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天热。
前院独属于沈惟一的假山早早便收拾好重新迎来它的小主人入住,清州的夏日晌午时最是暑热,沈沛白忙完听说沈惟一在午休,去假山洞里看他,见他躺竹席上睡得好香。
宋锐轻声问:“小公子,要叫醒惟一吗?”
“嘘!”沈沛白挥挥手,叫宋锐离开,自己静悄悄从轮椅上起来,在竹席边上坐下,拿起矮几上的篾丝扇给沈惟一扇凉风。
沈惟一的脸睡得红通通的,不似寻常那般白嫩,额间碎发也沾上薄汗,肚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睡着睡着,突然咧嘴笑了几声,应当正梦见极为开心的美事。
沈沛白也笑起来,手中篾丝扇没有停过,小风不断,沈惟一在梦中舒服的翻翻身,侧躺着后背也要吹吹。
这个角度看,沈惟一的侧脸好像一个小馒头,沈沛白用手比了比,甚至比馒头还小,肌肤嫩嫩的,滑滑的,越看越喜欢,一看就是富养的孩子,才会这般细皮嫩肉。
清新的茶香扑满整个假山洞,这是沈沛白日常沐浴用的皂香,沈惟一爱跟他一起洗,用的也是这种,炎热天气里,沈惟一连流汗也是香香的。
沈沛白顺手拿起一本沈惟一的日常读物,边扇扇子边看他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估摸着睡差不多了,再睡下去晚上又没觉睡,沈沛白尝试叫醒沈惟一。
先是呼噜呼噜后背,捏捏肩膀,力道从轻到重摇晃,终于看见沈惟一眨巴眨巴眼睛,沉重的眼睫上下扇动,十分不悦地翻个身要继续睡。
“沈惟一,别睡了。”沈沛白出声道,“再睡下去晚上给你讲十个故事都睡不着。”
这声音,是爹爹。
沈惟一半睁着眼,朦胧中瞥见来人果然是沈沛白,揉揉眼爬起,晃晃悠悠爬到沈沛白身边,毫无防备倒下,脑袋准确无误枕在沈沛白臂弯,还要继续睡。
“别睡了。”沈沛白揉揉沈惟一脑袋,语气柔和,“小懒猪一个,快起来,我带你去找辰辰玩。”
“再睡会儿嘛爹爹。”沈惟一整个人重量都压沈沛白身上,双手圈住沈沛白,声音闷在衣料间,困倦无比地撒娇道,“让我再睡会儿。”
“不行。”
“一会儿……”沈惟一半睁着眼,迷迷糊糊,无意识喃喃,“就一会儿爹爹。”
“不行,快起来。你压得我后背疼。”
沈惟一睁开一只眼,伸长了脑袋往沈沛白背后看,果然看见他爹爹后背处靠着桌角,正因为身上多了个人的重量而往下压出凹陷。
“啊!爹爹!”
沈惟一惊呼,一时之间瞌睡全无,神色愧疚地跪旁边给沈沛白揉后背被磕着的地方,沈沛白似笑非笑问:“醒了?”
沈惟一十分惭愧的点头。
“没事,不疼了。”沈沛白捏捏沈惟一后颈,撸撸后背安慰,“真的不疼,是骗你的,为了让你晚上早点睡觉。”
沈惟一表情烦闷,“可是爹爹只要稍微磕一下碰一下肌肤就会变成青紫色。”
“真的不疼,快起来,我们找辰辰玩去。”
“不想去,太热了。”
沈沛白哭笑不得,“坐马车呢,没让你走着去。”
“不去嘛爹爹。”沈惟一再次倒在沈沛白怀里,瞧着二郎腿捡起旁边的书打开来看,“我们就在这里看书,正好这里我看不懂,你给我讲讲。”
“这是兵书,你看不懂正常。”
沈沛白不知道沈惟一怎么知道这本书的,讲的全是领兵打仗的事,深奥的词汇看又看不懂,复杂的山脉地形图理都理不清,估计现在就光把地形图当风景图看了。
“我看不懂,爹爹懂啊。”
沈惟一翻身起来,在矮几前规规矩矩跪坐好,“爹爹不是说我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吗?公子说了,大将军就得看这书。”
沈沛白失笑,“没听说哪位大将军五岁就看兵书。”
沈惟一摇着手指,语气颇为得意,“不不不,夫人说了,我马上就六岁了。”
也是,还有不到半月就是六岁生辰,荷塘里的荷花也该开了。
沈沛白说:“过几日阿爹要去一趟浔州,那是阿娘长大的地方,阿娘也会回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带你去见外祖母。”
“外祖母!”沈惟一吃惊,“是在我小时候抱过我的外祖母吗?”
