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语几人沿着佛像的基座转出弥勒殿,来到大相国寺的后园。后园的中心建筑便是高耸入云的资圣阁,这座三层的阁楼,高达百尺,五檐滴水,气势恢宏。广场被分成两个区域,前半部分是书籍、古玩、字画、香料、药材的铺位。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如果眼力好,甚至能买到许多珍贵文物,如宋祁的《唐史稿》原件、绝版的《春秋繁露》、三代的青铜器和碑文拓片等等。前半部分则是上元节期间特意搭建的表演区域。
张若芸拉着燕不语,饶有兴致地说:“我听李先生说,她年轻的时候,每月都和她相公一起来呢,一边买零食一边买古玩拓片,然后才回家呢。”
燕不语笑着说到:“好像很有趣呢,可是如何分辨真伪呢?”
张茗萱坏笑着说:“喜欢哪个就买呗,等过几百年不也是古物了么?”
燕不语回嘴道:“那我直接买新的好不好啊?”
张茗萱故作严肃地说:“新的怎么能有古物的韵味?重要的是眼力...不语可能没那个眼力吧。”
张若芸笑着给不语解围:“不过...买东西也讲缘分,说不定不语看上的就是个稀世珍宝呢。”
燕不语挠挠头:“那我要是买了个假的,岂不是亏了?”
邢秉懿微笑着说到:“也不一定,买东西不仅仅是为了收藏,更是为了享受这个过程。你在这里淘东西,体验其中的乐趣,也是一种收获啊。”
燕不语点头表示赞同:“那我就当是来体验的吧。”
这时,一个外穿左衽皮袍、内穿长衫的商人所卖的东西吸引了张若芸的注意,于是和燕不语来到摊位前,张若芸道:“这个壶的样子好特别啊。”
看此人服饰上有些近似契丹人的装扮,但发型又同汉人,右眉尾有一道伤疤,看面容像是刚生过病一样。此人所卖的乃是契丹人所用的水壶,对于宋人来说不太实用。燕不语解释到:“这是辽国的鸡冠壶啊。为了挂在马鞍上所以做成这个形状的,并且在鸡冠的位置挖个洞方便穿绳子。”
张若芸拿起白色陶土的鸡冠壶,兴奋地说:“这个好可爱啊,就买这个吧。”
商人一看有人愿意买壶,连忙说到:“这个可是古物...要买的话,怎么也要三千钱...”他说话有气无力,的确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不过要价也确实够黑。
燕不语心想:“契丹立国才多少年啊,这个鸡冠壶怎么能是古物呢,我看就是他自己用的壶吧...”但是看到张若芸如获至宝地抱着壶的样子和满眼期待的眼神,心里顿时软了下来,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说到:“嗯...芸芸喜欢,我就买买给你吧。”
于是,燕不语也没有讲价,付钱给这个商人。商人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估计也是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价格居然真能卖出去,稍微迟疑了一下,又掏出一块玉佩说到:“这个是...买壶送的!”
燕不语心想:“算你还有点良心。”
张若芸接过来看了一下,说到:“好奇怪的形状啊,像是鸟又不像鸟...”
商人慌忙解释:“是我前几年捡的...不是,是和壶一起挖出来的...”
