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不开窍的少年都十分不解为什么姑娘要约沈惟一听戏。
大壮觉得,听戏这种细糠,他们这种男子欣赏不来,好歹约个姑娘一同前往啊,约男子是为什么?
陆靖辰觉得,清清就算要听戏,也该跟沈懿哥哥一起去啊,或者跟他和大壮去,为什么要跟不相熟的姑娘去呢?他们三个人平常也不跟姑娘一起玩啊?
沈惟一更是纳闷,他又不爱听戏,与那位姑娘也不相识,约他干嘛?
礼貌拒绝后,大壮说明日休沐,他还要跟阿爹去钓鱼,问沈惟一去不去,沈惟一摇摇头,说:“我哥给我买了马放郊外养着,让我有空便去练习,那里地广人稀,不会伤人。”
沈沛白不在家的日子,他都去郊外练习骑射,偶尔进了自家山头,还能打中一只野鸡回家煲汤,沈沛白无意间说一句好喝,他嘴便能咧到耳后根去。
说媒的媒婆眼看沈沛白没戏,转而登门让把沈惟一留给谁谁谁家千金,或是去当官场上门女婿,来了一波又一波,总之都想提前预订沈惟一。
沈沛白每次都说孩子还小,这种事情得看孩子自己意愿,他做不了主。
她们说:“不小了,现在接触接触,过几年就能成婚,你不是他哥哥吗?他最听你的话了,你让他跟姑娘多接触接触,不能老留家跟你个大男子待一块儿啊。”
正好清州举办泛舟游活动,不限男女,不限年龄,往年沈惟一很爱这种活动,跟自己那群好朋友同船而行,听闻今年改了同船条件,得抽签决定上哪只船,沈惟一就不怎么爱去,已经决定好跟他哥出门,他哥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沈沛白想了一夜,也觉得沈惟一身边姑娘太少,沈惟一又是个还不开窍的毛头小子,是该多认识些好姑娘了。
提了几句,沈惟一便打断他,直截了当问:“哥你很希望我去吗?”
沈沛白点头。
隔天便传来沈惟一跟姑娘一同游船的消息,沈沛白在东风楼吃饭,送走同桌老板后宋锐说他们的游船马上要经过楼下的清州河,推着沈沛白到窗边去看。
鼓声阵阵,越来越近,震耳欲聋。
游船的队伍刚结束船上隔空投壶,前方有座桥,桥上设有击鼓点,各艘游船纷纷掷花球击鼓,沈惟一毫不意外被选为所在花船的扔花人,起身跳跃,如凌空的雄鹰,准确无误击中鼓点,在极为沉闷的一声“咚——”声里稳稳落地,落回船面晃都不晃。
鼓声浑厚响亮,所有少年中他最为耀眼,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博得满堂喝彩。
河两岸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群,偶尔见有人花球甚至没扔过桥面,唏嘘揶揄,看见好球时也会鼓掌赞叹。同船而行的人里男女人数相当,皆起身欢呼,沈惟一被簇拥在中心,眼神却时不时往东风楼打量,最终因为不知道他哥到底在哪间房而放弃,随着人群欢呼纵乐,神采奕奕,享受簇拥。
“不愧是惟一……”宋锐笑了一下,回头看沈沛白。
沈沛白趴在窗台上,双手交叠,下巴垫在手背,是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的慵懒惬意之相,他没听见宋锐讲话,唇角不知什么时候起弯出好看的弧度,视线紧紧追随游船上最为俊美优秀的那人,那目光,是看心血。
媒婆再次上门,张嘴便夸:“沈公子啊,你这个弟弟真是香饽饽,那些个姑娘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满心满眼都是你家惟一,都盼着他长大嘞,他在船上扔的那个花球我也看了,哎哟扔得那叫一个漂亮哟!”
沈沛白垂眸,浅浅笑着。
媒婆一看,觉得有戏,“怎么样?沈公子可有去看游船?可有替惟一公子看中哪家姑娘?听说好多姑娘还想约他下次一同游船呢。”
沈沛白仍是笑着,指尖摩挲手里的茶盏,却道:“他自己的事情,看中了会回来跟我说。我不能替他做决定。”
送走媒婆后不久,游船结束的沈惟一兴高采烈回来,人刚进大门,声音远远地便传进前厅。
“哥!我回来啦!”
跑步声略显急促,少年满面春风地出现在眼前,一只手高举着买回来的荷叶鸡,脸上跑出不少汗,笑容明媚,似洁白的玉,不染尘灰,笑起来时虎牙微漏,笑意漾及满脸。
“回来了,吃饭吧。”
沈沛白很淡定地拉凳子等沈惟一入座,少年还在净手,迫不及待问:“哥你在东风楼有看见我吗?”
