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坟堆里出来,有种重回人间的舒畅,江引来不及感慨,在雨中以疾速飞身。
“结界!…”
江引灵光一闪,停在结界之前。
“天光境?”
他试探地将手掌刚覆上这结界,一道电光立马划破他的掌纹!
江引杀了那么多神,他怎么会不知神的把戏。他垂眸收敛,以见血液沿着手心至手腕,在半空残留下了血迹。很快便被雨水冲刷。
江引渡力蓄势待发,身后传来语重心长:
“别白费力气了小家伙,若不是神,你过不去的…”
江引戒备地离她更远了一些,他没有乖乖听话,执意要用超过他自生灵力抗衡天道和神!
‘轰!’
江引在承下这道天罚之时,手中花剑直接斜斩而上!他借天道之势,挑衅神明威严!
只是,本就岌岌可危的江引,空洞的胸膛中愈发腐烂。江引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胸膛之中总感觉有东西在努力维持自己的生命。
是一种他亵渎生死却有人呵护着的珍贵。
“够了,逞强干什么!”
金银夫人看不下去江引的固执,开口劝阻道。
只见天是昏暗的隐怒,它发着低吼的警告……天与江引同时都在蓄力!天际率先被划破一道刺眼白光!它降杀一瞬!红伞立在江引之上,抵挡住了天道无情!
金银夫人摇了摇头,收回了伞徐徐而来,肩上的鸮相比以前看上去要更加忧心忡忡。
它频繁地转动眼睛,时不时发出低嗥,好似在警惕危险。
雨打伞面,好像也在淅淅沥沥地不停警醒世人。
江引冷睨一瞬,全身无力而止不住的微颤,面上的水渍是他擦不完的执着。
“我只是想看看他好不好……不要阻拦我,我担心他,我担心许闻川啊!”
金银夫人只是阐述:
“从昨夜起,天光境的结界范围便比之前的要扩大了许多,我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江引脸颊湿润,垂下手:
“所以会发生什么…”
金银夫人一怔,本抚摸着鸮的手放了下来:
“百年来天地门纷纷扰扰,魔物蠢蠢欲动,万花川谷看似祥和的背后,不仅是因为花川谷一直都有设下结界,更是因为天地门的入口就在万花川谷之中!你可想而知,许闻川独自一人在天地门门口守了二十年……他一个人默默抵挡在了所有人面前……他是个好孩子。”
江引看着掌纹渗下的血液,逐渐被雨水冲淡,他竟压着血液涌出,好似可以重现许闻川一直牵着他的手的画面,每次的靠近都是许闻川在迎接自己进入他的天地。
“一个人……他也是一个人。”
许闻川背负的东西……是无形的,捉不到的东西……
江引试图抵拒内心不安……
“守护是许闻川的性格,但他温厚老实却倔强得很。”
背后是家,面前是人间。
一旦认定,绝不后悔。
“我更不能放弃许闻川!”
江引亦是。
忽然之间,风起云涌,滚动厚重的天云席卷崩塌,天色陡变,雨幕落下!金银夫人龙瞳骤凛,杀气腾腾!
语气似有风暴来临之戒备:
“鸩迦在这里…”
江引一听,周遭浓郁雾气盘旋…她发过誓,她不会杀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若杀一人,他定让她血流人间。
江引隐怒挥袖,一把花剑逢寒芒展开。
“小家伙…!”
“天光境的电光雷霆,抵不过天道。这点威力,我承受得住。”
“你要强攻?”
江引蓄力一掌,他硬要与天争!与天去抢夺他的许闻川!
“收手吧……”
金银夫人心有所动,默默合上伞,任雨水毁坏她华贵的衣裳的徐徐走来,步步靠近江引,让江引退无可退,离境界咫尺之距。
她无奈叹惘:
“傻小子,你忘了?”
金银夫人把手撑在境界之上,以令人安心的强大让江引松开一些对自己的戒备:
“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江引耳边袭来一阵咒法靡靡之音:
“三尸溯愆尤,五祖造众恶。天地境玄黄,宿参开光耀。”
江引看不见的身后,天光境上被刻下了复杂多变的法阵纹路,雨水冲入花纹凹处,其中水波玉色,光纹莹莹而如江水波涛雄厚。
万鬼万恶万愚人,诸恶莫作;
万生万善万天贤,众善奉行。
江引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轰鸣,在耳边,在脑中,在心上。他咬牙死死坚持,闭眸强撑捱过。
“小家伙,你放心,我做生意不占便宜,比起你找到我妹妹这件事,帮你破个境是举手之劳…”
说着,江引一怔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自己已被金银夫人推了进去,隔着境界见她款款升起伞,站在雨中红金龙瞳充满温情地看着有情人。
江引的花剑倏尔间竟变成一花枝:
“多…多谢。”
“不必挂念,生死不等人。”
花剑重现,粉裳已散。见人影消散,鸮歪着头,圆溜溜的眼睛问道:
“姐姐…他们此次吉凶悔吝,为何不多劝几句?”