燕不语心想:“差点说漏了吧...”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觉得这块玉佩倒是有些历史的痕迹,虽然商人的话不可信,但玉佩本身倒是不错。
张若芸倒是不以为意,抱着鸡冠壶收起玉佩,说了声谢谢,拉着燕不语去找张茗萱二人。张茗萱听到买壶的经过和价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燕不语,仿佛在说“上当了吧。”燕不语也只好假装没看到。
几人走出市场区,穿过热闹的摊位和人群,来到了广场的后半部分,这里是表演区域,临近高耸入云的资圣阁。在这里,以新搭起的彩台作为中心舞台,这彩台专门为角抵而设,称为相国寺露台争角,或俗称为相蓝相扑。相国寺争角是半官方半市井合办的活动,因此开擂有一套严格的流程,必须先择一名虎贲郎将中善相扑者镇擂,确保擂台的权威和公正。只有在这名镇擂官到位后,擂台才会正式开放。登台的选手多种多样,既有御前禁军中称为“内等子”相扑好手,也有来自各路、州的民间相扑高手。当然,还有那些因为一时冲动而登台的市井子弟。这些人各显身手,为争夺银杯、彩缎、锦袄等奖品而奋力拼搏。而对于败者来说,医药费自理和卧床数日则是他们必须承担的后果。
四人中,张茗萱和燕不语是喜欢看角抵的,他们对此充满了期待。而邢秉懿和张若芸虽然对角抵兴趣不大,但由于相国寺争角是每年上元节最热闹的节目之一,他们也愿意随大家一起来凑凑热闹。在这里,无论是军人、士子、百姓还是官员,都纷纷前来观战,为这个热闹的节日增添了一份欢庆的气氛。
擂台还没有开始,几人便先找了个地方坐下。刚刚坐定,便有几个小厮拿着篮子走过来,递上瓜子、花生等干果。燕不语习惯性地从怀中掏出些钱来付了赏钱。这种称为“撒暂”的行为在汴京的茶馆、酒楼、勾栏瓦舍非常常见,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一种习以为常的情景。
燕不语坐在座位上四处张望时,忽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閤门祗候刘锜。燕不语高兴地喊道:“锜叔,你也来了啊!” 刘锜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身材高大,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他是军人出身,自然对相扑这类活动兴趣盎然,同时也是喜欢凑热闹之人。
听到燕不语的喊声,刘锜起身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燕不语的头,说到:“就比你大十岁,不是说好叫大哥的么?怎么又叫叔...” 刘锜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他与燕不语关系亲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像兄弟一般。
刘锜随即和邢秉懿、张若芸、张茗萱几人打了招呼,然后介绍了自己同行的人:“这位是马扩,武举出身,今天也是特意来看相扑的。” 马扩看上去白面细眉,完全不像武人。这让燕不语心中暗想:“此人一副书生的模样,居然是武举出身,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燕不语对马扩拱手见礼,马扩也礼貌地回礼。张茗萱和燕不语听说马扩是武举,自然高兴。他们平时看相扑只是图个热闹,而今天有了马扩这个专业人士,便可以请教更多关于相扑的技巧和门道。
正当几人寒暄之际,场上的锣鼓声骤然响起,宣布擂台正式开始。一个身材高大的镇擂官走上擂台,向四方观众行礼后,开始宣布争角的规矩和禁忌。大体上就是:不得下死手、点到为止、以武会友等等这些陈词滥调。
张茗萱用眼神示意燕不语去问问马扩是否知道这位镇擂官的身份。燕不语领会到张茗萱的意思,便转向马扩,礼貌地问道:“马...叔叔,这镇擂官是何人啊?”
燕不语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马扩一愣,就连一旁正在喝茶的刘锜也差点把刚入口的茶水笑喷了出去。马扩带着几分尴尬和无奈笑着说到:“你管刘兄叫大哥,我还比他小几岁,怎么就成了叔叔了?”刘锜听到这话,坏笑着拍了拍马扩的肩膀,调侃道:“估计是你长得老吧!”并朝着燕不语竖起了大指表示“叫的好”。
燕不语见状,连忙改口道:“马兄,是马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马扩笑着锤了刘锜一拳,然后转头对燕不语解释到:“此人名叫韩通,诨名叫做赛关索,是侍卫步军司里的相扑好手。不过在我看来,此人的相扑的技巧一般,主要是仗着力气大才有些名气。”
燕不语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哦,哦...”他应和着,同时用眼神示意张茗萱,仿佛在说:“听到了吧...”
