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匠们化妆技术高超,扮演尸体也十分纯熟。要不是能看到活人情线,桃瑾并不能如此快总结出真相。
掉蓑衣的那位,他原本是想露一露真尸体,吓跑他们。
谁知他们只注意到了大小。
“少侠们!”
好心船夫丢掉蓑衣斗笠,苦着脸拱手:“各位少侠,我们身无长处,只能靠这些小把戏混口饭吃。”
“如今让你们发现了,我们这以后可怎么办呐!”
其他赶尸匠也脱掉伪装,无力地塌着背。
他们仍然貌似死尸,都顶着尸斑苦苦哀求:“少侠们,我们使手段吓你们,是我们不对。但是,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不对?”
“恳请你们,到了沅陵、以后出了湘西,都不要将这些把戏说出去啊。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就指着那点辛苦钱呐!”
桃瑾轻哼一声,“你们早知江里的东西不吃尸体,却还是见死不救。那些鱼妖长那么肥,你们出了不少力呐。”
“我们,这,我们……”
这群中年男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哼!一个小丫头片子,嚣张什么?!”
几个人露出凶光,十分不屑地扫了眼周围的同伴,“这里是湘西!我们的地盘!怕他们作甚?!”
“我们没杀人,又有何惧?!”
桃瑾瘪了下嘴,眼尾高扬,眼里俱是轻蔑。
显然,在看清真面目后,其余几人也都是一副厌恶和嫌弃的样子。
那几个赶尸匠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但还是壮着胆子大吼:“有本事杀了我们!?”
“……我们走!”
他们中气明显不足,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人跟着他们上了二楼。
其余人还是犹豫着看向桃瑾他们,垂着脸怯生生的,“各位少侠……”
他们扣着满是厚茧的手,脸部是饱经风霜的沧桑,几缕凌乱的白发从两鬓跑了出来。
赶尸,也不过是一个饭碗。
他们风里雨里,和尸体腐肉日夜相处,也只是想保证在某个寒冷的夜晚,能给家人端一碗热汤。
人头鱼妖都能让薛殷呕吐不止,更何况这些困于深山的普通人。
若他们挺身而出,家里等待的人该怎么办?
“大叔们,”薛殷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声,眼中看不清什么情绪,“早些休息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好好好!多谢少侠!多谢少侠!”
赶尸匠们得了肯定的答案,纷纷安心上楼。
“大叔!”金禅一下叫住好心船夫,“我们可以住哪?二楼的房间还有剩余吗?”
“有的!”船夫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两间房,“那两间,平时都是白天给过路人歇脚的。晚上我们赶尸匠都不住的,干净得很!”
金禅眼睛一亮,连连道谢:“多谢船夫大叔!这你拿着。如果你不拿,我良心着实不安!”
他还是将那腚银子塞给了他。
船夫大叔高兴得不得了,笑着引他们到房间,还给他们打好了热水。
房间里毫无装饰可言,只有一张残缺的木桌,木桌上摆着融化的蜡烛;还有一张岌岌可危的床榻,放着发霉的被褥。
桃瑾指尖生出火焰,点燃了蜡烛。
她轻微阖眼,仅仅是撑着手肘,将头靠过去小憩。
代青岳坐到她对面,手掌护着跳跃的火苗,“你没打算睡。”
“是,今天晚上,还没结束。估计,很快就有人要捣鬼。”
“所以,你们在船上,才会没日没夜地睡觉。因为一旦开始,极有可能就一连几天睡不成了。”
桃瑾点点头,“是啊。青岳,你快眯会儿吧。”
“好。”
隔壁房内,三人也都围桌而坐。
“徐兄,薛兄,你们为何不睡?”
金禅眼皮沉重,下一秒头就要砸到桌上。
薛殷猛地掐了他一下,“清醒一点。自己找一张醒神符出来,待会儿别误事了。”
“啊?今天还没结束吗?我们不应该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进沅陵城内吗?”
他懒得搭理他,转而挑着眉看向徐放词,“放词兄,你和桃姑娘,进行到哪一步了?”
徐放词眉头一皱,“何出此言?”
薛殷眸光轻佻,“放词兄,你就别装了。你和桃姑娘早在一起了吧。难道她还没追到你吗?”
“追?”
“是啊!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山风从窗缝钻进来,将烛火吹得摇曳不止。
徐放词浑身一僵,昏黄烛光映在他冷漠面庞上,火苗在他深黑眼眸中跳跃。
他眼睫颤了颤,如梦初醒,“……慎言。”
薛殷倒是疑惑了,“她没和你说吗?依她那性子,不可能啊?”
“也对!”他揽过徐放词的肩,神秘莫测,“你之前对她那么凶,她怎么敢告诉你。”
“桃姑娘喜欢徐兄?!”金禅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瞠目结舌。
徐放词眨了几下眼,竟觉胸中闷得慌。
这是什么感觉?不应该只觉得荒谬吗?!
一只妖喜欢他?!一只妖喜欢他这个捉妖师?!