金银夫人用手接雨,退无可退的命数怎有解法:
“神道魔心终殊途,人生可不是靠别人相劝就能走完的。”
山间四处纸钱散落,百鬼夜行般留下鬼魅伎俩,白昼的深林徒增一缕夜间戚戚森然。
风雨吹打前进步伐。
白黄交错置青绿间,江引随手捡起一张铜币纸钱,疑惑地望着深林荒芜,这张纸钱上,指腹传来不好的气息。
江引紧攥而致使纸钱烂成纸屑,在风中化无。他强压心中不安,沉心静气之间,闪身顿现!
睁眸瞬间,江引被眼前景象震瞳颤颤——暮雨荒垣忽见平原辽阔,宽广大地独独悬挂一轮死寂月亮。
月色下黑漆漆的一窝人,密密麻麻跪拜着高台,人头此起彼伏。
高台摆一莲花玉宝座,在座上江引看见那双金乌眸。
鸩枷一身青绿宝雀服,宝珠金冠下,她慈悲的笑空洞而神秘,手舞莲花璎珞,身后背光金辉黑晕,经幡在寒风中各自飘浮,经文符箓环绕着她,赤鬼恶怅漫天乱飞,乌烟瘴气的香火化作半空乌云,似薄纱遮住神明的双眼。看来刻在骨子里的还是那一套堕神的东西,为神为天祭祀不正是她的人生吗?眼下不过重操旧业罢了。
看远处人声杂乱,满目荒唐的疮痏,一群病人,陪她发疯。
“装神弄鬼。”雨水从江引面容上蜿蜒而下。
雨幕中,鸩枷光辉耀眼。像一个烛台上最亮的那一点光芒,而人就像烛蜡在不动声色中流尽自己的血和命中,还觉得被神明眷顾。
“!乡亲们…啊!此女子不能信啊!”
晏来双腿发软,在爬上最后一阶登上高台之时,狠狠地摔了一跤,他吃痛爬起,坚定地站在了许闻川一侧:
“各位乡亲!疫关难解,实为官之者无为,见之痛苦,而无所作为,乃属下官疏职!晏某不求原谅,只求我们一心共克此疫!我们有福,才有许大夫。他为大家所做,一切有目共睹……”
晏来望向许闻川,他揉着膝盖,眼中蕴有万言,口中只道一句:
“与其拜无由的神,不如信有心的人!”
晏来站在高台上,郑重地拱手作礼,向许闻川鞠躬一谢。
“敬上!”
高台之下,只见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渔夫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包裹……他躲匿在人海中,小心翼翼地保护许大夫所交代的包裹,他说要交给一个粉裳公子,可渔夫放眼望去,并没有见到穿着粉色衣裳的人。
虬以死搏斗,却始终突破不了屏障!只在境上流下数不清的血液。
”江引!这些凡人不吃药不休息,连着三日入梦此境竟拜这个魔为神,以求赐药!许闻川来了之后为了救民只身上了高台,然后我们再也没见到他!晏来在百姓中劝阻,想要他们离开,我们也因此被此境相隔开!”
”万月境……”
江引抚摸着这个境界,这是他偷偷做给自己的幻境,除夕那夜的月色真的很美。
残酷无情的一夜中月色不顾死活的美,令他此生难忘。境内的月空灵而冷寂地悬吊在空中似的,很大很大,大到似乎踮脚就能触摸到一般。
“许闻川!”
高台莲花上,那清秀背影深藏死戾伫立天地,广袖随风吹,手持银剑白光寒厉深深。所有人皆跪拜与天地之间,唯他傲身独立。
江引,斩剑一劈,这境是自己所创!
“怎么会这样!”
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破解自己的幻境!电闪雷鸣,崩裂的地,江引不惜一切代价去解开幻境,但多次未果,反而让虬闻到江引身上血腥交杂着腐烂的腥臭味:
“江引你住手!这样下去,你会先出事的!”
粉色剑光强势逼斩,竟直接被吞入境法之中,境内外一切动静如同石沉大海,就这么被吞没连涟漪都不曾泛起过。江引吞下了自己内伤的血,只是说到:
“这个境界被鸩迦改变了,我的灵力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此时,金色蛇瞳睥睨而来,眼底是令人窒息的空洞,被她凝视着好像被她深深篡夺走了灵魂,被吸入空洞之中,扭曲的无形阴影被她死死攥在手中。
江引直视着她,他一定要杀了她!祭祀在荒唐中结束后,突有人声清晰传来他们两个的耳边:
”你是魔!”