“对,还有舅舅舅母,都抱过你。外祖母年迈,身体不怎么好,不能出远门,但是来清州看过你,这些年你也太小了,没法带你出去,正好马上六岁,带你去看看她,还能在浔州玩玩。”
“好哎!去看望外祖母,我要给她带好吃的点心!”
清州多雨,夏季也阵雨不歇,雷声泛泛,夜里时而暴雨倾盆,时而连绵温柔。
到了去浔州的日子,夜里无雨,但沈惟一突然高热,一大早就抱着沈沛白胳膊哭泣,死活不让走。
先是小声抽泣,把自己蜷成一团缩被窝里去,沈沛白把被窝掀开,沈惟一就爬到他胸口,耳朵贴在心口的位置,仿佛里面平稳有力的心跳能让他安心。
“惟一乖,别乱动了,我们先盖好被子。”
沈惟一呜呜哭泣,眼泪把沈沛白衣襟全都弄湿,“爹爹不走,不走!”哭声一颤一颤,让人想起刚带他回来还在他自己的小房间住时,那么小一个婴儿躺在摇篮里也是这样哭泣,怎么都不好哄。
沈沛白顺着沈惟一后背摸摸安抚,“李大夫马上就到,惟一再忍忍好不好?”
与小时候不同的是,那会儿只有他能哄好沈惟一,这次连他也哄不好,沈惟一趴他肩头一直哭,颤着哭腔道:“哥哥……哥哥不走……”
李大夫来看,病情不怎么严重,就是哭得厉害,离不开人。
阿爹阿娘过来照看,沈惟一泪眼朦胧也让他们别走,但约定好的时间哪儿能改啊,况且沈惟一病情也不严重,沈庭霖必须去,魏如凝也说得陪着去,见完那边友商就去看望外祖母。
沈沛白也非常想念外祖母,但是又不能留沈惟一一个人在家,他出去的话宋锐得跟着他走,家里放心让照看沈惟一的就只有福伯,但福伯也忙。
不是不能让其他人照看,只是沈惟一亲近宋锐和福伯,待一起的时间长,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哄沈惟一,沈沛白也不放心把沈惟一托付给其他人,并且只要沈沛白一动,沈惟一立马放声哭泣,就是不想他走。
“爹爹别走!不能走……呜呜呜爹爹不走……”
沈沛白抹掉沈惟一又开始哗啦哗啦往下流的眼泪,说:“我不走,我送阿爹阿娘出门,然后回来继续照顾你。”
沈惟一还哭,“公子夫人别走,不要出去。”
沈庭霖看看天色,说:“沛白别送了,惟一还小,生病了黏人很正常,你好好照顾他,下次再去看望外祖母。”
魏如凝把手上镯子取下来戴沈惟一手上,哄道:“阿娘把最喜欢的镯子给惟一,惟一戴着漂漂亮亮的就不哭了,跟哥哥在家好好养病,我们回来给你们带礼物好不好?”
手镯对于沈惟一来说有些大了,晃动之下摔在床上,沈沛白捡起重新戴沈惟一手上,说:“阿爹阿娘替我向外祖母问好,等惟一病好了,我再带惟一登门拜访。”
沈沛白始终记得,阿娘离开时穿的晴山色外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挽着夫君胳膊一起回娘家,像初见时那般美好。
而阿爹身着同样的晴山色男款外衫,长发梳得一丝不苟,提着阿娘路途中要吃的零嘴点心,家丁跟在身后,抬着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准备的礼品,像新婚夫妇第一次回娘家拜访一样重视。
沈沛白有些看呆,遗憾自己没法一同前往。正愣神之际,听见胸膛上软软的声音在喊:“爹爹……”
讨好似的委屈,哭狠后的抽噎,沈沛白让沈惟一抬起脑袋,哭红的眼睛,挂着泪珠的睫毛,又害怕又难受的可怜模样,就这么闯入沈沛白眼眸。
“好啦好啦,我不走,哪里也不去。”福伯送来煎好的药,沈沛白先尝了尝,吹吹喂给沈惟一,“有点苦,咱们一鼓作气喝完了吃蜜饯,惟一喝了药就乖乖睡觉,睡醒了病就好了。”
沈惟一先前哭得太狠,现在身体还在一抽一抽停不下来,喝了第一口,喝第二口时身体抽搐没喝到,碰歪勺子弄脏衣衫,哇得一声又是大声哭泣。
“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一滴滴砸在沈沛白衣衫,沈沛白没法,拿手绢给沈惟一擦干净嘴,像抱小婴儿一样抱沈惟一,耐着心哄道:“好啦好啦,惟一不哭,又没有人怪你,咱们慢慢喝就是了。”
又搂着哄上一阵,福伯说药快凉了,沈沛白喂一颗蜜饯,沈惟一吃完颤颤巍巍止住哭泣,努力把嘴巴张到最大,一口都没漏,喝完就要沈沛白抱着休息,半步不许离开。
到了晚上,高热终于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