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把你从街上捡回来的好心人。”
万里蓝一张俊脸怼在眼前,江文梧闭上眼扭头忽视他的热情。
“你倒在我家门口,是来找我的吗?”
或许因为露台下便是假山池塘,即便地上铺了毛茸茸的毯子躺着还是有几分凉,还时不时有冷风从窗外吹来,江文梧不动声色地往屋内的方向挪了挪。
没力气。
这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如果不是我刚好外出回来,你就要被街上的车轧碎了。在我家门口出事,你的灵堂我都不敢去了,到时候给你送个最大的花圈,挽联我得好好写。”
说着万里蓝陷入沉思,仿佛当真的思考要在挽联上写什么。他本侧身对着江文梧,一下子翻过来平躺着,不知压到什么,哗啦啦一阵响桌上的东西全都滚到地上。
江文梧额边一凉,抬眼看是一只镂空缠枝纹银香囊,他用指尖顶开,那香囊骨碌碌滚到门前。
万里蓝叫一声,从江文梧脚边绕过去捡起来,回头时正看到他疑惑的眼神。
“我心上人送的,”万里蓝晃晃香囊,冁然而笑,“就剩这么个东西了,可不能丢。”
他目光越过江文梧,看到地上被各种东西压住的画卷,上面那双眼依旧明亮,这么一看……
“把眼睛睁开。”万里蓝在江文梧面前蹲下,伸手要去扒他的脸。
江文梧艰难地打开他的手,皱着眉看向他。
这双眼还真是……像啊。
“我们的游戏可以改变一下规则吗?”万里蓝拇指摩挲着香囊,看他的目光无比柔和,声音也平缓极了。
“不行。”江文梧毫不犹豫地拒绝,抬了下脖子又无力地垂下。
万里蓝可惜地叹气,随即面对着他躺下来,说:“我去宝月寺去给你求了个签,大凶!你的血光之灾要来了,这几日待在临江楼就能躲过去。我这可是福泽宝地,当初建楼何时建、用什么木材什么工人、屋内怎么布置、哪些地方做哪些事都是找人算过的。”
江文梧仍是面无表情,问道:“你没有算算你自己吗?”
“我吉人自有天相,不用算。”万里蓝枕着胳膊,“我现在还舍不得你死,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留在这里没坏处。”
“我给你一桩生意。”江文梧没有接他的话,“花重楼边的码头有几艘船是你的,卖给赵氏。”
“赵氏?”万里蓝想到什么,搓着下巴,“我跟姓赵的有仇,不卖。”
“明日便会有人来查封临江楼,做好准备。”江文梧面色如常,“接我的人来了,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这有什么,在宿州还没有人会想动我,你…”
话音未落,万里蓝突觉身后扑来一阵热风,还未待他起身一股力揪着他后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楚凤训把万里蓝丢到旁边的软榻上,蹲下扶起江文梧,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迟迟不回家吃饭,真让人担心。”
“赵子夭抓到了没?”江文梧站不住便靠着他。
“没,他跑得挺快,从河道走的,不知道是哪个方向,我让信玉去盯着。”楚凤训搂稳了人,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眼正演着因爱而不得痛心疾首的万里蓝,“多谢万老板照顾了。”
楚凤训把江文梧塞车里打算送回他的小院。今夜风急,车窗都关着,江文梧闷得昏昏欲睡,忽然一阵颠簸吓得他一激灵,口袋里的玉佩掉了出来。
楚凤训专注开车眼睛没转,耳朵听到动静,在江文梧还没动身前抢先说:“碎不了,待会我给你捡。”
车行至一处街区,楚凤训靠边停车,开门时回头看了眼躺在后座的江文梧。窗帘没拉,路灯格外亮,恰好照在他鬓角,像是白了一片头发。
“我去买个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那边江文梧似乎眨了一下眼,楚凤训便关门离开了。等他回来时江文梧已经坐起来,正对着光端详那枚玉佩。
牡丹花开在白玉盘上,底下有几颗血红的玛瑙。
“你喜欢牡丹?”楚凤训把袋子放到副驾,转动钥匙开车。
“非常,”江文梧提着佩绳,遽然往前一丢,玉佩稳当地落在楚凤训刚放下的袋子上,“讨厌。”
楚凤训笑道:“要让我帮你丢掉?”
“用完再丢,”江文梧疲惫地靠着椅背,半个身子匿在黑暗里,“陈莽莽通敌,是昭州府内阁的谁?”
