自己胸脯,保证道:“放心吧,都已经安排了,肯定以最快速度送到。”
马车重新启动,帷幕放下,耳根子清净不少。沈惟一好奇问:“哥,是什么啊?”
沈沛白道:“一点御寒的衣物和吃的。”
沈惟一又问:“给谁?”
沈沛白道:“北方边境的将士。”
沈惟一继续问:“还有一批呢?”
沈沛白说:“流离失所的难民。”
论消息流通,沈沛白不说的话,沈惟一很少知道这些,平日里学堂同窗之间偶尔也会聊起,但没听说很严重,便都以为会很快解决,还边境安宁。
那句“流离失所的难民”给沈惟一的刺激不小,犹豫问:“哥。那边情况,特别严重吗?”
沈沛白“嗯”了一声。
两人默契地都不再说话。
……
今年的除夕比往年都冷,以前沈惟一还在家时,总要沈沛白陪他出去逛逛,今年连他自己都不想出门。太冷了,坐屋里看雪落,吃完橘子吃点心,听耳畔手拨算盘霹雳啪嗒的声音,看看雪,再看看沈沛白。
“哥,你怎么还在看账本?”
沈沛白记好刚才的数,搁笔继续拨算盘,道:“今年天冷,租户收成不好,我想明年把租地租金降低一些。”
“我听小牧哥说今年税赋上调,税负繁重。”沈惟一搬着凳子靠近,抱住沈沛白胳膊下巴枕上去,“哥,你给我块儿地呗,我也想挣银子。”
沈沛白抬头,目漏不解:“银子不够花了吗?”
“够是够,我想自己挣。”沈惟一脸颊贴在哥哥胳膊上,眼珠子往上,眨巴眨巴眼睛,“福伯说哥小时候爱吃桃,我想种桃。先给我三千亩地,怎么样?”
沈沛白被荒唐笑了,重新拨动算盘计算,道:“不是已经有七百亩的桃了吗?”
“不一样。”那七百亩,是阿爹给的,沈惟一要种的,是聘礼。
沈沛白继续记账,笑道:“你种点别的,我就给你。”
别的……想不到别的还有什么能种了呀?沈惟一跟家里许多看着哥哥长大的老人都打听过,没听说沈沛白还有别的爱好。难不成要建个木屋,围一座森林养满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才行?
再在山下种满花草,春天一到,整片花田争相怒放……可是太远了,哥哥也没空去看啊?
沈惟一撇撇嘴,百无聊赖,拿起一块儿胶牙饧,感叹道:“要是魏鸣在就好了,这些糖还不够他吃的。”忽然想到什么,笑弯了眉,兴奋道:“哥,明年我们把魏鸣拐来一起过除夕怎么样?”
不怎么样,嫂嫂和舅母肯定不答应,表哥不好说,应该也不会答应,毕竟是除夕。沈沛白问:“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沈惟一狠狠点头:“喜欢呀,小孩子多可爱。”只要不跟他抢哥哥,就很喜欢!
沈沛白道:“年后准备成亲吧。”
沈惟一坐直身子,欣喜不已,惊喜问:“真的吗?!”
“嗯。”沈沛白道,“早成亲,早点有自己孩子。”
沈惟一瞬间垮脸,漠声道:“不成亲。我们家不需要女主人。”
沈沛白正在拨算盘的手顿了一下,叹息一声,偏头看去,蔫蔫儿的少年正趴桌上看着窗外出神。
沈惟一愁得慌。哥哥不愿意娶他,他也拿不出向哥哥提亲的聘礼,普通的东西哥哥肯定瞧不上,一时也想不到绝好绝好的礼物,怎么办呢?
窗户未闭紧,风进来很凉,沈沛白把腿上的小被搭沈惟一身上,收拾好桌子,说:“我去做饭,你自己玩会儿。”
沈惟一猛地回神:“我也要去。”
这跟以前不太一样,往年到点沈沛白便会说:“惟一,我们去做饭了。”然后沈惟一回一声“好”就放下手里的一切蹦蹦跳跳跟他走。现在哥哥做什么,都不叫他一起了。
进了厨房,沈惟一更是发现不同。以前的菜都是孟叔备好肉菜,只把简单的蔬菜留给他们体验做菜的完整流程,十三岁以后,沈惟一才被允许单独碰刀,他切菜的手法可好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胡乱砍,在中都两年更是精进不少,就等着今晚大展身手,谁知所有菜品都早就备齐,哪怕是作为调料的葱段姜沫都已备好。
沈惟一眼睁睁看着他哥自己生火,自己取水,看样子完全没有要使唤他干活的意思,不免一阵失落,主动争取道:“哥,我做点什么好呢?”
