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魔 第26章 红鬼伥伥（四）

江引立即下了床，床旁有崭新的衣物摆放整齐，但江引仍选择自己的褴褛破裳。如折了枝的残花，颓靡层叠在阳光下。

面前，老庙破小，枯叶点点，耳边只有镶在庙门里生长的老树，由风吹出的潺潺树声古幽而宏大。漫天烟气，阿婆还用手浮起了一点，她看不出什么，只是挥了挥。

当江引快步流星欲要推开庙门离开！

‘嘿嘿嘿……’

奸笑声再次响起，从山谷里湿雾潮湿里透出显得阴森渗骨。四面环绕的诡戾，哧叫教唆生死威胁，刺骨的寒意有意无意地玩弄般钻入脊骨。

江引看着自己的双手，腐烂如门前古树的树皮，他不喜欢丑陋，曲起自己的指尖不再去看，而这声音令他知道了面对恐惧，无能只会在原地彷徨或是畏惧。

他伫立在原地无能彷徨：

“你笑什么？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想八成是这鬼捉他，欲要抢夺镇心石。

阿婆笑眼眯眯地坐在殿前，身后有一尊高大到看不见面目的神像，羽衣玉带，万物有灵归之裙下。

她睨了江引一眼后转身而去，正对着殿门，佝偻的背上人间压叠，嘬着烟嘴，吐着烟雾散在空中，山雾与之相连一般。

江引觉得眼前这一切雾蒙蒙的，青色和红色是这么的古旧，山好像是过去的山，庙好像是过去的庙。

阿婆叹了一口气，却好似不在意一般：

“小郎君。”

阿婆嘬了一口烟，那烟也散着故事，吐在人间角落里。她勾了勾手，示意江引靠前。

江引上前了一步，弯腰头倾向她一侧。阿婆举起烟杆就是用力向下一敲。

‘哐！’

“好痛！”

江引叫痛一声立马捂着头，想来偷袭的人是她吧！江引却教训不了她，抱着头蹲在她身旁，乖巧得不像话，像野狗一般想要去撕咬的心被她一根烟杆拿捏。

“这个声音不要去理会，不要被它发现，知道吗？”

这阿婆有特殊灵力，江引本想反驳，身体却是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她的身旁。在他低下的视线里，神殿只有万物，看不见神明。

“你们也被此鬼追捕？”

老婆婆默不作声，江引自言自语忿忿不平：

“哼，它早就发现了不是嘛！此鬼阴险恶毒，它肖想我的人还夺走了他的东西，不仅如此，它竟要他人给它活生生剥下婴儿的皮！”

阿婆搓了搓烟嘴，嘬了一口，瞥了一眼江引后烟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此鬼名为怅怅，是只食肠鬼，喜听戏，好扒皮。它要用女人的皮，男人的骨，神仙的灵力做一副天下最好的皮影。这天光境里原本是一些失意女子的桃花源，却不曾想多年前被它所发现，这么多年下来，娘娘便成了它的觊觎，这里的女子也饱受摧残。我不知你的人是谁，但会被它所觊觎上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江引一怔，听起来真恶心。

“那为何不走？等死吗？”

阿婆咯咯一笑，她的背佝偻得厉害，她没有回答江引，只是又抽上了一口，烟雾里的她就像坠在无际雾霭里。

而后她沉重鼻腔发出问题：

“你有信任的人吗？”

江引不假思索，直接了当：

“没有”

阿婆一怔咯咯大笑，摇了摇头：

“自己也不信？这天地神明也不信？”

“三界之内都不信？”

江引托着脸，不耐烦地随意应付着。

“嗯。啊……”

但不过脑地回应后，脑中立即出现了一道身影好似不开心地要为自己反驳。

江引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但是有一个人，貌似可以相信。”

阿婆睨了他一眼，这眼色比烟更有故事。她哼笑一声，小郎君比自己的衣裳更为粉嫩，而江引不知自己心事易解还难为情地瞥了她一眼，两人就这么相互对上了眼眸。

老者眼珠浑着雾的水塘，里头生命微微，但有着她流逝的人生。

“吼吼吼，小郎君这有时候，人比鬼来得可怕。”

阿婆穿得极为朴素，但凑近看其上暗纹刻画着一个个故事，好像是很多个人的世间格纹。

阿婆看了一眼江引后，庙门竟在此时如被风轻易吹开般，自己打开了。江引转头看去，阿婆只说道：

“小心这声音。晴纱为了救那个孩子才误伤了你，她见不得有姑娘受难，这里的孩子都受过一些苦，相依为命的她们都很善良。”

