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木质框架窗,将浅黄色的狐狸毛映衬得格外亮泽,柔和的光影下,小茉揉着小狐狸软软的脑袋,有些惋惜,“姐姐,真的不能留下它吗?”
其实她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狗。只是从小遇见的都是别人家的狗,见到也只会从冲自己吠叫,但现在这只小狐狸不一样,它很乖顺,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狗。
赵裳若轻抿朱唇,摇头,先不说这儿并不属于这只狐狸,况且她们打探完消息就会离开,到时候呢?她也要带着它走?
就见小狐狸瘫软在地上“嘤嘤嘤”地撒娇,小茉垂下眼睛,觉得有道理。
“那我们什么时候放它走?”抬头询问两人,不会午后就放小狐狸进山吧,小茉心咯噔一跳。
赵裳若想了想正要点头,谁知门外忽然传来昨夜引他们住下的衙役的声音——
“县丞请几位到前厅一叙。”
应该是要和他们互传消息。
阳光投射衙役等在门前的光影又长又细,赵裳若扬声开口请他稍等,又飞快看了一眼小茉和她怀里的狐狸,吩咐道:“这只狐狸暂时你来看管,我们去去就来。”
不等小茉答应,两人身影依次从眼前经过,她欲言又止,让她来看?
“放心,它伤不了你。”赵裳若走出房前声音清脆。
这只足有一百年寿命的离参黄狐绝对有孩童心智,昨夜她在小茉房间前守着,兰非英从后面去抓,这小家伙竟然还和他们玩起了捉迷藏,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动用法阵将其抓住。后又施加了符咒,才不至于逼得它变化异形,维持着狐狸的形貌。
只要它不化身巨兽,就不会有危险,这也是为何赵裳若放心交给小茉看管的原因。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府衙待客的厢房,陈县丞已经等候多时了,瞧见他们来,连忙挥手命人倒茶款待。
面东而坐,陈县丞率先问候:“昨夜二位休息的可还好?”
赵裳若点头称是,客套一番,她也没了耐心,开门见山:“不知县丞大人可否给我们讲讲,当日慕师兄替府衙解决疑团的详细经过?”
“又或者说,当真是我们青陵山青云执事的鬼魂在作祟?”
女子话音落下,座上陈县丞拧眉迟疑,“这……”
他两道稀疏的眉毛逼出眉心的川字,相比之下,赵裳若抿了口热茶,瞧着十分淡定。
她自是清楚绝不可能会是青云执事的鬼魂作祟,他乃修道之人,若非触及邪道,根本不可能还会有魂魄停留,更何况,门派内举办的七日停尸受供正是为了送人好走。
能够顶着青陵山青云执事的名号行事的,非人即怪。
房间安静,陈县丞重重呼出一口气,一下子明了,原来对方这趟来,了解详情是借口,想要苏邺方替她们澄清,这一切并非是与青云执事的魂魄作祟有关才是真。
干笑两声,他面上的两道法令纹愈发深邃,“不瞒你说,本县丞虽未曾近距离跟随慕师父抓鬼,但手下心腹还是略有知晓的。”
在慕云涧至府衙抓鬼期间,都是他手下的心腹在跟进。
“那他怎么说?”赵裳若又问。
陈县丞却连连摇头:“衙差说,他也只是见过慕师父追查过青云执事家中,以及苏邺城内几处闹鬼的地方,压根没见着他抓鬼。可忽一日就禀告说是异样清除了,我们虽不信,可……”
“的的确确,再无异样。”陈县丞回忆道。
为了印证真假,府衙还出面请慕师父多留几日,结果城内也真再没有那样的传闻传出。
所以他们也不能确定此事究竟是鬼魂出没,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不过,还是多亏了青陵山肩负要责,肯出面解决,道姑放心,慕师父为苏邺做下的贡献,府衙都会广而告之,让每位百姓都清楚明白。”
陈县丞以为,只要自己许诺一定会出面澄清,不影响青陵山名誉就可以将对方送走,可是,赵裳若眸中不掩认真:“县丞大人,恐怕我们还得打搅一番。”
“哦?”陈县丞诧异,她们还想做什么?
