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书和画,矮几上的笔架也是沈沛白用旧的,在箱子里吃了好几年的灰,昨日沈庭霖听说沈惟一在假山有了小书房后来了这里,见这里真布置得有模有样,就带沈惟一去沈沛白的旧物里翻找了一通,沈惟一一眼看中这副笔架给摆上,一点不嫌弃是旧东西,亲手擦得干干净净,只想着他哥书房里有的这里也要有,昨晚沈沛白回来太晚,他一个人玩了好久,都玩累了,等他哥一回来,手往他哥身上一抱就安心睡着了,沈庭霖也还没来得及跟沈沛白说。
笔架上悬挂有一只小小的新毫,顶端嵌着一颗白玉,价值不菲,沈庭霖送的,说是入学礼物,沈惟一挺喜欢,也摆放在这里。
以及角落的荷花,是前些日子荷塘清理,清出来一些残余种子,这颗已经发了芽,眼看着要吐苞,沈惟一喜欢得不得了,当即就央求福伯找来盆给种上,虽然比不上他哥的蝴蝶兰和文竹名贵,但也是有盆还能开花不是?
沈惟一搬出角落大箱子里那些个玩具,说:“哥能跟我玩了吗?”
福伯提醒道:“小公子还有事,只是抽空来这里,马上得走。”
帮忙沈惟一把书放回原味,福伯继续道:“小公子,我们时间不多了,马车在外面候着,宋锐已经等好久,咱得走了。”
沈沛白点点头,却不走,说:“惟一先自己玩,晚上我回来陪你。”
沈惟一瞬间郁闷,垂头丧气道:“好吧,那哥哥早些回来,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沈沛白答应说好。
福伯推着轮椅出了假山,沈惟一又在身后喊着“哥哥!”屁颠屁颠追上来,往沈沛白怀里塞了一个小老虎,说:“哥哥把小虎带上,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小虎。”
那是只红黄相间的布老虎,红色为底,金色勾边,两个圆形大耳朵中间印有“王”字花纹,嘴巴像小船,模样呆呆的,眼神却很有灵气,看着活泼乖巧。沈沛白问:“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玩具吗?我带走了,你玩什么?”
“我有很多,最喜欢的一只陪着爹爹。”沈惟一笑眯眯地挥手再见,“爹爹记得要回来陪我吃饭,不要在外面吃。”
沈沛白特意记住了,庄子的事忙完就要回,阿爹让他一起吃饭,正好阿娘也在,但他说家里只有沈惟一一个人,答应了沈惟一要回家吃。
刚到家,净手坐好,迟迟不见沈惟一人影,下人说奇了怪了,到处找不着人,大门口值守的家丁也说没看到惟一出门,厨房人说下午没去后厨,甚至于荷塘最近清理,就怕惟一跑去玩,还特意让人在那里守着,也没见过。
福伯几乎调动一半下人去找,沈沛白坐不住,也跟着出门找。
晚风徐徐,风里的闷热消散,此时夜风清凉,最适宜睡觉,沈沛白路过假山时顿了一下,想起什么来,推着轮椅进去查看沈惟一的小天地,果然看见沈惟一躺在竹席上睡得正香。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沈沛白笑了一下,叫宋锐把沈惟一抱出来回房睡,沈惟一被碰醒,努努嘴不要抱,翻了个身要继续睡,沈沛白在外边叫他:“惟一,吃饭了。”
听见熟悉声音,沈惟一瞌睡瞬间醒了,猛地睁眼,坐起身往外看,果然是沈沛白。
“爹爹忙完啦!”沈惟一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惊喜的样子,也不要人抱,自己就爬起来往外跑,一边脸还留着睡时压来的红痕,已经接替位置推了沈沛白轮椅往屋里冲,“吃饭吃饭,我要吃蒸糖藕和红烧肉!”