台上的韩通此时已经讲完话,宣布比赛正式开始。首先登场的是三对身着短衫长裤、拢发包巾的女子,进行相扑套路的对练。虽然这只是吸引观众的表演,但精湛的技艺和巧妙的动作引得观众连连喝彩。
女子的对练结束后,场上的气氛愈加热烈。接下来就是正式的相扑比赛了。观众们纷纷屏息凝神,期待着接下来的精彩对决。
一阵鼓声的响起,两名相扑手站在擂台中央,两人互相行礼并且互报姓名,右侧是京师步军司的刘刚,左侧是秦凤路怀德军的赵正彦,胡同姓名后二人紧张而专注地互相盯着对方。随着擂官一声令下,两人立刻猛扑向对方,比赛正式开始。
双方一上来便用力撞击,互相推挤。右侧的相扑手刘刚率先发力,他双手猛地推向对手的胸膛,试图直接将对手推出擂台。然而赵正彦稳如磐石,用双手紧紧抓住刘刚的腰带,双腿微曲,降低自己的重心,抵住了刘刚的推挤。
刘刚见这一招不奏效,立刻变换策略。他快速调整步伐,绕到赵正彦身侧,抓住双手用力一拉,试图将其摔倒。然而赵正彦反应迅速,向反方向用力,双脚稳稳地钉在地上,硬生生地扛住了这一下拉拽。
赵正彦抓住这个机会,猛地一个反扑。他先是以左肩撞向刘刚的胸膛,接着右腿迅速勾住刘刚的左腿,施展出“勾脚摔”的招式。刘刚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身体一晃,险些摔倒。但他毕竟经验丰富,立刻用右手撑地,迅速翻身站稳。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喝彩声和掌声,为两人的精彩对决喝彩。几回合过后,刘刚和赵正彦都已经气喘吁吁,但双方都不敢放松。刘刚再次采取主动进攻,他猛地弯腰低身,双手抓住赵正彦的腰带,猛地一顶,一记“抱腰顶”试图将赵正彦举起摔倒。
赵正彦也不甘示弱,他利用对方低身的姿势,猛地用膝盖顶向刘刚的腹部,逼迫对方松手。刘刚虽然感觉到疼痛,但他咬牙坚持,双手用力一抬,终于将赵正彦举离地面。紧接着,他全力将赵正彦猛地摔向地面,场上传来一声闷响。
赵正彦虽然被摔倒,但他在空中灵巧地翻身,双脚先着地,缓冲了大部分冲击力。他立刻爬起身,迅速反击,用一记“猛虎掏心”猛击刘刚的胸膛,迫使对方后退几步。双方你来我往,互补让步。最终,刘刚抓住赵正彦一个防守的漏洞,快速转身,一记“背摔”将赵正彦重重地摔在地上。赵正彦一时再也无法爬起,比赛胜负终于揭晓。
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为这场激烈而精彩的角抵比赛喝彩。刘刚站在擂台中央,接受着大家的赞美和祝贺,即而将赵正彦扶起来,互相拱手致意,刘刚下台领赏,第一场比赛结束。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几场相扑比赛结束后,现场气氛更加热烈。观众们个个热血沸腾,仿佛连他们自己也想跃跃欲试。这时,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青年主动登上擂台。他身穿黑袍,头上插花,身形消瘦,眼圈发黑,显得有些憔悴。青年向台下拱手说:“在下相州孔彦舟,今天也来领教一下,有没有人敢上来?”
他问了几遍,台下无人应答。一来,大多数人看到他年纪不大,自然不愿意与他相扑;二来,此人一看就是市井无赖之徒,众人也不愿与他过多理会。青年见无人回应,便口出狂言:“偌大的开封城,竟然没人敢和我相扑么?还是说今天台下都是女子呢?”
他的挑衅激起了观众的怒火。这时,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身材高大的军官,脱掉外衣便要登台应战。孔彦舟一看形势不妙,连忙改口:“唉...唉...这位大哥请等一下,你这个年纪和身形的就算赢了我有什么光彩的呢?我这人最不喜欢以大欺小的人了...”
那军官无奈,只好又坐了回去。观众们有些失望,但也对这个名叫孔彦舟的青年愈加不屑。孔彦舟见状,继续挑衅:“难道真没有人敢和我一战吗?谁敢上来试试?”
