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放学的时候,因为物理卷子很晚才印出来,所以放学玩了一会儿。锦华心思比较细,因为觉得有愧于我,很早就跑了出去,程远下周要当升旗手,所以提前去训练,7路小分队就只剩了我一个人。
古辞站在门口,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得没剩几个才进来,看他的表情我还以为是有重要“机密”,他的手抓着书包锁扣,自我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问:“阿姨说晚上有点事情,所以让你来我家吃饭,你可以吗?”
“啊?”,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好,“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家煮东西吃的。”
“阿姨说你没有钥匙。”古辞补充。
天有绝人之路。
“实在不好意思了,等上学给你带好吃的。”礼尚往来的思想根深蒂固的人是这样的。
“谢了。”古辞说。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我悄悄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真的太官方而且太客气了。我明明可以跟别人开玩笑,但是对古辞,我总是谨小慎微。
车窗的风带着暮色的余温,天边飘着很美的晚霞,残阳渐渐消失殆尽,路灯的光把树影拉的很长。
古辞抱着书包和我并排做在一起,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好像被座位分成了两个世界。
总不能这一路都这样保持沉默,气氛只会变得越来越僵硬,于是我鼓起勇气开口问:“你真的只读过一遍?红楼梦?吗?”
他转过头看着我,想了一下:“刚上初中的时候,我妈给我寄了一本英译版的?红楼梦?,我当时特别开心,用了很长时间一页一页地查词典去读,所以印象比较深。”
“所以你读的还是英译版的红楼?”我惊。
“咚”脆弱的心灵又被击中了。
“读英译版很难感受到文章的意境和人物的心境,所以我有对照着原版看。”古辞说。
“这话曹雪芹听了都能泪目。”我感慨。
他笑。
古辞这个人总是在人不明所以的时候明目张胆的笑,而且笑得很好看,所以让人气都生不起来。
“我们晚上吃什么?”我问。
他转头:“我们?”
我承认我有一点慌了,人在紧张的时候小动作就会很多,我一边嫌刘海很碍眼,一边又觉得这冷吹的人无地自容。
“你猜。”古辞笑着说。
我脱口而出:“燕麦和胡萝卜。”
古辞:“... ...”
一张八人位的大红木圆桌只有三个人吃饭,而且是隔得很远,我们三个人连起来正好是奔驰模型。
古辞的父亲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却下的厨房,他一个人做好了一桌子菜,蒸煮炸全不在话下。他穿了一件蓝色暗纹衬衫,带着一个无框眼镜,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语气很温和。
“今天是拖小千的福,我们父子俩才能坐在一起吃顿饭,我也是很多年没有下过厨了,小千你将就着吃,叔叔准备了点水果,饭后你们俩洗洗吃。”古辞的父亲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坐在他们家里,虽然灯光亮如白昼,但总感觉周围有一种阴森的感觉,后背发凉。
“谢谢叔叔,超好吃。”我是配合的说。
“好吃就多吃点,你和小辞在一个班吗?”古叔叔问。
“不在,我在五班。”我回答。
“这样啊,我工作比较忙,平时小辞一个人住,他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他。小辞平时在学校跟同学关系好不好,学习成绩怎样?”
他当着古辞的面问我这种问题,我已经在替古辞感到头皮发麻了,不过好在他遇到的人是我。
“古辞年级第一。”我自豪地说,好像考年级第一的人是我。害,好汉不提当年勇,谁年轻的时候还没考过年级第一呢。
然后眼见着古辞夹起来的芹菜掉回了盘子里,我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古叔叔的表情依旧看不出变化,不得不说这父子俩身上淡淡的感觉倒是如出一辙。
“那小千呢?”古叔叔问。
“我啊?我成绩一般,是他的好几百倍。”虽然听着有自谦的成分,但确实如此。
不过怎么听起来有怪怪的... ...
古辞又在明目张胆的偷笑!
我强调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排名年级好几百,‘革命’仍需努力。”
“小千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古叔叔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还是满意地那种。
坦白说,这么多年拼了老命的学习,我妈都没夸过我一句上进,反而总觉得还是不够努力。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差点老泪纵横。
只是古叔叔一直在照顾我的情绪,把古辞晾在一边,我觉得他应该心里很落寞吧。他们父子俩像两个说不上话的陌生人,这种日常上的问题他宁可问我,也不问古辞。
他一声声“小辞”,明明是很亲昵的称呼,却冰冷地不带一点感情。
长期活在父母监视下的我,竟然有一点心疼被完全放养的古辞,他应该很渴望有人问一句关心的话。
“我会向古辞学习的!”说这句话是为了让古叔叔多聊点古辞。
“他... ...”古叔叔欲言又止。
“古辞艺术节还扮演了罗密欧,参演了话剧。”我补充到。
“确实很不错。”古叔叔用点评地语气说,只是这种语气让人听着很别扭。
古辞低着头数着碗里的米粒,再也没张过嘴。看着他的样子,我反而内疚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伤了他的心。
到八点半的时候,古叔叔穿上外套,拎上公文包,准备出门。
“小千,叔叔公司还有事,你自己洗水果吃。”他留着这句话就走了,房间内只剩下了我和古辞。
然后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安静,安静到钟表声格外响,齿轮转动的声音清晰入耳。
因为实在无聊,我放眼看周围的陈设,果然冰冷地没有一点人情味,更像是古玩城里的样品间,一块形态扭曲的化石端坐在沙发旁,看第一眼的时候,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有很多问题,但是我觉得贸然问别的私事,也不太好。
注意到一个摆放着白瓷的红木小桌上放着一个相框,上面有一对母子和一只白鲸的合影,想来是古辞小时候和他的母亲拍的。
“这是你小时候吗?好可爱啊!”总算是找到了一点话题。
古辞从一旁的椅子上走过来,他拿起相框递给我:“你还记得这里吗?”
