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来心腹,将一封密信从袖中抽出,封蜡未干,纸页略显粗糙,却透着压迫感。
“去。”她语声平静,却不容置疑,“将消息放出去,就说本宫将于三日后亲赴太祖陵祭拜。肃王余党若欲刺杀,必不会错过。”
心腹一惊,却未多问,只是沉声应下:“是。”领命退下,脚步极轻,消失于夜色之中。
赵煜晨立于她侧旁,眉头微蹙,显然有所不满,却并未立刻开口。他视线落在那封信的残影上,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三日后太祖陵外山路崎岖,警戒不如宫中周密,此举太险。”
沈瑾瑜将视线收回,面色如常,语气淡然:“此局,须以身为饵,引他们现身。若楚逸真是肃王最后一子棋,他就不会坐视良机溜走。”
赵煜晨手背青筋微绷,拳头缓缓握紧,手臂因肩伤牵动而微微颤动。他垂眸片刻,终低声开口:“末将……必护殿下周全。”
她侧头看他一眼,眸光淡淡,却带了半分压住的情绪:“你不问我为何执意冒险?”
“你决定的事,我拦不住。”他语气平静,却有压着的情绪,“只能护到底。”
沈瑾瑜静静看了他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柔意,声音放轻了些:“我知你不赞同,但我不能退。越是将他们逼至绝境,越要主动暴露破绽。”
赵煜晨望着她,一字一句:“那你得答应我,哪怕局中变数突生,也要以保全自身为先,不许硬扛。”
她未应声,只轻轻移步至案旁,替他挽起袖口,为他重新系紧缠带。手势缓慢而熟稔,语气亦随之柔了几分:“若你真要护我到底,就在最后一步前……别让我独自转身。”
他垂眼看她,目光落在她指尖。良久,只轻声道:“好。”
两人之间未多言,心意已然尽在无声之中。
——
次日早。
沈瑾瑜抬眸望着窗外微亮的天色,天边泛出鱼肚白,却丝毫不见暖意,正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远处羽林卫巡逻的靴声。
她神情清冷,眼底毫无倦意。
肃王一着暗棋败落,必定退而求其次。楚逸身为暗影堂旧部,轻功诡异,行迹飘忽,若真出手,绝不会扰乱布防,而是直取命门,务求一击毙命。
她指尖敲了敲桌面,心思迅速归拢。肃王若非图眼前混乱,便是蓄势待发,伺机而动。两条路——袭击东宫或趁太祖陵祭祀行刺,她心中已有定论。
祭祀是明面上的机会,各部调动、禁军换岗、人心浮动,便是最合适的动手时机。但若楚逸真的藏身城中,手下仍存数人,岂会轻易放过东宫这一点?
她缓缓闭上眼,昨夜的诸多线索在脑中重现。
宇文拓死得太快,不留余地。供词虽详尽,却太过顺利。她查案多年,最忌讳的就是顺理成章。越是无可挑剔,越说明其中有人有意安排。
再加上楚逸逃脱后至今未现,李邦彦倒戈却并未供出肃王核心部署,肃王本人更像按兵不动。风暴来临前,越是沉寂,越令人心惊。
而赵煜晨——她眉头一凝,回想起方才为他包扎时,他眼底隐隐的痛意并未完全掩饰。那不是皮肉伤的反应,而像是毒入骨髓,压制已久。
“赵煜晨隐瞒了什么?”她轻声自语,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
她心底泛起一股不安,缓缓站起,走到门前。晨风从殿外吹入,卷起案上绢布一角,露出那封宇文拓临死前写下的供词。
她眼神一闪,转身吩咐守在门口的侍从:“林彬回来后,让他再加派两队人,秘密守在昭阳宫和千秋阁附近。”
那两处是东宫外围与宫中通往御道的必经之路,一旦出事,便是救援与封锁的关键节点。
侍从应下,她又补了一句:“不要惊动禁军统领,直接调羽林卫亲军。此事,不得声张。”
“是。”
赵煜晨脚步极轻地推门而入,见她立于殿中,手执绢布,眉头紧锁。
“安排好了?”她未回头,只问了一句。
“已令密探分三处伏守,昭阳宫、千秋阁、以及太庙通道。调动之人均为旧部,无一外泄。”赵煜晨语声沉稳。
她这才回过身,点头:“再吩咐下去,今夜起东宫所有通传,须由林彬亲审。若再出一点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赵煜晨顿了顿,低声道:“你怀疑东宫中还有人未暴露?”
“怀疑?”她摇头,语气冷静得近乎冰冷,“我已经确定了。”
她抬手,将桌上那张供词绢布递给他:“这封供词,不该由宇文拓亲手写下。他用的是东宫惯用内吏笔墨,落款的笔法,是司礼监的写法。可他根本没受过宫中训教,怎会写这些?”