有人手指着高台,顶天立地般指出高台有魔,江引轻轻勾唇,看来鸩迦日落西山,想骗凡人都骗不过去了…鸩枷的视线落在了底下一群凡人身上,她如光祛走此刻雨幕阴霾。
江引的讥讽还未开始,众人已纷纷站起:
“许闻川亏我们这么相信你!你居然与魔串通一气,狼狈为奸!”
“怎么可能!”
“娘娘亲证!他就是魔!”
“许大夫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许大夫,你快说这不是真的……”
众人七嘴八舌,江引,虬和渔夫心中同时难以置信——许闻川何时变成魔了?
眼前的吵嚷让渔夫的眼睛看不过来,耳朵听不过来,他面露惊慌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每个人的表情试图去理解一些揣测…
渔夫跪在地上,眼睛不敢随意乱瞟,只在自己眼眶里左右晃动。他弓着腰用肚子的空缺去隐藏包裹。
“天佑此,禳百灾,降妖魔,护苍生。”
麒映河看出了鸩枷的把戏:
“你别给我血口喷人!许闻川不是魔!”
渔夫躲在后面,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突然错愕了一下惊恐地试探看了看四周,他选择静观其变。
“好啊!他若不是魔,这是什么!”
只见几人从远处搬来一堆腐肉,令大家惊愕的同时,江引也停下了所有动作。
“幻郎的肉……”
他喃喃时,抬头看着鸩迦,她阴暗的慈眉善目,像蛰伏在花丛间的蛇。
“你们怎么找到的?”
麒映河一怔,有些急躁不安,用双眼扫视一圈。渔夫眼见此,轻呼一声,一身颤栗地看着怀中包裹……莫非……莫非这也是……
他十指颤抖不已,默默吞了一口口水,也不知鬓边是沾了雨还是湿了汗。渔夫保持这个动作已经僵硬。
但他依旧跪在地上,胆怯地巧言观色,这个包裹该怎么办?
只听又有人开始辩驳,渔夫被打断了思路,默默垂头听着:
“哼,若非迦娘娘明察秋毫,我们还被蒙在鼓子!”
“许闻川又没把这些用在你们身上!”
“没有?”
“那我们身上这些怎么解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探头,只见麒映河眼前四五人脱下了上衣,红疹溃烂,渔夫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迷人芳香,才刚抬头的瞬间,鬼虫再现!
“怅怅……”
江引白肤泛起寒栗……这件事竟还没结束。
“啊啊啊啊虫子,虫子!走开啊!”
渔夫抬头看去,不知名的骇人鬼虫飞满天,空中一半雨来一半虫。虫群如青色的雾罩盖在半空,又如水波有规律地飞动。令人恐惧的场面让所有人包括渔夫在内,开始朝四处乱跑散开!
渔夫用包裹遮面,弯腰曲背躲开虫子,他暗暗思忖手中包裹,心中愈发害怕起来,他想要把它交给旁人,想要撒手不管!
他左右不安的环视一圈后但并无更好人选!
有人痛苦不堪,怒斥大呵道:
“鬼虫!如果不是他,我们会这样吗!”
瞬间之内,这赤身五人全部被鬼虫包围,不再动弹。
麒映河倒吸一口凉气,有更多的人围堵住了他,他看了一眼高台之中,许闻川依然背对他们。
麒映河虽不理解许闻川的所作所为,但他收回视线,拍开他们指责的食指:
“他若是魔,你们早死了!还会让你们有力气在这里忘恩负义地指责他吗!”麒映河看着愈来愈多的鬼虫,他拔剑挥斩苍白无力地辩驳着,鬼虫随话音落下三两只。
他持剑目光坚毅,即使眼前雾色雨气交混,令人视线模糊。
江引大笑:
“你们身上消不去的红疹去找红樟村怅鬼啊!迟迟难消也正是此妖在从中偷偷作祟!许闻川击杀了此妖,偷藏这些肉,是因为他想要亲身给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们试药!他自己身上也有红疹……”
虬垂眸看着江引冲着境内的人拼命大声解释,哪怕他们根本不会听见…
江引知道许闻川会永远选择独自面对,他故作坚强的勉强令人讨厌,他讨厌许闻川不求回报,默默的善良。
境内的人冷冷淡淡:
“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是。也许这样他才能赚钱呢。”
”你们……真是……”
麒映河咬牙切齿到无言可说,无奈气吞之后只是把剑入鞘。
雨势在逐渐变小,雾散之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尸体,白骨之上竟奇异地盛开了春花,骨头上缠绕蔓草。
众人惊骇!