我一头雾水:“这是哪里?”
古辞的眼神暗了些许:“海洋馆。”
“哦、原来是海洋馆啊,我记得你说过在这里有一个人把海豹当成了闪电。”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说这段故事吧。
“你看后边有只白鲸。”古辞说。
“是啊,刚好这只白鲸在看向你们。就是这照片是不是拍的有点歪?”我笑。
“所以说,怎么有人拍歪了还那么高兴。”古辞看向我。
“你别看我啊,我从来不给别人拍照的,而且我超级细心,根本不可能拍歪。”我心虚的说,这么说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一段过去。
我爸妈年轻的时候没钱去拍婚纱照,等到我长大一点在家里拍的,现在挂在墙上那张就是我拍的。
刚好倾斜四十五度。
见到古辞又陷入了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沉默,我看着照片说:“阿姨真美。”
“我已经有六年没见过我妈,她一直在英国没回来过。”古辞说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可是总是看着他这幅样子,我反而希望他能流露一点思念和伤心。
他拿着相框站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长达六年的思念之中,他一个孤单单地成长,在母离父舍的环境中,他长成了现在的古辞。我不敢去想,如果这些年中有任何一年他因为坚持不下去而走上错误的路,该会有多么令人遗憾。
“古辞,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提到了你的伤心处。”无力的道歉。
“没关系,我妈又不是不回来了,她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的。”他轻笑,有一点苦涩。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鼻尖酸了一下,我的第六感让我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然后在心底偷偷害怕。
“我想她应该很爱你,只是迫不得已才没办法回来看你的吧。古辞,其实我很羡慕你,你能有自己选择的自由,而我没有。”这是我的心里话。
“她在英国过得很好,所以我也要很好,这样她才不会担心。”,古辞放下相框走过来,从挂在墙边的书包中拿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千松茶,把你手机号写下来。”
“我没手机。”,天上到底能不能掉下来个手机给我,然后我想到了程远当时也是这么问我的,“但是我有电脑,扣扣号可以吗?”
“也行。”古辞说。
他看了一会儿手机,对我说:“阿姨说要是在你们家地毯下面,电闸在客厅的油画旁边。”
我心想我妈怎么跟他说的这么详细,万一古辞要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面兽心鬼,改天半夜闯进我们家怎么办。
不过,我们家全部家当加起来可能还没左边这个块丑化石值钱。
他把古叔叔买的水果全都拎着,把我送到了梅花树下,月光很亮,只是温度很低。
”这个给你。”,他把水果袋递给我,“记得锁好门”。
这呆瓜一个都不给自己留,我怎么可能要他的水果,不知道是不是向北风借的胆子,我抬头笑着问:“古辞,你是不是有个在英国的前女友?”
古辞的眉毛挤在了一起,像一只头顶冒出问号的小白狗:“你在想什么?”
“你紧张了!”我指着他的心口,捂着嘴偷笑。认识古辞这么久,第一次看他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我没有。”古辞的五官都在“自证清白”。
“我不信。”鬼才信。
“真的没有。”他无奈摇摇头,我感觉下一秒就是小白狗甩尾巴。
“那你从来没有过喜欢的人吗?”我又问。
古辞看着我,他没有回答。
我笑。
十几岁正是羞涩的年纪,本宫可以理解,正常正常,这下看来是被我戳到心眼子了。
想到这,我觉得自己像冷宫里年老色衰的妃子,在看一位芝兰玉树的少年。言情小说看多了就是代入感很强。(戏很多
“古辞,我是真心希望你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我坦诚道。
因为我希望他六年内确实的爱能够得到弥补,可是我又害怕他因为这些经历而不敢去喜欢一个人。
“千松茶,其实我... ...”
他该不会又要解释了吧。
“打住!”,我打断古辞的施法,“我相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管是土耳其还是马来西亚。”
惹古辞的感觉好有意思,我笑着一口气跑了上楼。
说实话,一个人住在灯光不是很亮的房子里,难免有点害怕,更何况我本来就很怕黑。扣扣响了声,吓得我抱着椅子靠近电脑。
【古辛舌】:“你睡了吗?”
古辞这个人可真矛盾,用这么死板的网名,却顶着一个可爱的库洛米头像,
【退堂鼓表演艺术家】:“还没。”
【古辛舌】:“那么请大艺术家到窗前来一下。”
【退堂鼓表演艺术家】:“... ... ?”
【古辛舌】:“我晚上习惯开着窗户,如果你遇到什么事的话,直接从窗台喊我。”
紧接着他又发了一条。
【古辛舌】:“是阿姨说让我这两天和你相互照应一下。”
【退堂鼓表演艺术家】:“外边零下好几度,你不冷吗?”
【古辛舌】:“[微笑]”
这个表情怎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大冬天的他最好是别冻成狗。
我走到窗前,古辞站在窗户前,他的身后是明亮的,可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他好瘦,身影薄薄的一片。
“古辞。”突然好想喊他一声。
“怎么了?”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传过来的时候变得好小。
“祝你做个好梦。”我说。
“晚安。”
这一声温柔的晚安,在十一月末的北风中,带来了一丝莫名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