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允的目光擦过桌上的画轴:“我很好奇,这幅画有何玄机,能让影子人三番五次夜盗,这对他们……很重要?”
“嗐,这个我们也没琢磨透!”胡七挠挠头。
丁小酉倒是很大方,闻言将画轴展开,在桌上铺平,给祁允看。
祁允手指轻轻触过三危山的山峰,眼睛盯着留白处的那首诗,胡七在一边给他解释,他说完,却见祁允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兀自喃喃:“就是这里……柯凌凌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胡七沉默,他忽然握拳,轻轻碰了碰祁允的肩膀:“老允,别想了,那妹子已经不在了,你以后要往前看呀!”
祁允轻轻摩挲着画纸,忽然眉心一皱,手指顿在了画上,指甲沁白。胡七见他脸色不对,忙问:“老允,怎么了?”
“这纸厚薄不均,里面有夹层。”祁允职业敏感度很高,他上手的东西总能掂出不一样的分量,说是厚薄不均,其实只是差之微毫,换个人上手根本察觉不出异样,所以这画在丁小酉手里这么久,胡七、郁苍都仔细研究过,也没能发现玄机。
闻听这话,郁苍、丁小酉立时凑了过来,胡七也激动非常:“有夹层?”
丁小酉拈起画纸捏了捏,许是心理作用,现在感觉……有一处地方是比其他地方更厚一点?她的画,自然她动手比较方便:“割一下?”
祁允没有说话,看了眼丁小酉,微颔首,算是默认。
丁小酉取来一把美工小刀,按照祁允指示的地方,轻轻探了下去,将刃尖扎进薄薄的画纸中,平转刀身,小心地将纸分剥开。
果然,随着纸层中的缝隙越来越大,夹层尽显,露出一片轻薄的像蝉翼一般的黄色脆纸,丁小酉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不敢用力,唯恐将这层脆纸弄坏,上面的秘密,还未曾窥探呢!
郁苍见状,接过丁小酉的活儿,他伏低身,十分专注地用小刀刃尖轻轻将纸层剥离,抽出黄色脆纸……
纸抽出的瞬间,大家都松了口气,胡七忙道:“小五,快打开吧,上面好像有字!”
郁苍应了一声,将刚刚取出的黄色脆纸平铺开,掌心压着,仔细展平四角。
丁小酉几人都提着一口气儿,迫不及待凑上来——那片黄色脆纸上竟是一幅画,面积还不小,画面正中是一张老式床,床角离地,床上四面竟竖着一根根木桩,顶上也加盖,活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囚车……
更可怕的是,这“囚车”里……是有人的!有几名妇女被困在里面,她们手扒着木桩子,眼神哀哀地看着前方,对自由的渴望几乎要透出画纸了……丁小酉的眼睛很快蒙上泪雾,这种场景,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悲伤的事,这几名妇女,很有可能是被拐卖来的,在磨灭她们逃跑的意向、打压她们斗志的过程中,曾发生过多么惨烈的虐待,可以想见。
丁小酉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深想,但她很快又睁眼,因为画上有更重要的线索——
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在“囚车”里,床底下趴着一个中年妇女,探出了半截身子,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模样的东西,两只胳膊往前扒拉,脸上满是惊恐,仿佛在呼救。比起“囚车”里的女人,她似乎是幸运的,得以逃出生天,但似乎没能逃远,仍然恐惧着被可怕的晦暗面席卷,将她抓回“囚车”。
丁小酉轻轻推开了那张脆薄的纸,一个人走到旁边蹲下,默默地流泪。
那个扒拉着双手呼救的女人,她见过。
她认出了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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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有一个身影也蹲了下来,不发声,只默默陪着。丁小酉能感觉到眼前人的呼吸,很平和,很熟悉。
她抬起头,郁苍看着她:“小酉,你认识她们?”
他那么聪明,没有过多的推测,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
胡七和祁允纷纷将目光投向丁小酉。
她轻轻点了点头:“只认识其中一个,”她向胡七道,“胡七,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们说过这幅画的来历?”
他当然记得,丁小酉说她在西宁街头碰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妇人,撞了她,将这幅画硬塞给她……胡七自然也不笨,立时反应过来:“那个给你画的疯女人……在这里?这张纸上?”