“玉佩跟这个事有关?看来你从赵子夭嘴里套出不少东西。”楚凤训圆滑地将问题抛回去。扫除奸细是军务院的职责,楚凤训对此也是上心非常。通敌这种事情是不能放出详细消息的,若是出了乱子,轻则扰乱人心,重则影响时局,因此除了楚凤训周边的军官几人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江文梧看着他的侧脸,光线只盖到鼻脊,他的眼神模糊不清。
“你不觉得这朵牡丹十分眼熟吗?还有那玛瑙珠,长官应该见过不少。”
岂止是眼熟,简直是化成灰他都认得,这些年处理的通敌信物最多的就是这个牡丹图案和玛瑙珠了。
“我都查过,你做得很好。”江文梧嘴角牵起一抹笑,“这次也不要放过。”
天幕缀星,偌大江面仅有一艘船在航行,江风吹得赵子夭脸疼。他回头望甲板上望风的人,忍不住叹出一口长气。
“如果跑不远就进监狱等死。”江文梧冷漠地说出这些话时赵子夭心都凉了半截,但江文梧说跑他就得跑。可他哪里能跑得过那些军务院的守卫,从花重楼出来没多远就被追上。若不是这个黑衣人突然出现拉他一把就要被抓回去了。
“也不说有人接应,真是。”赵子夭抱怨两句,挪步到甘攸身前,“江长官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甘攸蹲在地上摆弄一个草堆,闻言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放在脚下,言简意赅道:“赵公子只需等死。”
赵子夭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嚷出声:“什么?”
甘攸看他一眼,飞快地用火折子点燃草堆。
“安静地等死。”
火光在赵子夭面前壮大,甘攸退几步从甲板跃入江里,船舱里迅速冲出一群船员围住了呆若木鸡的赵子夭。
“不是,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这些人是谁,你回来!”赵子夭反应过来奋力在人墙里挣扎,意识到真的孤身一人,绝望顿时涌上心头。
“你们是谁,别推我!”
船很快靠岸了,赵子夭在船员的簇拥下走上下船的木板,他不断尝试挣脱束缚,木板晃得厉害,终于在后船的撞击下歪斜,板上的人全部被倒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
赵子夭不会游泳,混着泥土味的水淹没口鼻时他想起不久前被江文梧摁进汤里的油豆腐。
“江文梧我…你……的!”
剩下的话被气泡逃离口鼻发出的咕噜声淹没,巨大的恐慌感让赵子夭不断地挥动四肢,可水下仿佛有一只手在拽着他坠入死亡。
窒息感越发强烈,温和的江水不动声色夺走四肢的力气,赵子夭妥协地睁开眼,入目是漆黑深渊。
“时候差不多了,捞上来。”信玉手指微动,甲板上的士兵立即跳入江中把昏迷的赵子夭捞了起来。
“外人会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江文梧打开房门,开了灯,“我们是敌是友他们分不清。”
何止是外人,楚凤训也搞不清楚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他手里提着袋子跟着进门。
“赵子夭被抓后就轮到你唱戏了。”江文梧走进卧房,反手就要关上房门,“多谢长官送我,请回吧。”
“他们不需要分清楚,只要你站在我旁边一日,他们的疑心就在一日。”楚凤训把着门板,探脑袋看了眼里面,“说起来我好像没有来过你的卧房,我的床你能睡你的床我就不能睡了?”
江文梧皮笑肉不笑道:“我的院子不留外客,长官既然知道自己给我带来了什么麻烦,应该要识趣地消失一段时间吧。”
“我生来就不懂得‘识趣’二字怎么写,再说,只要你坚定地选择我了,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楚凤训用力拉开门,把袋子塞给江文梧揽过他的肩大方地走进房间。
“你的无昧呢,怎么不在?”
“去采药了。”江文梧被按着坐在床边,“你晚上留在这里可来不及审赵子夭。”
楚凤训撸起江文梧的袖子把他的小臂露出来,从袋子里拿出几瓶药膏,挑了一瓶浅青色的出来,用手指舀起一坨膏体,找准了小臂上的淤青就开始揉。
他的力气大,地方也找得准极,江文梧缩不回手,脸上不动,额角都渗出汗来。
上回江文梧穿睡袍的时候楚凤训就发现他身上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伤到处都是。
“你还挺能忍的,之前忱挚给茗生揉的时候他疼得满院子跑,谁都抓不住。”
揉开淤青他又拿出另一瓶乳白色的药膏抹在泛红的皮肤上,灼烧的疼痛感很快被微凉盖去。
“那个小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一手,叫得温叔来敲门问,然后臻青就往他嘴里塞馒头,塞第二个的时候下巴脱臼了,大半夜全家人陪着他上医院。”
楚凤训拿出纱布,绕着江文梧的胳膊缠上。
“那是除夕夜,街上都是香味,他馋得直流口水,自己就拿一个碗接着。沿路的人家都在放鞭炮和烟花,医院只有几个人在值班,下巴接回去后他几个月不敢吃馒头。”他低声笑,眼睛亮亮的,“臻青总是拿馒头笑话他,几个小孩在院子里跑跑跳跳的可热闹了,如果你,”
他手上动作一顿,头微不可查地低了些,正想着要怎么接,头上传来一阵轻笑。
“听起来很有趣,人多一些是会比较热闹。”江文梧拿过纱布,自己绕圈打了结起身去找剪刀。
楚凤训蹲久了腿麻,索性往地上一坐,回头追他的身影。薄薄一片人,感觉风一吹就散了。
“你过得好吗?”
江文梧微怔,被剪断的纱布垂下。
“你的家人都对你很好吧?”楚凤训的声音闷闷的,与方才谈起茗生他们时全然不同。
门被叩响,二人都回头看去。
“长官,赵子夭抓到了,还有一些事情。”
是臻青的声音。
江文梧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垂到地上的纱布,说:“去忙吧,尽快结束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