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尸人 第26章 摸鱼

午后天光暗淡，阿亮刚哄妹妹睡下，轻缓的给她盖上柳絮夹层薄被，就听见门外传来伙伴的吆喝声——

“阿亮阿亮！”

生怕把七岁的妹妹吵醒，男孩儿快手快脚冲出去，身上还穿着夏天的马甲褂，薄薄一层罩在身上，他手指放在嘴边：“嘘！”

“我妹妹刚睡着，”把木板门关上，他又问：“啥事儿？”

门外是三个十一二岁的男娃，为首的脑袋后还留了个长生辫，图的是健康平安，父母才叫留长头发。

“你瞧。”

阿亮转头，果真看见面前是前几日还和自己产生矛盾，对着自己叫嚣的晨生，此刻就站在长生辫男娃之后。他像小牛似的努努鼻子，脸上不屑丝毫不减。

“你来干什么？”阿亮挺起胸，眼底十分警惕和防备，“是想来打架？”

他又看了看面前的长辫子男娃，以及后头一直默不作声的跟班，他明白了，是晨生找他两个揍自己来了！

哪怕父母都走了，没人罩他，阿亮也不怕！打就打，自从爹娘离开，他没少被人喊没爹娘养，也没少为这个打架，如今皮糙肉厚，他才不怕！

气冲冲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一对三，却不料长生辫男娃伸手拦下了他，好声好气，“晨生的爹说了，男子汉的拳头要打坏人。”

阿亮一听，眼底怒火稍减，这倒是没错，但他想说啥？

男娃又道：“晨生说他要和你比摸鱼，输了就和你道歉，做好兄弟，再也不欺负你。”

怕他不信，拍了拍胸脯，“我们俩就是被叫来作证的！”

阿亮扫了一眼他和他的跟班，这话倒也没错，谁家不知道他们两人最是圆滑，长这么大，竟从未和城里的娃子干过架。

不过阿亮不会同意。

这反倒换对方三人吃了一惊，为啥？

像他们这样大的男娃自尊心强，又好面子，热情正义，保管听他方才的话不会平静，该要放下手头的活，立刻拥着去小河边才是。

阿亮回头一眼，“我妹妹刚睡下，她每隔一阵儿要醒，我得哄她，没功夫和你们玩儿。”

自从爹娘离开家里，就剩下他和七岁的妹妹相依为命了，他是哥哥，得照顾好妹妹才行。

阿亮要进屋，脚才跨过门槛，任谁也没料到，那名叫晨生的男娃直接扑了上来，用手臂锁住了阿亮的咽喉，将人踉踉跄跄拉到了一棵树下。

“咳咳咳……”

阿亮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推，后背撞在了大树上，穿着草鞋的脚被树底的马唐草弄的很是刺挠，他有些恼怒，“你干什么！”

晨生站在他面前，个头差不多高，却伸出手来指指点点，“你别找借口，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是你不敢跟我比吗？”

这村里谁不知道他晨生洑水最好，下去抓鱼也很会讨巧，半炷香功夫就能摸上几条上来。可阿亮呢？他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也不懂摸鱼的技巧，只能凭着一腔蛮力，在小河中偶尔摸上来几条。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说中心事，阿亮脸上涨红，连忙反驳，“我才不是怕！”

家里只有他和妹妹，他根本就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要是颜颜醒了，一定会哭。

阿亮十分坚定，无论如何，也不要和他们一块去小河边摸鱼。

刚要越过三人回屋，晨生和另外两个男娃就跟在了他屁股后面，瞧见人关上了门，他们很是不甘心，却也没有掉头就走，而是乖乖在阿亮家门外的细木棍窗子下等了好久。

直到日头西斜，金红色的辉光洒向大地，屋子里一片片斑驳琉璃如打碎了的晶石，阿亮看着妹妹恬静的睡颜，觉得很是安心，除了……

除了在他家门外的三人。

始终能听到三人交头接耳的声音，他有些不耐烦，蹑手蹑脚来到了窗子下，忽的探出半个脑袋，盯着三人头顶的发旋，“你们怎么还不走？在这里会把我妹妹吵醒的。”