丁小酉支着桌沿站了起来,摸到了那幅画,她用手指轻轻点着脆薄黄纸上趴在地上的女人:“是她……这画,是她给我的。”
这是很明显的求救信号,那个女人跑了出来,出于种种原因,把自己和同伴的悲惨遭遇藏在画里,交给丁小酉,期待着哪天能获救。
只是……为什么要表达得这么隐晦呢?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她们所面对的敌人太强大,她们不敢明着求救,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她们只能用这样曲里弯绕的方式求救,寄一点希望被人发现,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胡七一脸讶然,拖着祁允去研究那画,脸几乎要擦到了画纸上——这画虽不大,但画上女人的样貌、表情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丁小酉凭一张画认出那个在西宁街头撞见的女人也很正常。
“可能是黑枣造的孽。”祁允说。
这胡七倒是很赞同,目下情况已经算十分明朗了,当年“赤莲”组织有嫌疑利用影子人拐卖妇女,现在黑枣继承了赤莲一招半式,他们的老巢里关着拐骗来的妇女也算合理,只是这些妇女不甘屈服于命运,一直在做卑微却坚决的抗争。她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渴望着重获自由,所以才会辗转把线索留给丁小酉,以期有人来救她们。
胡七十分同情她们:“老允,这个事我们得管,杀人取影子听起来十分怪诞,没办法拿这个名头给那些混蛋定罪,——我们要是救出了这些被拐卖的妇女,有这么多的证人,先定他们个拐卖罪,也够他们喝一壶了,总比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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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苍立在桌前,盯着画上囚牢里满脸悲戚的妇人看了很久也不见挪开目光,胡七拍了拍他:“小五,想什么呢?”
他回神:“师父,有疑点……”他转头望着胡七,目光忽而坚定,又缓缓落定在祁允身上:“师叔,你们接触的卷宗很多,像这类拐卖妇女的案件,人贩子挑选目标,当然是选年轻漂亮的姑娘,是不是?”
祁允一瞬间明白了郁苍的意思:“是啊,年轻漂亮的,能卖出好价钱,要是两者不能兼得,再不济,也得是年轻的,这条黑色利益链的末端,一般都是娶不到老婆的光棍,买个老婆是要生孩子的,年纪大的……”
年纪大的,怎么生孩子?谁买?
而那张脆薄的黄纸上,画着的被囚困的妇女,早就不年轻了,满面风霜,皱纹深刻,估计五十上下了。这样的中老年妇女,根本不可能是人贩子的首选,甚至压根不会成为人贩子的目标。
还真有蹊跷。
胡七差点把脸贴上了那张泛黄的纸,仔仔细细端详后嘟哝着:“确实是老阿姨了,真奇怪,总不能是拐卖这些阿姨给人家做保姆?”
贩卖人口确实也有奔着劳力去的,但那一般都是把人骗卖去黑砖窑、下矿井,都是青壮男,被曝出的案例里连路边流浪汉都不放过,没听说过拐卖老阿姨的。
丁小酉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色,忧心忡忡。看来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这股恶势力的背后,也许藏着更大的秘密。
“不管怎么说,这些被囚禁的妇女是个突破口,我们得找到她们。”
话是这么说,但要找到她们,谈何容易。
胡七摊出了王牌:“实在不行,我只能去找我的小伙伴了……唉,输就输。”
他的小伙伴们都很厉害,胡七带郁苍出来闯荡,本就是受他的小伙伴之一老严的嘱托,老严曾明说,有事只管求助,是胡七不自量力,夸下海口,要历练历练,终此一程,最多求助三次,过了三次,他是小狗。
现在他恨不得马上汪汪,小狗就小狗,眼下大案子一个牵着一个,事关许多人的公道,早一点破案,就早一点解救妇女同胞,他胡七个人得失荣辱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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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七站在二楼露台上,目下四望,整间客栈古朴宁静,很像小梦在嘉善开的琴坊,衔一条青石道,树影幽幽,融进了深远绵长的古时记忆里。
电话“嘟”了几声后,终于被接通,那头传来云梦熟悉的声音:“胡七?玩得怎样啊,什么时候来嘉善,给你烙玫瑰饼!”
听见云梦的声音,胡七整个人都活跃了,连日的不快与紧张一扫而空:“小梦!我想你啊!……不对,我想你……男朋友了……”
电话那头发出了几声清脆的笑,云梦揶揄他:“怎么啦,遇到麻烦了?想我帮你探点口风、作个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