“你……你看看,这……这就是……就是他想要的!啊啊啊啊他要用虫子杀死我们。”
鸩迦阖眼一瞬,手指曼法背光诡谲,顷刻间鬼虫全部落下!他们见娘娘把鬼虫赶走,感激涕零!立马齐齐跪在了地上,咏颂着:
“愿蒙娘娘天佑,咏福浩浩!娘娘光明!”
“娘娘光明!”
此刻鸩枷的目的达到了半分。
犹如一滩死水的许闻川就这么毫无反抗地被铁链吊起,双手被迅速拉上空中,人们的视线里他在月的面前垂挂着,流尽血液。
江引眼前,许闻川的身躯晃啊晃……就像二十年前,他被鸩迦吊起时如出一辙。一切一切,又是历历在目的重现。
“鸩枷 !”
江引愈发阴鸷,他的笑愈发阴寒……她要玩死所有人啊……
境内硕大的月就孤零零地挂在天上,它圣洁却毫无灵魂,离人间近得触手可得。
鸩枷眸中金乌悠悠转动,如太阳旋转一般。
青绿诡谲的华光随她站起而泛起涟漪。渔夫在此刻,左右摇摆的心向鸩迦有所倾斜……
只听人潮中一声妙龄女子的怒斥传来:
“妖女!你根本不是什么娘娘!”
混在人群中的晴纱摘下了兜帽,举剑指天质疑‘神明’!大家本伏低的头齐齐抬起转向晴纱,各式表情应有尽有。晴纱眼中含泪,她看着许闻川的模样像极了一条垂挂着的不服训诫的野狗,被人以儆效尤。
鸩枷半阖眼眸,此女真气有一股淡淡的红光,看来师承万里红。她刚想开口,便被凡人打断,转头还注意到许闻川的手正有了动静……她乖乖闭唇,藏匿自己的气息选择静观其变……
“你是谁!竟敢亵渎娘娘!”
“我还想问你们呢!该不会是这个妖女的狗腿子吧!”
“我见过她……之前和许大夫走得很是亲近,他们两个经常陪在一个孩子身边……”
话不说尽,使人浮想翩翩……
果不其然,众人的眼色似乎对晴纱有了一层暧昧的晦色。
“原来是情郎?”
“怪不得,总不能让孩子少了爹吧?”
“诶,那孩子不就是小魔头?”
“你们说够了没有啊!”
晴纱拔剑出鞘,剑尖直指人心!恶毒的人,都该死!大人都不可以受到的侮辱,他们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把脏水泼给一个小婴儿。
“戳她心窝了吧?啧啧啧,姑娘家家也不洁身自好一些,我可没听说许大夫成亲了。”
“你瞅瞅,许闻川人面兽心……”
满天小雨,月却近在眼前,这毕竟是除夕那日的血月……月的边缘之间变化红辉渗透,红辉烙雨水之上,似血色珠链断裂而下。
晴纱语塞,不气反笑:
“我说呢,怎么会信这个妖女。现在听听真是脑子没点病都说不出去这二两话!”
“你敢污蔑娘娘!她从天而来,我们一个个都看见了!神仙庇佑赐下神药,你却不知感恩,真是罪孽!”
“你们还想见神仙?真正的神仙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是半点都看不见!与妖女一丘之貉,你们也只配见到牛鬼蛇神!”
“污言秽语!”
大家被晴纱的狂傲激怒,试图冲了上去。
江引一怔,站在结界外见他们伸出的手指责备像箭矢纷纷射向许闻川,他直接不顾一切趴在结界上摇头大声想要替许闻川否认:
“一群疯子,我杀了你们!”
“鸩枷才是魔!”
江引双手拍在结界上,结界分出了彼与此,他们听不到境外之音,虬死死护住江引:
“江引,冷静!我们只有破了这个境界才能让他们听见!你别白费力气了,冷静下来!”
江引一边斩剑,一边不断重复着不是不是不是,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许闻川的背影好似逐渐被摧倒。
“许闻川他不是魔!他要是魔,那我是什么?我都能成神了!黑白颠倒,日月不分的一群疯子!”
晴纱等人都在其中替许闻川辩驳着,但所有人好似被雨水淹没,只随着水流扑向许闻川。
任底下如何折腾,鸩迦不闻世事般牵过许闻川的手擦拭着他手掌,脸颊,额头的血液直流…
她看着许闻川空洞的身躯,眼中才有了一丝笑意——世人的猜忌很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