沈沛白给他盛汤,轻笑道:“看见了。”
沈惟一坐到自己的位置,打开荷叶鸡先把鸡腿给沈沛白,很急切地问:“那我扔花球你也看见了吗?同船的人都说我扔得漂亮。”
“嗯,很漂亮。”沈沛白如实道,“击鼓很有力量,我在三楼都听见了。”
“三楼啊,不是说在二楼和人吃饭吗,怎么改了?”沈惟一感到惋惜,先喝一口他哥给他盛的汤,又问,“哪个小间啊哥,我都没看见你。”
沈沛白把鸡腿还给沈惟一,又替他夹了不少糖醋排骨,道:“临时换的,二楼太吵。”
“哦哦。”
少年认真啃着糖醋排骨,吃完一块儿接着啃鸡腿,噎了一下,沈沛白忙给他递汤,等他缓过来了,才委婉问:“听说很多姑娘约你下次同游,有答应谁吗?”
沈惟一吃荷叶鸡吃得开心,随口道:“没有啊,下次我还要跟我朋友一条船,谁都没答应。”
沈沛白迟疑问:“一个也没有吗?”
“没有啊。”沈惟一摇头,偏头疑惑地看他,啃一口鸡腿,望向他的目光很是单纯不解。
“……没事。”沈沛白尴尬笑着,转移话题,“今年雨水日子尤其多,雨大了就不要出门,要去哪儿记得跟我说声。”
“嗯嗯好。”
沈沛白二十五岁。清州又下起十五岁时的暴雨,浓云滚滚,大雨倾盆,砸在屋檐噼里啪啦。
雨势渐大时沈沛白正在庄子,十年前的暴雨过后庄子新铺一层瓦片,提前有过准备,一切安置妥当,并无损失,一切安好,他却不敢回家,甚至多看上一眼暴雨都觉得手脚冰凉。
他躲在门内祈盼雨快点落完,眼睛酸涩得厉害,千思万绪在大脑游走,乱成一片理不开的线。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从万里无云到乌云密布,从晴空万里到倾盆大雨,都是瞬间闪过的念头,快到抓不住思绪。
为什么要下雨呢?
他垂着脑袋,视线虚虚的不知道看向哪里,哪里都看不清楚,只能掐自己腿保持清醒。
雷声轰鸣,听得人头疼,他恍惚听见田良叔的声音在说:“这么大的雨,清州河的河水都灌满了,好多鱼呢,听说惟一公子很喜欢捞鱼,这会儿去肯定收货颇丰。”
然后是宋锐压低声音道:“这雨可真大,芭蕉都快打没了。”
沈沛白忽的开门,盯着庄子院子一角的芭蕉,一动不动,脸色煞白。
宋锐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叫他:“公子……”
田良叔也问:“公子是否身体不适?可要请大夫过来?”
大夫……雨……
墙角的芭蕉叶都快掉没了,地面混了染料的水聚在一起看起来真是糟糕,檐角不住往下流淌的水像条细密的线,沈沛白有些恍惚,觉得这雨来自十年前,而他本该随父母一同出门。
宋锐说芭蕉都快打没了,对,他房间外的芭蕉也被毁了,十年前就被毁了,后来种了棵桂树替换,免得一看见空掉的角落,就总想起那场暴雨。
刚刚田良叔说什么呢?他说清州河满了,对吗?
他说惟一喜欢捞鱼,这会儿去肯定收获颇丰,对吗?
沈沛白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他艰难地开口,问宋锐:“惟一呢?昨晚他说今天要做什么……我忘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宋锐得仔细听了,凭借勉强听清的几个字才能听清他意思,雨声太大,宋锐大声道:“惟一在家呢,他说新买了本兵书,今天在家好好研究研究,哪里都不去。”
兵书,在家……
沈沛白魂不守舍地点点头,自己便要往外走,“我们回家,惟一在家。”
宋锐拉住他,看看雨,再看看他,无奈叹息,叫田良叔取来伞,说:“走吧公子,我送你回家。”
从庄子到沈家,没有山路崎岖,没有溪河需要过桥,好在雨势转小,沈沛白坐马车里听风声雨声,掐着腿的手不敢松开。
快了,他想着,马上到家了,回家关上门,谁都不要出去,等雨落完。
恣宁街上无一人外出,空旷寂寥,宋锐刚把他扶下马车,福伯已经等在门口迎接,他习惯性问一嘴沈惟一哪儿去了,福伯很为难的样子,说在杂物间收拾东西,要出去钓鱼。
下着暴雨,沈惟一还要出去。
“不许去。”沈沛白想也不想道。
福伯欲言又止,叹息一声,很是无奈。
刚进大门,沈沛白重新折回,感觉脑子里的弦要断了,“他已经走了是吗?”
福伯说:“应该快了,我从杂物间过来,他正好在找伞要出去。”
“沈惟一!”
沈沛白直奔杂物间而去,没等还在收拾马车的宋锐,伞也没有,急得福伯随手拿了把扇子就跟上,却总也挡不住头顶的雨水,急急道:“公子先回去避雨,我去拦惟一。”
“福伯你回去,别管我。”沈沛白继续往前,边走边喊,“沈惟一!”
见他很是坚决,福伯心疼地为他推轮椅去找,看见一个在角落修花没眼力见的下人,急得斥声道:“还不找伞去!”
暴雨淋在头顶,脸上全是雨水,沈沛白很害怕,一路喊着:“沈惟一!沈惟一!!”
好不容易去了杂物间,却没人,门外路过的下人说从后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