江引转头一瞬，阿婆便消失了。

庙外有一群姑娘等待着江引，一个领头姑娘脱下了笠帽，她生的一副好容貌，有着江南水乡那最美的浣衣娘的温婉，她的脸被阳光烧得灼红，像是高山之上仰面迎风的野花一朵。

那尖锐的笑声同样传在整片幻境：

‘嘿嘿嘿……’

阿萝一听这个声音便缩进了晴纱怀里，梅娘和丁静河护住了所有比她们小的女孩，所有人眼中有着恐惧和窒息。

丁静河紧攥着剑柄，此时她们好像不在山中，而是山压在她们身上令所有人喘不过气，窒息的青上闷着一层死亡。

“不要怕……不要怕。”

梅娘抱住了晴纱，捂住了两人的耳朵，丁静河持着落扬剑仰天谨慎探望，乌云密布，湿润的空气里阳光化作满眼青蒙。

奸笑声消失后，梅娘气不过，竟抢过静尔手中的剑：

“我就说这男人不是好东西，我们多久没听见了这声音，他一来这是第二次了！！”

梅娘斥完直接冲进了旧庙中，但她却在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停下了脚步。

江引出了门迎面与一女子险些相撞，她身后还站着四五个女子，她们对自己有着谨慎和排斥，只有一人眼中略带愧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晴纱抿着嘴，双手合十，含着歉意的一双眼企图求得自己的原谅，她才刚上前一步，她们便一拥而上把自己围拥起来了。

与此同时，江引被晴纱拉着离开了老庙，一路上晴纱一直和他道歉自己的莽撞，并悄悄告诉着他，这个幻境的故事。

江引走在她身后，压根没注意听她所言，因为江引并不在乎这一切，他只想快点离开，他讨厌这里！但奈何自己现在是个废人，只能听她，跟她。

“那孩子呢？”

“在村里，现在睡得正香，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顺便带你去看看我们村！

而在江引身后还跟着四五位女子，她们亦是如此，她们也并不喜欢这个外来人，她们的眉间都带着隐隐仙人泪的迹象，眼中的猜忌排斥比她们快要成仙的痕迹相比更加亮目……

江引必须离开这里才能恢复灵力，不然在这里自己毫无用处之外，还会连累别人。

“我怎样才能离开？”

江引半扎卷发，旧裳被他穿着仙粉柔柔。

晴纱一听笑了笑：

“明天我就可以带你出去。我在山下的姊妹准备生产了，我要去看望她。我们与真实之境无异，但如同**一般，白日相对安全一些。别人是看不见我们的，只有我们想时，我们才会脱离出去，外面的人想要进来，除非她是娘娘的信徒。”

“那为何我的灵力会消失？”

江引没说自己是魔，他担心此言一出，他就会被身后那几个女子送去祭天。

晴纱一怔，思索片刻后：

“这个幻境是娘娘在保佑着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在幻境里使用灵力，就是为了防止有心之人伤害我们。”

“你们……”江引倒不知如何问起，这里头都是……女子。

晴纱听出了他的停顿，摆了摆手：

“我呢从小被父母抛弃，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是梅阿娘把我捡了回来，说是当时我身上就裹着一条纱。梅阿娘，丁姑，阿萝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和你一样，都曾受过伤害。”

“你知道吗，天地间我们能生活的地方只有这么大，这么大和这么大。”

晴纱指着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嘴巴，和自己的指尖。

世间女子便这般活在人们方寸眼光里，口舌里，指指点点里。

“我知道男女有别，但被伤害的人所经历的千难万难都是一样的深刻，一样的难以释怀。”

晴纱向后看去，丁姑是这里头除了阿婆待得时间最为久的女子。

梅娘是捡到自己的人，她豪爽直率，她也是最排斥江引的人，至此都没用正眼看过他。

而躲在梅娘身后的便是阿萝，她是她们之中最小的，不过现在不是了，那个被江引救起的孩子现在是最小的了。

“生死就这么一遭，可在生与死之间，我们都曾经历过生不如死，我无数怀疑自己为什么是个女孩，为什么父母会抛弃我？后来，我见阳光明媚，我想我是天地的孩子，是娘娘的孩子。”