“既然这样,我就先替她说了。”
薛殷一直认为,当个口碑不错的媒人,也挺潇洒,“她喜欢你,是真心的。我们到扬州城内的时候,我就看出她喜欢你了。”
“而且!咳咳。”他郑重其事,“我问过她。”
徐放词眼瞳一颤,手又不自觉往腰际上摸,却什么都没摸到。
他的外衣,还穿在她身上。
“桃瑾姑娘亲口说,她心悦于放词兄。她说,丹心寸意,愁君不知。”
徐放词嘴抿成平直的一条线,不置可否。
金禅扶住下巴,望着徐放词笑得慈祥,“徐兄,可不要辜负了桃姑娘的一片真心。”
“……人妖殊途。”
“欸?”薛殷捕捉到话缝,“别说什么归宿的问题。放词兄,你可没否认你喜欢桃姑娘哦。”
“就我们相处这段时间来看,你对桃姑娘,与旁人大不相同。你对她,是喜欢的吧?”
薛殷深感使命沉重,他要帮助情感认知障碍的朋友,抓住他的幸福。
他不能看着他孤独终老!
“自然是,不喜欢。”
“欸?怎么可能……”烛光猛烈地一阵摇曳,门外迅速走过了一个人影。
薛殷收起玩笑神色,面容一肃,“我们追上去。”
他们刚出门,就撞上了桃瑾两人。她们也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黑影。
“快追。”
那人披着蓑衣斗笠,偶尔侧过脸,能看到脸颊的胡茬和疤痕。
是好心船夫?!
他快速在树林里穿梭,动作比金禅这个年轻人还要轻快。
他背着一个笨重的大竹筐,虽然动作迅速,但仍时不时左右打量、怕暴露自己。
一次金禅踩碎了一根枯树枝,他猛然回过头,眼神凶恶。
薛殷及时摁下了他,才没让他们暴露。
树木越来越少,他领着他们,走到了一条死路。
前方是一面巨大石壁,茫茫白雾遮挡了中部壁面,只露出和土地接壤处、以及光秃秃的悬崖。
再无掩蔽之处,他们索性直接走到石壁下方的空地。
越走近,那些萦绕的白雾就渐渐散开。
他们看到了,钉满一整个石壁、密密麻麻的棺材。
这些棺材下方,没有放置的平台。它们像是悬浮在上面的。
蓑衣黑影突然出现,踩在棺材上跳跃行进,然后跳进了某个无盖棺材。
“咚!”他应当是是摔在了木板上。
薛殷迅速飞身而上,踩上了那棺材的边沿。
一低头,竟看到里面躺了一具和好心船夫一般无二的尸体?!
“咚!”所有棺材盖齐声打开。
里面的每一具尸体,都和好心船夫长得一模一样。
薛殷震悚,赶忙呼唤他们:“你们快上来看看!”
徐、桃两人飞到他附近,代、金两人则一步一步往上爬。
“怎会如此?”
他们齐齐望向桃瑾。她是这里唯一能一眼分辨死活的人。
“这里面,都是死物。”
“那将才那赶尸匠呢?”
桃瑾答:“他是活的。很有可能是棺材里藏了密道。”
薛殷头皮起来鸡皮疙瘩,“我找过了,棺材完好无损。不管摸哪个地方,都没能触发机关。”
“阿禅!”
代青岳崩溃大吼一声。
只见金禅跪在棺材里,痴迷地望着船夫尸体,缓缓俯身向下。
他是要把整个人都贴到尸体上?!
“金禅!你个弱智!”
薛殷对着他脸飞踢一脚,直接将他整个人踢出棺材。
桃瑾赶紧接住,“金公子!金公子!”
金禅翻着白眼,昏沉不醒。
“薛公子!”
那边,代青岳又在拼命地拽薛殷。
将才,薛殷刚站上棺材,就莫名失了神智,同样固执地往棺材里倒。
桃瑾暗叫不好:“徐放词!”
果然,徐放词如同一个死物,身子往棺材里倾。
“徐放词!”
她一手揪着金禅,一手死死拽住徐放词衣领,不让他倒进去。
虽然他比她高大许多,可作为一只狐妖,她一手拎出一个人还是毫不费劲的。
可是就像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和徐放词体内的东西,有着十分强大的吸引力。
她用上法力,都拽不动他半分。
她干脆直接将里面那具船夫尸体扔掉,抢先徐放词一步躺进去。
金禅不能丢,就顺手让他躺在她旁边。
“徐放词!你醒醒!”
他眼神依旧空洞,直直倒在了她身上。
膝盖碰着膝盖,咯得桃瑾生疼。
“徐放词,你个畜生!敢占妖祖宗便宜是吧?!”
他毫无反应。
“徐放词!徐道长!你快醒啊!”
“滋滋滋……”棺材内壁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
无数血红色的小毛虫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它们的尖足迅速在桃瑾四肢上爬过,划出细细密密的血痕。
“滚开!”
桃瑾生出法力屏障护住三人,不由得心焦不已,“青岳!你有没有事啊!”
无人回应。
“青岳!代青岳!”
“哼……”徐放词突然闷哼了一声,上半身抬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快让我出去。我要去救青岳!”
谁知徐放词牢牢摁住她肩膀,将她禁锢在身下。
他脸上映着水色月光,薄唇紧抿,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好像生气了……
又好像,想问她些什么。
“你干什么!你快放开!”
“咳。”一滴血落在了她脸颊上。
他竟然咳血了?!
桃瑾这才看到,少年人瘦削的脊背上,背了比他人还厚重的红色毛虫群。
朝暮:喜欢我,为什么不担心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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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人蛊·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