“事关我青陵山,虽说妖孽已除异样已消,晚辈还须调查清楚才行,若是有人意图以青陵山的名义作乱,恐怕未来再追究便晚了。”
原来她是想继续调查啊,陈县丞回过神来,刚想要找借口回绝,赵裳若便道:“请您看在我青陵山近百年来弟子始终不懈下山除妖驱魔,保佑各地百姓安宁的份上,就通融一番吧。晚辈答应,绝不影响到府衙公务。”
陈县丞听罢,头上有些压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他不同意,恐怕传扬出去,也只会是说苏邺府衙不近人情,何况,青陵山长年累月委派弟子下山的确不假。
“那,二位便安心住下。”陈县丞抬手,打算送二人离开。
不料双双起身的同时,赵裳若又想起来道:“对了,还想请问之前是否有人宿于府衙内厢房?”她是想打听打听鸾天镜相关。
府衙客房一向是为各地差使交流互通、委派命令特意安排的,来来往往,的确住下不少人,询问县丞再正常不过,可这不代表一地的县丞就事无巨细的知悉。
这一问,陈县丞竟浑然不知,他顿时身子发热。
不知为何,和这位姑娘言语,竟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虚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而后便传话,命人调取先前的记录。
不多时,便有衙差捧着府衙居客的身份信息前来。
赵裳若拿起那卷草纸卷轴细细打量,小茉那间房前前后后不下于三人住过,而近几个月来,卷轴上所记载的便有四人,而且这四人皆是各地府衙的官差,都有事前来,借住在那间房。
眼睫扫视过一圈后,赵裳若看向兰非英,这么说,鸾天镜出现在这几人手里皆有可能。
倒是让他们一时束手无策了。
分布各地的府衙,想要一一调查,哪怕多给三个月,也颇费精力。
陈县丞瞧他们看完了卷轴,舔舔嘴唇道:“这卷轴上所记载的人和你们要调查的事,有什么关系呢?”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的确没关系。不过,还是要多谢县丞大人您通融。”合上卷轴,赵裳若将其转交给了那名负责调取的衙役。
拱手对陈县丞谢道:“叨扰多时,我们便先告退了,不打扰大人您处理公务。”
从厅房退出,兰非英跟着赵裳若走过石头青草坛,前面便是一颗广袤高耸的松树,松针顺着寒风飒飒落下。
“看来这镜子咱们还是得亲自归还给佛山。”
佛山距此至少也有百里,是夷元真人及其弟子所在之地,如今夷元真人仙逝,这佛山便由他的弟子如鹤领管。
“没错,不过镜子先不着急,别忘了我们的事。”赵裳若有意提醒他。
两人走过松树,踩过一地的松针,兰非英点头,他当然记得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替小茉去除体内蛊虫。
就是不知道是否能够顺利找出那牧盼阳及其背后之人,替小茉驱蛊。
“就算追不到牧盼阳,我也一定会替小茉想法子去除蛊虫的。”赵裳若语气说不上来的坚定。
“你是说……”兰非英蓦地抬头,眼中凝重。
“所以你还不认真一些。”女子秀眉一挑,直勾勾看了他一眼,男子咬牙,她都打算为这丫头豁出性命了,他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又是一阵风将摇摇欲坠的松针从松树顶上吹落,如星如雨,深深浅浅的脚印离开。
回了客房,小茉瞧见他们回来,还和狐狸玩闹的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姐姐和大哥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打听完消息是不是就要把小狐狸放回深山了?
脸上一下子涌现出颓丧,小茉将怀里的狐狸往地上一丢,也好在狐狸生来灵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并未吓到惊慌失措,而是腿脚轻快落地,奔向了柜子前,缩成一团。
小茉迎上去关心道:“姐姐怎么样?”他们问到了什么消息?