银棠把蒸糖藕和红烧肉挪到离沈惟一近的位置,想起到处找不到沈惟一还有些后怕,“这孩子,怎么就在假山里睡着了,奴婢去时光在外边喊了几声,往日惟一听见声儿就会出来,也是我大意,没想着进去看一眼。”
沈沛白道:“没事,惟一不会乱跑。”说着,不断往沈惟一的海棠木碗里夹红烧肉,沈惟一吃的很香,唇边沾了不少油痕,沈沛白想给他擦擦,他已经低头舔了唇角一圈,以为低头就能借助桌布遮挡不被人发现。一抬头,发现沈沛白正盯着他看。
“哥哥,我还要。”沈惟一笑得没心没肺,丝毫不担心被沈沛白看见他的小动作,还喊着要再吃。
沈沛白轻笑出声,像照顾小宝宝一样先给沈惟一擦擦没舔干净的唇角,给沈惟一夹排骨放进碗里,吃几块儿肉就得配一些蔬菜,要营养均衡,再来一碗药膳汤,就惦记沈惟一喝羊奶长大所以看着瘦弱这件事,挺想把沈惟一养得白白胖胖。
沈惟一晚上喝水太多,一喝再喝,天亮时成功尿床。
沈沛白已经早早去私塾学习,沈惟一醒来时发现被子里异样都惊呆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许久才恢复神志。
这么大了还尿床,沈惟一羞得脑袋冒烟,打自己两下,心虚的拖被子要换。
但他太小了,换不了,忽然恼羞成怒,气得“哼”了一声,掐自己手背以示惩罚,随后不怎么熟练的换掉亵裤,再叫来丫鬟换被,奶凶奶凶的候在一旁,很有气势地警告她们不许说出去。
等沈沛白回来,立即瘪嘴委屈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沈沛白问了好久,才知道孩子今天尿床的事,幸好今日回家给沈惟一带了礼物,又安慰几句,摸着沈惟一自己把自己掐伤的手背轻轻吹吹,才把人哄好。
酷暑褪去,沈惟一入学了。
除了第一天是沈沛白送,其余时候都是沈夫人接送,偶尔有事耽搁,需要去庄子一趟,就得福伯接送。
沈惟一新学了“爹爹”这个称呼怎么写,回家就趴书房地上耐心练习,一遍又一遍,写一个字念一个字。
“爹……爹……”
嗓音清脆,奶声奶气,抑扬顿挫。
他练了好多遍,挑出写的最好看的一副吹干墨水,躺地上翘着脚脚举高了纸看自己写的字,心情无比愉悦地念着:“爹爹,爹爹……”
脚丫子都透着开心,翻来覆去看,看着看着想起每一个被爹爹拥着入睡的夜,嘻嘻嘻笑出声,把自己哄的很开心。
想让爹爹也开心。沈惟一脑瓜子一转,选出自己写得最好看的一副,举着宣纸往外跑,想找福伯给他框起来。
一不小心踩空,摔下台阶,扑倒好几盆花。
顾不上宣纸了,手忙脚乱把花重新扶起,去厨房找盆挖土种上,再扫扫地面泥土和落花,总算把花救活。
心虚不已地擦擦脑门上的汗,看看天色,爹爹也该回家了,沈惟一叫人打来水,洗洗手抹抹脸,换了身干净衣服出去接爹爹。
“爹爹!”
刚看见沈沛白马车,沈惟一就好开心地跑过去迎接,又是扶人又是推轮椅,给他累的,走几步就不推了,爬沈沛白身上要抱。
沈沛白把人抱稳了,笑问:“这么懒呢你,是不是小懒猪?”
沈惟一嘿嘿嘿笑,说:“不是啊,是惟一。”
今日晚饭出了状况。
装豆子的盆不翼而飞,留下满地豆子,厨房不得不重新换菜。后厨只有沈惟一会去捣蛋,众人不约而同默认是他。
沈惟一听说后很生气,跟他们说:“不是我!”
没人怪他,就算是他也不会有人说他,但沈惟一觉得他们就是都认为是他。
好生气,气得跑沈沛白书房要说法。
沈沛白说:“没关系,我知道不是惟一。”
沈沛白越相信他,他就越委屈。
“我去厨房的时候盆已经在地上了,我还捡了一些豆子起来,是我告诉他们豆子洒了的!”沈惟一委屈巴巴喊,“怎么可以冤枉我!”
