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槐 第11章 第 11 章

16、

化学办公室就在一层的最深处，天暗了下来，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左拐时便看到一扇门的光照亮了走廊的深处，门口处挂着一块用太空泥装饰的小黑板，上边工整地写着这周的教学计划，办公室内几个同学蹲在地上给各个班级分试卷。

这一路上我和程远都没说话，我在前面走，他就在后边跟着我。

复婷婷见我们来从抽屉里拿出两张表格，分别递给我我和程远。一张是学校的社团纳新介绍，一张是团支书自荐书。

“千松茶，你回头挑一个课间给大家介绍一下社团纳新的时间和安排，具体的社团和详细的介绍晚自习教务会上传到电子班牌上，这张表你介绍完签上字送回级部办公室交到主任桌上。”，复婷婷一边说一边整理好了今天晚上的化学作业，“程远你把这张表填完送到团支部，咱们班之前的团支书张哲转去了分校，你记得跟他们说把张哲的团员档案也转过去。”

我甚至对这位叫张哲的团支书没有一点形象... ...

复婷婷看了一眼表，说：“你们俩现在先去大礼堂开新生班干部大会，到时候按班级坐就行。”

她给了我们两个人一把伞，就拎着公文包和办公室其他老师一起去开化学组的教研会。

天公不作美，不知道窗外什么时候下了雨，起初的雨应该不大，玻璃上并没有雨痕，只是我们走到天井的时候，雨越下得越来越大，溅起的水花冰冷的砸在裤腿上。

风不小，程远说他来打伞。

这确实是我心有余而立不足，他个子比我高很多，我要是给他打伞的话估计要踮着脚尖，然后目睹雨伞被大风送上天。

要不是初中天天背着一个大沉书包到处跑，我觉得自己至少还能长个十厘米，直奔幺八零。

从教学楼到行政楼的大礼堂并不近，斜雨不留情的砸到了我的肩膀上，校服短袖很快就湿了大半。雨伞很小，我们两个人并排走根本不可能全部被雨伞挡住，更何况雨下得很急。

走着走着我转头时发现，程远早已从我的身侧走到了我的身后，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挡住了伞边溅起来的水花，低头看，我的肩膀处也在伞下。

他的脚步一直在适应我的步伐，所以我起初都没有察觉到他走到了我的身后，我们两个人也没有因为步伐混乱而绊倒。我转头看他时，身后那只落汤鸡的上半身早就湿透了，发梢上的水顺着鼻峰落下，脸上还粘着几滴水珠，天雨给他洗了个澡。

“你不用都给我打着的！”

说出口的几个字被风冲散，没说出口的几句话，到楼前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行政楼前跑进去几只湿漉漉的落汤鸡，程远收伞时的样子跟他们差不多，他抖了抖发梢上的水，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摇头，摘下眼镜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抬头看眼前的程远的眼镜也糊成一片，他单手支着长伞，像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

好好笑，我仰着头一边甩着眼镜一边笑，人要是能看得见自己的表情，我相信我看到的样子肯定特别傻又特别嚣张。

程远就站在前面看着我笑，不明所以，他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头雾水地问：“你笑什么？”

我刚要说，结果一用力竟然把手中的眼镜子甩了出去，落地声被雨声吞噬，不明方位。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从我的脸上转移到了程远的脸上，这次他笑的原因显而易见。

当程远拎着我的眼镜回来的时候，我一边骂着雨天一边郁闷，一边又良心大发感慨自己的眼镜子跟着自己遭老罪了。

他还没笑完，一边把眼镜递给我一边笑得咧着嘴说：“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眼镜甩飞了？”

很好笑吗？就这么好笑？

“怎么会有人支着伞像个老大爷拄拐杖。”语气平淡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面无表情的反击，就当是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眼见着程远的笑容收敛了一点，随后又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笑声混在了雨声中。站在原地看着我的他，突然开口说：

“你也像个小老太太。”

... ...

大会开到一半的时候，礼堂内的气温升了上来，这次参会的除了各年级的班委还有高二的学长学姐，大礼堂内人满为患。各年级的班委坐在前排，后排和二层坐着高二年级的学长学姐，后侧一位同学说是高二的同学刚开完了选课指导大会，因为下大了雨，所以就被安排留下来听班委大会。

看着身后和高层坐满的人，我不由得心里有点紧张，这些人加起来能有我初中人数的好几倍，对我来说确实是从见过的大场面。

贴在身上的校服短袖渐渐变干，我转头看程远的上衣依旧水透，我巴不得刚才被淋得湿漉漉的人是我，我希望他能注意不到我的状态，这样心里就不会有压力。

我只想周围的人都对我不冷不热，就算是忽视也没关系，这样我就可以装出一副对所有事情云淡风轻的样子。

程远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服，低头小声对我说：“班长，你说淋雨会不会脱发？”

“不知道哎，等我周末回家查一下。”我说。

他看着我笑，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用手挡在前面说：“不用查，我的意思是，别变成老张头那样。”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台上的张主任，稀疏的头发遮不住他的才华，看的出来他命中就是要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人，确实足够耀眼夺目。