赵裳若缓缓摇头,还真别说他们两个刚才这一趟,既打探到了什么,又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都没得到。
细细道来,小茉听说了两人面见县丞,忍不住从怀里摸出那面法器鸾天镜,这样说,这个镜子现在真的找不到主人了。
唉,若是这镜子能自己找到主人就好了,也省得他们为此多费心思,小茉心想。
但也只是如此想一想,最终还是将鸾天镜收纳到了口袋当中,目光落到一旁那肉团子的狐狸身上,“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原本赵裳若还想着等询问过县丞之后,便寻个时间将狐狸放归深山。但现在看来,先去打听大师兄先前的消息更为要紧。
毕竟狐狸什么时候都可以放归,但有些线索要是晚上一步,那便真就迟了。
这样说,小狐狸就不用即刻被送走了!小茉眼底闪过欣喜,太好了。
“那姐姐、大哥哥,我和你们一起去打探苏邺的异事!”
赵裳若毫不迟疑,就按照陈县丞说的那样,以慕云涧之前调查的方向,挨个去查。
几人先去了青云执事的家中。他们这些修道之人虽可以留有家室,但一般情况下,成为执事这样的身份,基本上也就相当于抛弃了一些尘缘俗世。
所以当三人来到青云执事的家宅当中,除了有老仆看守,便无他的一位亲人还在。估计是当初决心修道便脱离了尘世,之后再无牵扯牵挂。
旧宅与一般人家并无两样,大门内是前院,红色的砖瓦垒出了门楣和围墙,褪了色的红将这里点缀的稀薄陈旧。
然后是堂屋,南北朝向走势,通风向阳,后面窄小的院子,因长久无人打理,生长了不少野草,还有几盆搁置的荒凉已久枯败的盆栽,烂悠悠地摆着。
看见这宅子是这番景象,真是让人心生人走茶凉之感。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们想要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怕是不容易。”兰非英蹙眉,“何况这件事情一开始便是由慕云涧调查,哪怕一些最为要紧的事情,那也都入了他手里。”
而且事情也都被顺利解决了,他们更没有机会查到什么。
虽然他说的没错,但是,往往在事情平息之后再去调查,才会有更加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浮出水面。
赵裳若沿着房屋构造走了一圈,仔细观察,兰非英跟在她身后清理障碍,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摆的稀巴烂,也不知道那老仆是怎样打扫看管的。
竹篱扫把明明该摆到墙根后,偏偏让他横置在了后院中央,好不容易有条路,还让两盆枯兰给挡上了。
两人在院子中转悠,跟着一起来的小茉没发现什么奇怪,只能跑上前去和那老仆说话——
“老爷爷,听苏邺的百姓们说,执事大人的鬼魂在闹鬼,这是真的吗?”
小女孩儿面上天真,红色飘带绑在脑后,被寒风吹到了身前,这纯真无邪的模样或多或少让老仆有了几分倾诉心事的想法。
老人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身后是石块垒出的一方小菜园,脚下有几块砖头,他就坐在石头上,用脚撇砖块到一边,搓了搓手,不知从何说起。
“是真的、是真的……”他叹息的不能再轻。
小茉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姐姐不是说,绝不可能会是执事大人的鬼魂作祟?
可偏偏老仆又摇摇头,挠着蓬松凌乱的头发,有些崩溃,“我不相信……可是我也是亲眼见到,容不得我不信这是家主……”
他像是经历了什么,小茉这才看见他如此沧桑,青灰色的眼下沟壑纵横,嘴唇也干的脱皮。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阵风从门外打着旋刮进来,老仆脸上的头发顿时飞扬,遮住了他沟壑纵深的干涩面容。
“事情……还得说回那天……”老仆喃喃低语。
那天,青陵山的人送青云执事回家,他与家主已经多年未见,却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是生死相隔。
“多亏家主曾经恩德,我才可以苟活于世,没料想我这一把年纪居然会走在家主之后……我想着,一定要送送他,于是在里头设了奠堂祭拜,”
老仆抬手,眼含热泪看向不远处的灵堂,“只是……当晚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