小孩儿睁着一双大眼睛,两颗水汪汪的泪珠悬在眼尾将落不落,就这么仰头倔强的看着沈沛白,委屈到不行。
沈沛白很相信他,把人搂进怀里说:“是他们冤枉惟一了,对吗?”
沈惟一气汹汹道:“对着呢。”
沈沛白也觉得孩子不该受委屈,当即去厨房说清楚,或许豆子就是自己倒的,又或许厨房忙碌时被人不小心碰到的,总之,沈惟一去捡盆时就已经倒了,盆里没东西沈惟一才拿走的。
解释清楚了,厨房的人也和沈惟一道歉。
沈惟一还是生气,即使沈沛白说带他出去逛夜市玩,他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这次是真的在搞破坏,出门时一脚把看门狗的食盆给踢了,惹得大狗汪汪叫。
沈沛白变了脸色,问:“沈惟一,为什么踢狗盆?”
沈惟一幼稚道:“我心里有气,我不让狗吃饭!”
“狗招你惹你了?”沈沛白不悦道。
狗狗叫人安抚住,重新打来饭菜后警惕地盯着沈惟一,边吃边防。
沈惟一不高兴,呜呜大哭。
“怎么还哭呢你?你踢狗盆,狗都没咬你。”沈沛白给他抹眼泪。算了,不出门了,回屋吧。
沈惟一见不得他爹爹替狗说话,悲伤道:“爹爹喜欢狗,不喜欢惟一!”
这小孩儿,还拉不走了,沈沛白叹气,把人抱回屋哄,好不容易哄好。
隔天沈惟一找豆子撒气,找厨房要来一盆豆子满地撒,边撒边踩,怪豆子无缘无故倒地害他被冤枉。
沈沛白无奈,凶了他。沈惟一记仇,半天不理沈沛白,在地上抓豆子玩。
没一会儿沈惟一端着盆过来,小手举过头顶,很开心道:“爹爹你看!我捡好了哦!”
他忘记他还在生气了,笑得比蜜还甜。
沈沛白也笑,问:“不生我气了?”
想起来了,沈惟一想起来了!他还在生气!这次可不好哄了,不能轻易被哄好。
“哼。”沈惟一瞬间垮脸,侧过身去抱着自己胳膊,往前走几步提了小水壶给花浇水。
沈沛白提醒道:“别浇太多,不然花会死。”
沈惟一回头,眼神都透着崇拜问:“爹爹怎么懂那么多啊?我就不懂。”
这次沈沛白不敢提醒他他还在生气,笑道:“我是过来人,所以比你多懂一点点。”
沈惟一又忘记自己还在生气了,笑着往回跑,双手撑沈沛白膝盖上仰头好奇问:“过来人?从哪里过来?我们一个地方过来的吗?”
“嗯……对。”沈沛白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不解释。
沈惟一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沈沛白还没想好哄人的招,小孩子已经蹦蹦跶跶送他去看刚开的花。
“爹爹!我刚刚浇过水,这朵花就开了,好漂亮好漂亮!”