可另外三个男娃蹲在窗户底下，反驳他道：“那我们都在这里这么久了，她不是也没醒？”

阿亮说不出话来，的确是这样，看向硬榻上沉沉睡去的妹妹，阿亮心想，平时每到这个时候，颜颜都会醒来，只是今天竟睡得这样安详？

出神的瞬间，窗外三个男孩齐齐站了起来，嘁了一声，撺掇他道：“走吧！别看你妹妹了，她睡得那么香，根本不会醒的！你别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了！”

阿亮听着他们的话，又一次涨红脸，其实他也是有一点想要去河里摸鱼的，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比不过晨生，哪怕他摸鱼的技术好，那也不见得自己就会输。

心底异常犹豫，偏偏三个小孩又在那里嘀嘀咕咕——

“对了，你们不知道吧，前几天我还看见有人在小河里摸到了大蚌，回家之后开出了珍珠呢！”

珍珠？

阿亮不禁竖起了耳朵，从前他听娘亲在自己耳边念叨着，说是珍珠可以卖出好价钱，只可惜他们这个地方几乎找不到珍珠。

阿亮也不是没向娘亲请教过，这珍珠到底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娘亲却说，这得要看珍珠的质地。

质量上乘的话，那肯定是能卖出高价钱的。除了单颗珍珠质量上乘以外，如果他们有足够数量的珍珠，那么也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

“这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在河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都没见过蚌和珍珠，怎么可能现在突然就有了？”

“是真的！”那跟班争辩地面红耳赤，那是他姐姐亲眼所见，回家之后告诉自己的，还能有假？

“我姐姐亲眼瞧见，开出的珍珠又大又圆，还是极其罕见的蓝紫色！如今估计已经被送去了当铺做定价呢！”

听见跟班十分确信的语气，其余三人都有些蠢蠢欲动，有的是想也去找蚌开珍珠，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有人则是想亲眼瞧瞧珍珠长什么样？或者亲自体验一把开蚌取珍珠的感觉。

而阿亮则是想，若他能够拾到珍珠就好了，拿去卖个好价钱，他和妹妹也可以吃的好一点。

几个男娃还在对水里各类游鱼滔滔不绝地探讨，阿亮回眸看了一眼硬榻上酣睡的妹妹，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于是扭头对三人道：“好，我去！”

他不仅要和晨生比赛摸鱼，还要去小河里看看究竟有没有大蚌。若能开到珍珠那也好呀。

几个小孩先是惊讶他意愿的转变，随后极度兴奋：“走！”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去玩水了！

于是接二连三向着那条不深不浅的河流跑去，橙红色的夕阳渲染成了耀眼的色彩，水光粼粼下还真有鱼儿，在几人眼前离水一跃。

“扑通——”

鱼儿沉入水底，不知涌向了哪个角落。

在靠近河流的西岸，有无数的碎石子铺满河道，离溪水越远，石子便也越浅。

由远及近，流水漫过碎石子，渐渐变换成了流动的河水时不时荡漾过碎石子表面，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晨生迫不及待脱掉裤子和鞋袜，赤着脚往河水里去。下水摸鱼可是他的长项，今天他就要赢过阿亮那个小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张狂！

数不清的碎石子被流水冲刷，表面形成了一层薄膜，十分的圆润，偶尔有细细的孔洞，不知是被什么生物一点点侵蚀。

长辫子男娃儿和他的跟班随即也迈着步子向河水中走去，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腕，又到了小腿，两人似是要替他们俩提前查看哪儿鱼多哪处鱼少。

反倒是阿亮还站在岸边，看着三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身影逐渐淹没在夕阳暖光与河岸交界线下，他也像个小大人似的抿起了唇。

看着挂在天边的夕阳，身体不知做何感想，忍不住弯腰捡起一颗灰色扁平的石子，他俯下腰来，手臂用力在流水上打出了一个水漂。

这场景实在是美丽极了，河岸夹道旁有高大的乔木临水而生，水中不光有鱼虾、石子，还有逐水生长的水草，清透的波澜摇曳在水面，晃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晨生已经抓上了一条大鲤鱼，他身上都打湿了，而那尾大红鲤鱼摇着尾巴，在他怀里扑通扑通扇来扇去，如何也没逃脱。