他一派要做法的样子在身前比划，十指交叉抱在胸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看起来像一只戴着眼镜的呆呆的大狗狗。

他说功德不能笑没了，要攒一攒。

“肖笑有这么一系列动作，她说各家都信一点，多多益善。”我给他做了一套肖笑的独家动作，确实很相似。

“你的同桌？”他问。

我点点头，“她特别神奇，不仅人很有趣，而且还是百事通。”

“我只知道，咱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是3548。”他又笑。

恰巧讲台上的老张头讲到了十月份的科技节的事情，他说学生要注重养成理科思维，了解科学拓展知识，培养学科素养，积极参与学校组织的科学实验，争取成为在科学研究和国防科技领域有用的人才。

“靠你了同学。”我模仿着老张头的语气对一旁的程远语重心长地说。

程远沉默了三秒，摇头叹了口气说：“我喜欢历史。”

“抱一丝。”气氛有点尬，我的脸上挂着一个僵硬的笑，两根手指撕着手皮。

老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术业有专攻，看来我们两个人都是对理科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张头又很巧地讲到了职业规划，程远听他一番慷慨激情的演讲后，说：“将来不一定能有机会从事相关的工作，只是单纯的喜欢历史。我很喜欢了解不同时空发生的历史事件，去感受在当时的政治历史背景下产生的思想精华，有的时候我会去想象几千年的人是如何生活和思考，很奇妙对吧？”

“按你的思路去想，确实很奇妙，要是能做一场梦，和几千年前的人对话就好了，我也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们。”程远谈历史的时候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特别的状态，这个时刻的他褪去了开玩笑时的风趣，变得沉稳和古质。他坦诚地讲自己对历史的喜欢，我认真的想然后回答。

“遗憾的是，我们能通过史书和遗迹去了解他们生活的时代，可是他们却永远见不到对于他们来说的未来，也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程远站在了几千年前古人的角度看现在，不由得替他们感到一丝无力。

“几百或者几千年后，我也也会成为后世人口中的前人，现在的我们也无法预测未来，所以我觉得过好眼前的现在就是最重要的。”脱口而出的回答也许只是为了弥补对无能为力的事情的遗憾，我一直觉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眼下的就是最重要的。

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眼下的瞬间构成的，对过去的遗憾和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感伤，都是现在独特的一部分。

不知道怎么就聊了起来，从职业规划到人类的历史，最后话题又回到了当下。

程远说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和我分享自己的好多想法。

我说大概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一个沧桑的小老太太。

他说我怎么这么记仇。

我说因为老子生性凉薄！

最后一句话还没来来得及从嘴里送出来，本倒霉蛋子就被老张头点上台分享对如何调动班上同学上班会课的兴趣的想法。

突然有点后悔没有认真做程远那一套动作，笑了老张头半天，结果好像报应一样被他从一百二十个人中选中，占了一半那束本属于他一个人的光。

站在台上我的腿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话筒里好像抽搐一般在我的手上不受控制，老张头注意到了我的紧张，又问：“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全班同学都集中注意力。”

全班同学都集中注意力。

难道是... ...

“发一套数学卷子？”我弱弱地回答，看向老张头的眼神飘忽不定。

台下一片哗然，原本低着头打瞌睡的二层学长学姐突然提起了精神，一瞬间我成了无数目光的焦点。

此时台上的我眼见着台下人头攒动，却根本看不清任何一张脸以及他们脸上的表情，我的耳朵灵敏了很多，听见左后方传来一声：“没毛病，难道她真是个天才？”

虽然台下笑声不断，但是听到这么一句话我反而自信了起来，看向老张头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反倒是老张头自己迷茫了起来。

“对于这位同学的想法我持保留意见啊，咱们再听听别的同学的想法。”

无罪释放。

比我想象的要轻松，我以为老张头还会让我展开说说，在台上的几秒我甚至已经开始构思，好在他没给我自我发挥的机会。

我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程远笑成一团歪在座位上，我看着他眼角带泪，心想不过是奖励班会课一套数学卷子，倒也不至于感恩涕零。

我没想到的是，随后被叫上去的几位同学并没有在我的想法上发扬光大，反而是复制粘贴，老张头面对同学说的“奖励一套英语卷子”和“奖励一套物理卷子”反复强调这是一节班会课。

最后，他不得不将自己锦囊里的妙计全盘托出。

“不愧是数学课代表，确实令人感动。”程远笑到乏力后说，平时确实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笑点低到海平面以下的人。

“难道你有别的意见？”我问。

他说：“不敢不敢。”

鬼才信。

听完班委大会反而让人压力倍增，主人的分享对于经验老到的人来说是锦上添花，可是对于小白来说却是像在听天书。

有字天书，只认得字，不明其意，更不知如何运用。

“感觉当班长好难，听理论容易去实践难，听完这场会虽然有了方向但是还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直以来我都是只会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去带领一个班级。”叹气是没有用的，这些话说出来以后还是觉得自己好颓。

“你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能帮助大家把事情一起做好。”程远说。

“千真万确？”

“我相信你。”

他说他相信我，即使我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即使我还什么都没开始做。

但这一刻，我确实因为有了别人的信任，而充满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