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起身登台,朗声道:“在下开封陈曦,和你年龄相仿,总可以比了吧。”他的言语中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引得台下观众纷纷侧目。
陈曦和孔彦舟站在擂台中央,双方一礼后,比赛正式开始。从动作来看,陈曦显然是稍微学过相扑的,姿势稳健,招式有章法。而孔彦舟则显得完全是外行,用的完全是无赖打架的绊脚之法,动作粗鲁不堪。陈曦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流畅自如,与孔彦舟形成鲜明对比。
随着比赛的进行,陈曦逐渐占据了上风。他迅速地抓住机会,几次巧妙地将孔彦舟逼到擂台边缘。就在大家认为胜负已定之时,孔彦舟突然使出诡计,用衣袖扫向陈曦的眼睛。陈曦猝不及防,眼睛一时睁不开。孔彦舟趁机将他踢翻在台上,紧接着用脚猛踩陈曦的膝盖。陈曦发出一声惨叫,痛苦地在台上翻滚。
台下观众顿时哗然,纷纷大喊“犯规”“这不是相扑!”等不满之声。孔彦舟却一脸不在乎,以胜利者的身份挑衅地说到:“赢了就是赢了,你们管我怎么赢的呢?再说...也没规定摔倒后不能再动手啊。”
马扩和刘锜对视一眼,愤然道:“这人真是个无赖,让我去教训一下他吧!”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
刘锜却伸手拦住他,劝到:“贤弟,你是武举人,要是让人知道在擂台上教训一个市井无赖,有**份啊。”
燕不语在一旁看着台上那无赖般的行为,听到孔彦舟出言不逊,也十分气愤。他看到马扩准备登台,心里十分高兴。一方面,可以教训台上的无赖;另一方面,也能见识到马扩的武艺。看到刘锜劝阻马扩,燕不语心中暗自盘算:“该想个什么办法,能让马扩登台呢?”
擂台上下正在争吵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望火楼钟声大作,紧接着,城楼上信炮响起的同时升起了天灯示警。禁军和厢军的杂乱喊叫声与鼓号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大相国寺内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若芸紧张地问燕不语:“怎么了?”
燕不语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回应到:“不清楚啊,听起来好像是有火灾或者盗贼的样子……”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想会不会与他们晚上遇到的那个黑大汉或者韦兄有关。
马扩快速起身,离开大相国寺后门去查看情况。刘锜则轻轻拍了拍燕不语的头,安慰几人道:“没事,估计就是有几个蟊贼。”
过了一会儿,马扩回来后,小声与刘锜耳语几句。刘锜听完后,示意几人跟着他走。他们没有走大相国寺的后门,而是经过文殊殿,穿进相国寺和遮火墙之间的更道,这条路通常是晚上打更人才会走的,平时游客一般不会来。
燕不语好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啊?”张若芸几人也紧张又好奇地看向刘锜和马扩。
刘锜低声解释:“听说有几个江洋大盗在矾楼一带杀人放火,和禁军打起来了。还有传言说,当时官家也在矾楼……现在正在旧曹门到新曹门一带抓捕他们呢,所以我们才能听得这么清楚。”
燕不语几人面面相觑,开始议论纷纷。“矾楼?”“和路上遇到的黑大汉有关?”“去抓他的韦兄怎么样了?”疑问接踵而至。
燕不语好奇地说:“要不要去看看?”
刘锜听到这话,立刻摆手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小孩子快点回家!”
张茗萱和张若芸几乎同时说到:“就是,小孩子去凑什么热闹!”“太危险了,不要去……”燕不语只好无奈地吐吐舌头,作罢了冒险的打算。
刘锜和马扩两人沿着更道,护送几人从大相国寺的前门走出。马扩关心贼盗情况,先行告辞。刘锜担心燕不语再生幺蛾子,决定亲自送几人回家。
送几人回家的路上,刘锜询问燕不语几人遇到的黑大汉的相貌和所说的话。听完描述后,他思索片刻,说道:“我还以为是方腊派来的呢,难道是宋江一伙?”
邢秉懿问到:“韦广平,刘大人可认识么?”
刘锜摇头道:“韦广平…不认识啊。”
燕不语补充:“他有一个黄金鱼符。看起来年纪十五六岁的样子,还爱吃油饼加酪面。还有可能参加了昨天的宴会。”
刘锜笑着说:“你这情报有一半是废话啊,爱吃油饼有什么用啊,我看你是真油饼呢。”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黄金鱼符、参加了昨天的宴会...应该没这么一个人啊,也可能是化名吧...”
于是,一边是繁花似锦、连宵醉舞庆太平的欢庆景象,另一边则是兵戈扰攘、寒光鼓角乱丹墀的紧张局面。在宣和三年的这个奇妙的上元之夜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交织,渐渐地,也随之落幕。
主要来源《东京梦华录》和《梦梁录》的记载。
鸡冠壶在金中都水关遗址有很多收藏。
和《水浒传》上元节闹东京一章是同一时间线的不同地点,不同人物的角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连宵醉舞庆太平,寒光鼓角乱丹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