赵煜晨眸色一紧:“你是说,有人伪造了供词?”
“不。”沈瑾瑜指腹轻轻抚过落款,“有人替他润色,再由他抄写。”
她声音极低,却坚定不移:“东宫中有人与楚逸暗通款曲。且身份不低。”
赵煜晨沉声:“是否将人立刻拿下?”
沈瑾瑜缓缓摇头:“不急,若今晚便擒,他未必招供。我们尚未确定他与楚逸的联络方式,也不知是否已经将情报传出。”
她回到案前,提笔草草圈画出一幅新图,将宫中各处暗哨、密道、警戒节点一一标注,线条锋利,字迹森严,笔锋入纸,毫不犹豫。
她冷笑:“肃王,你要的从不是一个东宫,而是整个天下。既如此,那就让你看看,天下从不只属于你。”
赵煜晨望着她落笔,目光不动。他忽然问:“若这局失手,你可想过退路?”
她笔锋一顿,抬眸看他,眸色如水,语气却淡得无波:“我没有退路。”
赵煜晨静静望着她片刻,忽地伸手覆住她执笔的手。
“那我便陪你走到底。”
沈瑾瑜愣了一瞬,未抽手,只轻轻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意。
——
亥时初刻,东宫偏殿。
殿中灯火昏黄,窗外偶有微风掠过,吹得纱帘轻晃。案几上摊开的布防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延伸至皇城四方,点位细致至各部衙署门前,细至胡同小巷,每一笔都凝着沈瑾瑜此刻的心神。
她静立于图前,身姿笔直,神情冷静,指节敲击案角,一声一声,缓而不乱。赵煜晨着轻甲而立,手握布命金牌,眼神沉稳中带着戒备。
“林彬探得消息,楚逸并未撤出皇城。”赵煜晨开口,声音不高却透出压迫感,“他已在西南坊间落脚,身边仍有十数精锐随行。行动隐秘,出入皆在夜半,尤其频繁靠近东宫。”
沈瑾瑜低头注视图上标记,眼神微变,旋即定下,声音平静却坚定:“他已经知道,我们识破了布防图是假的。”
赵煜晨点头,手指指向布图角落:“密探回报,今夜子时之前,他很可能有所动作。一旦失败,便是死局。他不会再退。”
“他会借此机会除我,再趁朝局未稳之际,助肃王逼宫。”沈瑾瑜语气不缓,却透出锋芒,“局势混乱时动手,是最好的时机。他若成功,不出三日,朝局便会翻转。”
赵煜晨沉声:“如今京营虽归我军所控,但禁军尚未彻底清洗,若他夺宫得手,形势会逆转。”
沈瑾瑜忽而转身,拉开案旁锦匣,取出一枚锦囊,递到赵煜晨手中:“你即刻按此安排,分三批换防,绕开楚逸设伏之地,守住太极殿后门与地宫入口。”
赵煜晨接过锦囊,目光一闪,略显迟疑:“地宫?你怀疑他意在地宫?”
沈瑾瑜淡声:“他若要行刺,寝殿近卫必是重兵设防。真正薄弱处,是地宫通道与御道下暗渠。他若借内应指引,从下而入,兵不血刃。”
赵煜晨闻言神色凝重,低声道:“你怀疑……东宫有人是内应?”
沈瑾瑜点头,眼神冷冽,言语毫不留情:“今夜土地庙设伏,我们早已将他逼入死巷,却仍让他从背后密道脱身。密道坐标,仅掌于羽林校尉与我三名近侍之手。”
“更关键的,是他知晓我动用信号箭的颜色与号令位置。”她走回案前,目光扫过图上几处空白,“这是我临时改令,写于私章文帖中,只命亲卫小厮誊抄。”
“有人,在我眼皮底下递了消息出去。”
赵煜晨沉默片刻,神色沉肃,语气却冷静:“我会调换三层值守,查明今日所有暗号流转痕迹,并亲自押令羽林右营,盯死宫中内道。”
他收起锦囊,道:“你已布下反局?”
沈瑾瑜轻轻点头,步伐轻移至窗前,掀帘望了一眼夜色下的庭院。
“张少谦。”她忽然道。
赵煜晨一愣:“内侍副总?”
沈瑾瑜声音极低,却极冷:“他出身内务府,四年前转至我东宫近侍所,向来沉稳寡言。但此人笔迹细致、擅写密文,我查过他的章程簿,常有与宫外之人往来。”
“而在土地庙伏击当夜,他恰是值夜前半,巡至信号所藏一刻。”她转过身,“他是关键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