”我们彼此相爱，彼此相依为命，我们在的地方便是天地。”

江引一顿，面前女孩大大咧咧的爽朗，她叉着腰，眼睛圆圆的明亮，笑容大明，在花絮纷飞里她胜过月光。

“所以啊，你的伤也会有治愈的那一天！娘娘会保佑你，大家也会为你祈祷。”

晴纱不知为何就特别喜欢江引，或许是他的容颜，亦或者是她的愧疚延伸的心软，总之女孩的心软希望眼前少年健康平安。

江引听完，只觉得悲伤了些许——她如此狼狈，却告诉他阳光明媚。

而此刻，他希望有许闻川在他身边，自己从没遇到这般场面，若是许闻川在，想来他应该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引微微一笑，添了几笔明月清风的腼腆。

突然……一直沉默的丁娘默念了一段天地门的口诀！

“天灵地秀，山河神明，承我之愿，隐我之形。”

一阵恶风从他们身体穿过，一段不间断的厉笑扑满整片天际，阴森猩气扑鼻恶臭！

也在此时，江引双眼星触月骤亮，他飞疾只晃过残影地冲了出去，晴纱伸出的手滞在半空。

当自己心之所想真的出现了面前：

“许闻川！”

紧接而来：

‘砰！’

江引迎面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住许闻川的手，可他无视了自己就这么从自己身体间穿过……

江引似有当头棒喝，理智愈发木讷，他滞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

残风停在山径青石，长着青苔的石阶水灵灵的，幽光森森。江引回头看到许闻川渐行渐远的身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失落是假的，但这般失望自己习惯了。每一次他都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对人有了希望，而后失望。

许闻川追逐着那只鬼，飞身而驰好似穿过一阵千万迷雾的沉闷，此感混沌让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鬼影。

他为此停下了脚步。

江引本垂下的手，在看见他驻足停留时再次抬起，只是指尖显得有些不确定的怯意。

他就站在许闻川的身后，侧身看着那披斗篷的背影，一句话未开口。

夜间山野簌簌的风穿过彼此。

这一瞬间，江引却是希望他走，他害怕被辜负，他不希望许闻川满足他的期待。

这会让人沉沦而后堕落。

但许闻川停在石阶上，四处急切环盼！他看不见江引的同时，他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在自己鼻尖环绕，心中揪着迷茫不安，希望晚风将江引带回了自己身旁。

愈发静谧的山野，心跳越是剧烈，耳鸣温堵…

许闻川的忧虑和思念在此刻爆发，眼前空幽泛白灰的月光：

“江引！”

人们口中清心寡欲的许闻川，从来不存在于江引面前。

幽夜回荡着许闻川的呼唤，他盯着前方披着月色的山，心中明知他不曾离开这里，可就是怎么都寻不到他！

许闻川懊恼着自己的没用。

‘怦…’

江引一愣，许闻川…自己就像无人山谷，孤独千百年后，有个人闯入了这里…回音震动山谷。

许闻川似有所感，缓缓地伸出了手，眼前只有幽色，只有清谧，自己的手滞在面前，抚着空白。

有风抚郎衣，自己的思念就在晚风里，捎来他的气息，觑了人间爱意一眼，落下红尘。

江引此时就站在许闻川的下一阶上，仰面着他的指尖抚过自己的鼻尖，如蝶翼般感受到了轻触的春。

他心中有炙热，滚烫涌起的悸动，更是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地说道：

“许闻川，不准让我失望。”

江引被心潮推涌踮起了脚，闭眼用鼻尖点吻他的指尖。

这一刻，虚无空寂里花开满山。

许闻川深沉的眼睛变得眼波流光，他笑了。

笑得清风明月，笑得如沐春风。

好似他真的摸到了那粉嫩的人。

“小郎君，那是谁？”

晴纱点了点他的额头后，法咒才消失，江引看着许闻川的背影发怔，见那抹身影走入那老庙之中……他想起了什么，只说道：

“那是我家郎君。”

那日桥头上，他是这么说自己的，江引就记住了。

见他语气十分真挚，并带着一丝自信，晴纱一怔，而众人捂嘴而笑。反应过来后，晴纱被江引这幅模样整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你有家人便好，别担心明天就能相见了。”

江引点了点头，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期待天亮。

每次一天任务的ending就是上来发一章，表示一天结束了！辛苦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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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红鬼伥伥（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