晨生迫不及待向几人炫耀自己的收获：“怎么样？”

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刚一下水便碰上了大鲤鱼，而且三两下就将其捉了上来，丝毫不见鱼儿从手上打滑溜掉。

长生辫男娃和他的跟班长大了嘴巴，这也太厉害了！他们俩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脚下这头的水浅，倒还没发现一条鱼儿呢！

石头底下有透明的小虾，被这动静惊吓地缩到了夹缝中。阿亮心底也被他这一下震撼到，但面上仍然保持着倔强和强装淡定。

“这不算！比赛又没开始！”管他捉到了鲤鱼还是鲸鱼，通通都不算！

兴许是晨生刚摸上了一条大红鲤鱼，十分自信，于是走上岸，把怀里的大鱼抛到了岸边，插着腰道：“行，那这条不算，晚上我把它带回家烧了吃掉，我们重新开始比。”他洋洋自得。

阿亮自然也不认输，几个小孩找了一处水位合适的地方，就决定在这里比赛摸鱼。

“在日头落山之前，看谁摸的鱼多就算谁赢。”

阿亮也摩拳擦掌，他还是身上着了一件单褂，压根都没脱，而裤腿挽了起来，一直到大腿根，露出两条干瘦的长腿。

脚底下泥沙一层又一层，能感觉到脚底板的扎人。两人蓄势待发，只听长生辫男娃喊了一声“开始”，两人便弯下腰来，目光紧盯附近水里的游鱼。

这比赛摸鱼，其实大鱼小鱼都没有多少区分，大鱼虽大，好抓上来，可是它的反抗力气也大，能抓得到，不见得就能抓得住。而小鱼虽小，却也灵活，不是那样好抓的。

阿亮盯着水草中的一只青鲢，他捉这种鱼成功率比较大。屏住呼吸，双手大开，距离水面一公分便猛的插下去，抓住！

手上打滑，差点让那条青鲢溜掉，幸好他有所准备，跨了一步用身子将鱼挡住，没让它成功跑掉。

将鱼儿抱在怀里，感受到它的死命挣扎，阿亮高兴极了，今晚这条青鲢他也带回去煮给颜颜吃。

好不容易从水中站起来，阿亮浑身湿透了，头发也是一缕一缕的挂在脸旁。看向不远处的晨生，他也差不多时间抓住了一条个头偏小的草鱼。

彼此对视一眼，都很是心有不服。

金乌下坠，旷野由远及近，一点点包围了河流。

河岸的高大树木仿佛成了围困蚁群的圈圈，此刻也将四人围住。

阿亮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不知那是汗水还是河水，又或者是两者混杂，蔓延着他的额角往下滑落。

他累的气喘吁吁，就这相同的时间里，两人竟然捉到的鱼不相上下。唯一不同的是，晨生的鱼儿有几条体积比他的大了不少。

这场摸鱼比赛是以鱼的数量判定胜利，此刻两人的数量近乎相等，并不存在谁输谁赢。

阿亮看着自己面前鱼筐里的鱼很是满意，这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可是三个男娃也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好说话，对这样的结果感到十分的不认同。“阿亮，你也不过如此嘛，和晨生打了个平手。”

阿亮听到这话心中不服，他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明明自己不会洑水，摸鱼技巧也不熟练，可他还是凭借着自己的蛮力抓上来了这么多数量的鱼，怎么到了他们手口中就不足为道了呢？

嘴角的笑僵住，“好，你们不认同就算了。”他不需要他们的认同，他只要把这些鱼带回去给颜颜炖着吃就足够了，这些鱼能够他们吃上几天的呢！

刚要抱着篓筐大步离开，晨生扬声喊住了他：“喂！你要是能去河暗流口摸上一条鱼来，我就服你！”

河暗流口？那儿的水流很深，那里的水都不像他们脚下这儿一样清澈，而是深绿色的，那里的鱼也体积庞大，不少大人都叮嘱他们不要去那儿下河游泳抓鱼。

阿亮停住了脚步，似乎在思考是否要答应他的无理要求。

晨生轻哼，他就不信，阿亮这样的旱鸭子到了那儿还能摸得上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