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姨并没有如丁小酉想的那样有事相求,她笑得十分豁然,精神面貌也与初次见面时的颓丧、悲伤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丁小酉猜想她重获自由之后,也许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好的生活能养人,她眼下的状态都写在脸上。
“月姨,你……找到亲人了吗?”丁小酉心下打鼓,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微怔,反应过来后笑道:“还没,没能回去,但是……应该快了。”
“那就好。”丁小酉松了一口气。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慈祥,皱纹向两边扩散,眼睛也舒展开,眸中的光亮像揉碎的星子,一漾一漾地闪。她握起丁小酉的手,语气很郑重:“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塞进丁小酉手里。
丁小酉下意识地低头看,见她掌心里躺着的琉璃瓶子细润莹透,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之物。——这么个小瓶子,能装什么呢?
月姨看出了丁小酉的心思:“这里,是原烨的记忆。”
丁小酉一愣,将手掌轻轻地弯起,攥紧手中的小瓶子。
看来,月姨与原烨真的很熟,也许原烨是从她身上找到了自己母亲的替补,他竟然连自己有法力这种事都不瞒月姨,而月姨,显然对原烨了如指掌,对他身上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超现实现象包容度很高,不然不会那么平静地对丁小酉说出“瓶子里装了原烨的记忆”这种话。
她见丁小酉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琉璃小瓶,便重又握上了她的手,像是在托付:“小酉,这是原烨心底藏着的关于他母亲的记忆,你如果想了解他的母亲,——这里,能找到答案。把瓶子打开,闭上眼睛,你会看到一切。”她匆匆抽回手,神色有些不对劲了,“我……我得走了,不能久留……”
丁小酉如梦初醒,目光终于从琉璃瓶子上挪开,她发现月姨眼角红红的,似乎情绪起伏很大。
“月姨……”她喊了一声。
月姨撇开头:“小酉,我真的得走了。我们……有缘再见吧。”她走到漏风的木门旁,又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丁小酉,稍犹豫了一下,道:“小酉,我也想让你知道,原烨……也许没你想得那么坏,他也是……命不好。希望你能原谅他,我知道,你在他心里,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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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打开瓶子,闭上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心情。眼前漆黑一片中渐有萤光渗透,她听见了风流水聚声,有孩子呛咳的声音在喊妈妈。
是原烨。
画面渐渐清晰。
远山、湖泊、天空都是黑浸浸的,只有月光透过云层,投下鹅黄纱似的朦胧亮色,照得四方轮廓隐约可见。
湖边高起的土堆旁,七八岁的原烨被人掐着脖子死死地按在地上,他细瘦的胳膊抓着圈在脖子上的手,两条腿蹬得土尘乱飞。
丁小酉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有人要杀原烨!
画面里的原烨还只是个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很瘦,细胳膊细腿,他挣得十分可怜,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妈妈”的字音,已经气弱的快不行了。
丁小酉的眉微微蹙起,心说想来又是个寻仇的,原烨他父亲得罪的人,祸害到原烨身上。她只眨了下眼,画面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原烨挣得太厉害的缘故,他一个翻身滚下了土堆,像块石头砸进一旁的湖里。
湖水很深,在漆黑的夜里,湖面如同茫无边际的海洋,一口将人吸进了黑洞。
原烨在水里扑腾,不断地呛水,一边胡乱划着手臂,一边哭喊:“妈妈……妈妈……”
丁小酉拧着衣角,心里很不安。她看见方才掐着原烨脖子的人像忽然清醒了过来,扑到岸边焦急地大喊:“烨烨!你别怕,妈妈来了……妈妈马上来!”
丁小酉这时才发现原来那个黑影是个女人,她还未深想,那女人已经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没一会儿,她将原烨拖上岸,整个人虚脱,瘫倒在土堆旁。
丁小酉看清楚了,那女人很瘦弱,脸型轮廓看起来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天地暗沉,月光零碎,实在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她有直觉,那女人应该就是原烨的母亲!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原烨的妈妈为什么要掐死原烨?看她奋不顾身去救原烨的样子,应该是爱原烨的呀。
画面一转,背景回到了室内。屋里灯光很亮,她这回能看得很清楚。
屋里的陈设是寻常人家的样子,中央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有的地方落了漆,留下凹凸不平的块面。
原烨就站在桌旁,梗着脖子看长凳上坐着的男人,他瘦削的脸上破了好几处皮,有一道血痕从右边脸颊直入脖下,像一张狰狞咧开的嘴。
他梗起脖子,眼神很倔强:“我妈呢?我问你,我妈呢?!”