沈沛白顺势夸道:“那真是多亏了惟一哦,不然这花就开不了了。”
小孩子得意,提着小水壶继续给其他花浇水,小脸上满是乖巧笑意。
临近十五岁生日,不知怎的沈沛白总是感觉不舒服,不是夜里头疼,便是晨起时心思恍惚,还得沈惟一叫他起床。他没告诉阿爹阿娘异样,照常每天该忙什么便忙什么。
秋色晚来,小朋友们收拾收拾准备踏秋,沈沛白吩咐下去,早早便为沈惟一收好包裹,陆家的马车来门前催促一起出发时,沈沛白刚好送沈惟一与阿娘出门。
阿娘进了自家马车,对沈沛白说:“回去吧沛白,惟一我看着呢。”正好那附近有寺庙,沈夫人想去祈祈福,近日沈沛白看着精神不大好,她有些担心。
沈惟一已经在自家马车里坐好,探出个脑袋笑着朝沈沛白挥手,“我跟夫人走了哦,爹爹想我就看看小虎。”
这一年里阿爹阿娘没少担惊受怕,沈沛白表面淡定,私下也会忧愁,还不能让人发觉,他若先乱了,只怕家中又会请大夫住家,恨不得与他同住一起随时看着,那样真的很像一个废物,他不愿意那样。
好在明日重阳节,马上十五岁,熬过了,以后阿爹阿娘都不用再为他担惊受怕。
晚风里染上些许凉意,沈沛白在前院等沈惟一回来时就感觉容易出神,下人给他递上薄被,还是感觉寒冷,回了房间继续等,晚饭也没吃,福伯惦记他,给备了零嘴放房间,饿了就能吃。
阿爹在庄子吃的,阿娘和沈惟一都在外面吃好回来,沈惟一刚回来便喋喋不休讲述游玩趣事,讲好看的花,天上飞走的云,讲和辰辰分享零嘴,还与夫人一同去山中祈福,晚饭吃的斋饭,没有肉肉,但很好吃。
就连沈沛白带他去沐浴时也还在说,“哥哥你知道吗?那条溪好漂亮,溪里飘满枫叶,我看见小鱼跃出水面,有个小朋友差点掉溪里,被我拽住后领只掉下去一只脚,但鞋子湿了,吓得他哇哇大哭,我还得去叫大人来哄那个小朋友,夫人夸我很勇敢呢!”
沈惟一颇为骄傲,自己往水面添加不少花瓣,喜欢香香的味道,沈沛白鼻子有些堵,声音跟平常听着不太一样,“惟一是最勇敢最厉害最聪明的小朋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沈惟一心安理得地接受夸赞,“那是。”
然后要听睡前故事,沈沛白早准备好今日的睡前故事,在沈惟一回来前看过一遍,记得大致,他有些疲惫地闭着眼,以为自己很清醒的讲了一个连贯的故事,没想到沈惟一越听越不对,从他身上爬起来,晃他肩膀问:“哥哥?你怎么胡言乱语了?”
沈沛白想睁眼瞧瞧,但感觉有些乏力,“我讲什么了?”
“鱼哪里能生凤凰呀?荷塘里的藕也不会说话,小狗更不能考上状元。”
“……”
沈沛白眨眨眼,反应过来道,“哦……我说错了……”
那考上状元的是谁呢?荷塘里的藕又是谁吃的,鱼儿有说吗?
沈沛白视野模糊,思绪混沌,意识昏沉,想不清自己要讲的到底是什么故事,沈惟一安静等着,等了太久,拉拉他手指,很小声很小声问:“哥哥怎么了?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
沈惟一的声音唤醒沈沛白理智。
拉拉沈惟一的小枕头拦在沈惟一后背,沈沛白自己冷,觉得沈惟一也会冷,拿被子把两人盖的密不透风,虚声道:“明天重新讲好吗?今晚有点困,想睡觉。”
“唔——”沈惟一望着头顶帐子,思忖后点头,“好吧。”
其实清州最近的夜晚没有很冷,沈惟一半夜被热醒,觉得自己像被大火炉困住,挨着沈沛白的手烫烫的,热热的,随手摸了摸,发现沈沛白衣衫都快湿透,身上温度烫得吓人。
“爹爹,你怎么了?”沈惟一揉揉眼睛,睁着一只眼问,“是太暑热了吗?”
往常夜里沈惟一不小心在梦里嘟囔出声沈沛白都是会醒的,这次都开口叫他了还不醒,沈惟一推推他,又叫着:“爹爹,醒醒,你身上好烫。”
掀开被子又碰碰沈沛白,“不舒服吗爹爹?要不要喝水?”
这样都还不醒,沈惟一感到害怕,加大力度一直推着,高声道:“爹爹!你怎么了啊?你醒醒!”
再一摸沈沛白额头,烫得沈惟一下意识把手缩回来,摸黑爬下床点好灯一看,沈沛白衣襟都快湿透,鬓角的发丝也被打湿,而沈沛白闭着双眼,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沈惟一吓坏了,鞋都没穿,赤脚跑出去找离他们房间最近的宋锐,疯狂拍门,慌乱的声音打破夜的宁静。
“宋锐哥哥!救爹爹!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