沈沛白说:“随便你。出去点爆竹玩吧。”
沈惟一抿抿唇,失落更显,很快弯唇一笑,不气馁道:“那哪儿行呀,我厨艺比哥好,让我来让我来。”少年热情地把沈沛白赶到火堆边,往腿上放一个暖手炉道:“我厨艺好着呢,哥不相信我吗?哥就待在这里陪着我就行,什么也不用做。”
相信,毕竟沈沛白自己做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小菜还行,大菜完全拿捏不了,家里只剩他和沈惟一后,除夕前孟叔教一遍怎么做菜,他也只看了一遍,能煮熟就行,平时不来厨房,实在没空练习。一个人过除夕更是敷衍,反正也吃不了太多,糊弄几口就算过去。
外边飘着雪,厨房生了火不至于太冷,他盯着火苗出神,余光里沈惟一的身影朦朦胧胧,忙忙碌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好不热闹,许是火太小,沈惟一来身边蹲下,探头看干柴燃烧情况,忽然想起什么,把沈沛白推灶台火前,往他手里塞几根干柴,说:“哥就在这里生火。我做饭,你生火。”
几大步跑出去,抱回来大堆沾少许飘雪的干柴放在沈沛白易拿的地方,笑道:“现在好了,哥再跟我说说话,就对味儿了。”
沈沛白正弯腰捡柴,仰头问:“什么味儿?”
沈惟一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只是在中都时经常看见李叔和李婶这样,一个做饭,一个生火,互相说着话,偶尔打岔,让人看了羡慕不已。
“我也不知道,哥别问。”沈惟一道,“哥生火,然后跟我说话,就好了。”
然而沈沛白无话可说,埋头丢柴,要不就沉默不语。沈惟一只好自己先说:“哥,你看这红烧肉,我丢块儿豆腐进去怎么样?”
沈沛白抬头一看,提醒道:“豆腐要留着清煮祭祀用。”
除此之外,没别的话了。这跟李叔李婶不一样啊,往往李叔故意说错话,李婶便会数落十句话,李叔看似一直被嫌弃,大家伙都知道,他暗喜得很。
沈惟一再状似不经意间问:“哥,去年和前年除夕,你怎么过的呀?”
沈沛白道:“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沈惟一有些心虚:“一个人吗?”
沈沛白道:“嗯。”
小小的愧疚后,沈惟一有些幽怨道:“哥怎么不问问我怎么过的。”
沈沛白便丢着柴,问:“你怎么过的?”
能怎么过。一个人,被李叔收留吃了晚饭,早早回自己屋啃两个状元饼就算庆祝。
沈惟一说:“热闹着呢,好多吃的,有鱼,还有红烧肉。”毕竟是别人家,肉这种东西,只敢吃一口,不敢多吃。“我认识好多新朋友,我们一起围着篝火夜谈,我还喝酒,他们说我挺能喝。”晚上实在太冷了,回屋睡不着,跟那群同样落魄的朋友一起围着篝火取暖,身上披着被子,还冷就喝酒。
“……”沈沛白沉默听着。
沈惟一稍有委屈:“哥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沈沛白便问:“还有呢?”
沈惟一笑起来:“我那个诗人朋友吟诗给我们听,我觉得他的才华被埋没了,可是没办法,他没考上。还有画画很厉害的那个朋友,用烧过的碳柴在地上作画,顶好的山水画,漂亮着呢。”然后他们问沈惟一为什么落魄,沈惟一不敢说自己是变态离家出走,打哈哈说来中都寻娘亲。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沈沛白很上道地继续问:“还有呢?”
沈惟一开心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分享:“李叔家附近有片桃林,很小的一片,一百亩都不到,我给哥写信都会去那里写。其他时节还好,没人管我,每到桃成熟时就会被驱赶,桃林的主人怕我偷吃他的桃,我说我不会偷,来这边亭子写好信就回去,人家不信,说我穿的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奔着他的桃来的,想偷桃去卖钱。”
说到这里,再停顿一下,沈沛白了然,边加柴,继续配合他,问:“你怎么说?”
沈惟一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高兴道:“我说我不可能偷,我哥就有七百亩的桃,而且偷是不对的。但他不信啊,说我穿的那么穷酸,我哥要是有七百亩的桃,我还至于给人家搬粮挣钱吗?他还说我吹牛,我说我没吹,他就很嫌弃地看着我,说不仅能吹,还很装。”
这些糗事早在寄回来的信中就已说过,沈惟一说着说着,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虽然与期待的李叔李婶那样子的感觉不太一样,可能不同的夫妻之间相处就是不太一样的吧,哥哥少话,他多话,多好呀,正好一个说一个听。
念此,沈惟一停了手里搅拌的铲,视线落在灶台前认真烧火的沈沛白身上。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叫什么呢?那三个字一直在唇边打转,呼之欲出,可沈惟一死活形容不出来这三个字是什么,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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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