长凳上坐着的男人目光凶狠地盯着原烨,没吱声,手里两指粗的雪茄烟烧了半截,他撇头狠狠吸了一口。这种烟在当时的西北农村算是“高档货”,与男人的粗布衣服和周围的土坯屋子十分不相称。
原烨不死心,没好声气:“问你呢,我妈在哪儿?你把我妈弄哪儿去了?!”
那男人沉默了几秒,眼神忽然转狠,伸手从八仙桌上抄起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撂,碎瓷四散弹了一地,有两块落在原烨的腿上,瞬间扎出两颗血珠子,原烨吭都没吭一声。
男人暴起,抬起一脚将原烨狠踹地上:“你他妈怎么跟我讲话的??你你你,老子是谁?老子是你爹!”
原烨瘦小的身体捱不了这一脚,被踹翻在地,整个人几乎仰倒,双手本能地撑地使力,右手摁上了茶杯碎片,手掌下洇出鲜红的血,他起身,甩了甩手,眉都不皱一下。
“我问你,是不是你妈把你推下河的?你妈要你死?”原瑞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八仙桌上,原本已经坑洼斑驳的桌面烫出了一块硬币大小的黑斑。
“不是,”原烨语气十分坚定,“我落了水,我妈为了救我差点淹死!是我妈救了我!”
原瑞没有再吭声,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狠狠掷在地上:“滚吧!”
原烨扑上去,眼角是掩藏不住的欣喜,——这串钥匙他太熟悉了,它能打开他家土坯房子的地窖,他的母亲就被关在那里,此刻也许还被吊了起来。
他高兴地摸起钥匙,不顾身上的伤痛,起身就跑,跑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挑衅似的看着他父亲:“你是谁?原瑞,一个人渣,你要是再敢打我妈,我就杀了你!”
他掌握得分寸不差,在将他那个人渣父亲点炸的瞬间,马上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月光落在原烨的身上,他忽然定住,怔怔望着自己受伤流血的手掌。
借着月光,他清楚地看见掌中的血像活了一样,顺着掌纹流动,重新被身体吸收,然后,伤口像抽芽的植物,迅速长合,新肉覆于旧肉,完美的看不出一丝异样。
他的眼神也像春天抽芽的植物一样欣喜、活跃起来,但是,只一瞬,便被恐惧覆盖。
他害怕自己身上的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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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光线很昏暗,但远算不上漆黑,窖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灯,拖线很长,像吊死鬼伸长的舌头,来回晃荡。
灯下坐着一个女人,看起来疲惫满身,她靠着身后的杂物堆,默默地闭着眼睛,很安静地忍受着早已习惯的一切。
她听见了小孩的脚步声在靠近,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但又害怕这只是幻觉,又默默闭上了眼睛,颓然靠着身后的杂物堆。
“妈妈……”原烨喊了一声,蹑手蹑脚地攀着下地窖的台阶,空气中跳动的微尘在眼前旋转,一股子霉烂、**的味道扑面而来。
刘兰睁开了眼睛,看见原烨正跌跌撞撞地扑向自己,她下意识地伸开手臂去迎,原烨一头扎进她怀里,又喊了一声:“妈妈……”
“烨烨,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哽咽,眼睛里泛起泪雾。
原烨得意地摇了摇手里的钥匙:“妈妈,我带你走!”
刘兰僵在那里,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原烨将钥匙随手扔在一旁,忽然抬手给她揩眼泪:“妈妈,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死了,以后就没人保护你了。”
刘兰空洞的眼珠子一瞬间被泪水覆裹,眼泪决堤般倾泻而下,她搂着原烨一边哭一边发颤。
“妈妈,我害怕……”
原烨的这句话让刘兰心如刀绞,她将原烨抱得更紧:“烨烨,别怕,妈妈不会、不会再……”
“妈妈,不是,”原烨轻轻推开她,将小小的手掌递到她眼前,“妈妈,我的手……都是血,可它、它……我亲眼看见肉长好了,血也不流了……妈妈,我好害怕……”
刘兰轻轻地搓着原烨的小手,若有所思。
她对原烨说的一切,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画面之外的丁小酉心里咯噔一下,她有预感,这个刘兰不是普通人,她的家族或许是隐藏在人间诞育神秘力量的特殊人群。丁小酉每十二年值守人间一次,自知茫茫人海中,有的人依血脉流传着自上古先祖那儿得来的异能力量,也有人天赋异禀,可以悟道修炼,自集灵气异能。
原烨的“法力”,应该来自他的外公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