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极看着江引,与他不过几步之距。江引站在花神眼下,好似不敢造次但掺了邪晦的仙童,眼底阴郁而眼中嗜血的光狠辣。
武极喘着粗息,此小儿在自己眼中不过下一瞬伸出手便能将他瘦细的脖颈握断的纤弱小魔。
“江引小儿,就让我替府君大人报之一仇解恨!”
武极向侧挥拳,镇阳剑顺力挥出剑光,剑刃如火,鞭挞一切邪祟魔秽。武极双手握剑,从下斜斩而上!火光亮彻整座神殿,告诫了月光再勿靠近!
江引手握手串,摩挲着光滑的珠润表面,火就在自己面前爆发,就像火炉强势闷出炙烤的火焰,在火炉口打开那一瞬释放了所有力量,只要吞噬自己!
剑火强势但他只是从容地后退一步,便有影侍从四面八方倾巢而出!如泉涌如奔浪,在他面前抵挡了一切火焰!
武极直直盯着江引,眼睛充血,手上挥舞剑刃,击杀如饿狼猛虎一般的黑影,它们不顾一切朝着自己撕咬,欲要吞没自己。黑影在任意地方渗出,武极听着呓语窸窣厉叫,脑子里如浆糊一般混乱不堪。黑影愈来愈多,黑夜是它们最好的武器,武极被黑雾吞没,他在里头杀红了眼,此人比鸠迦更加难缠,更何况这小儿还未出手!
武极怒呵一声!双拳紧握利剑,将自己的灵力全力输送给了剑刃,他艰难地靠近这不过几步之距!但眼前江引愈发遥远,可其实江引纹丝未动。
就在水火焦灼之际,江引的眸光更加澄澈如春水,他看着武极不顾一切毫无章法的屠戮模样,他忍不住手背抵笑,眉眼弯弯华丽如花月,戏看这如闹剧一般的神仙。
‘哈哈哈哈哈哈,酆都十九神都拿不下我,你却狂言妄语说要杀我?真君真让贻笑大方,您大神大威,大口说大话,今夜真有趣呐。”
江引故作矜持,还能自若地转身看向女神,微微弯腰以示谢意,眼中恣意愠光,神明庇护——让他此夜无趣消解。
武极本就强撑,眼下看着愈来愈多的黑影,他的灵力早已殆尽,若能活下去,他得回天界重新修行数千年。
面对江引的挑衅,武极咬牙双手握剑向前一挥,江引轻松避开。
扑空的武极连人带剑,再无力支撑自己庞大身躯,倒下单膝跪在女神面前,剑悬空在前为他抵挡厮杀。
斑驳的血沾在全身金甲和他穆严的面容上。他抬头而去,眉间隐隐发红,虚弱堕态而嘴巴依旧不饶人,戏谑道:
“小儿,今夜就算我杀了你,你不也死不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对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个三界不容的野狗,天地不理的野鬼。事也罢了,今日能与你这般罕见妙儿交之一战,到了归墟我也能和那群老不死的说道说道。哈哈哈哈哈哈。”
黑影在此刻突然不动了,空气凝重如水结冰的那一瞬间,易碎而不化。武极眼前千百万神明似有了表情,有了精神,祂们或是悲哀或是讥笑或是怜悯或是阴郁,在他眼前摇摇晃晃幻影婆娑。
顷刻间,他的剑凝滞在半空之中,失去了方向。殿内再次灯火通明,黑影遁入黑暗里。大殿之上只剩他们,一跪一立。
江引看着女神,听着身后那字字灼心的神言,野狗和野鬼……
他一怔后,转身而来,他想知道神仙怎么死最为时运不济。
“好…那江引便不负所望,真君走好。”
站在山巅之上的鸠迦披纱罩头蒙面,看见神殿的亮光异样,如白昼降临大殿一般,她蹙眉如川,竖瞳金乌转不停,心有不妙顾虑。
这小家伙做事不计后果,这天道隐隐而现……他就不怕疼吗?
江引一步一步走近武极,不过五步而已,武极的眼睛充血肿胀,他仰天而去,花神殷红如鬼。
武极见他果然被自己击中痛楚,见他杀意裹身,他要的就是这小儿的不理智!
“谁走还不一定!小儿看招!”
说这时,武极见机一鼓作气!震掌拍在自己膝盖之上,全力弹起,右手一掏,拿回自己的镇阳剑!悬跃半空,化力借天道而为向江引刺去!
此刻山野野鬼怅怪发出尖利惨叫,通天!武极也动用了自己那境字以上的灵力…
两个冲动而不计后果的蛮君。
鸠迦摇了摇头,今夜无人能完好无损。但只可惜自己并非心软之人,冷眼旁观极好。
武极横冲直撞!江引躲开原地跃起,用脚尖弹开那锐利之火,武极借力手腕一旋,转身反手向他头颅劈去!哪怕他死不了,也要让他去见阎罗!
江引冷睨这鬼火猛势,他来不及躲闪,直接灵力蛮横接下!他左手抵住剑刃,掌风扑啸,火与他手掌之间有着一指之距。
这道距离探出了两方的实力,浅眼看焦灼无比,但仔细探去剑火滞在他手掌之前,靠不近江引半分。
“小儿,别太狂妄!神殿诸神在观,无礼之徒必有灾殃!”
武极再渡灵力,江引微微一笑,他渡力抗衡着,又像小孩心性使然——他也要这般。
“我诚心得很,真君莫要胡说。”
武极心中早已有了不妙,两手紧握,欲要抽出镇阳剑!
江引再渡灵力,管它什么天道,现在的他就要了武极的命!
只见他下一瞬不要命般徒手握剑刃,两人悬空,手掌心的血水如瀑落下地面,江引在他耳旁说道:
“真君真言刺耳,但属实不假。江引不过天地丧家之犬,三界不宁之鬼……天道在天,为你为神为苍生为万物做主,唯独无我。
“我即自己的天道……”
武极喉间一窒,挣扎之时剑火肆意,无意之间竟点燃了神殿一角!他只是朝着火光残影一瞥,便被江引抓住了命脉!
江引见势从手中夺走了他的剑,血光侵入火,神性泯灭,同样的红却已是恐怖阴冷。
武极还未来得及反应,江引一脚就将他踢回地面。轰然之声混着荒年尘土飞扬。
“噗!”
武极仙脉尽损,吐出污血,捂胸已无法动弹。
体内只剩微不足道的灵力,他看着这破败的神殿,满心荒凉。在众仙家面前,自己居然被一个蛮口小儿击败……
江引睥睨见他颓废,轻身落地,缓缓走来,抬起脚:
“啊!”
江引单脚踩在武极的膝盖上,见他痛苦不堪,心生兴奋,眼中阴鸷而戾光可怖。
武极气急败坏,怒斥:
“江引,你会付出代价的,你一定会得到报应!”
“天道绝不会站在任何人一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一定会看见你不得好死的那天!你不得好死!”
江引早已听不进废话,心中疯狂叫嚣要夺取他的仙人泪。就像饿了许久的蛮荒者看见了最可口的米饭。
酆都一战耗尽了他父亲所留下的所有仙人泪,自那以后他需要为自己存续,为下一个“江引”存续……
“不得好死也是一种死法…这就当真君祝福小辈了。不过小辈不会感激涕零…”
江引心中乌郁不爽,食指轻轻一推他的头,武极无力招架,魁梧身躯倒在地一瞬,
‘轰!’
庞然巨体倒下的轰倒声响彻。
武极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仰天而去,百神悲悯。他心头羞耻的愤怒,要命的自尊使他的脸充血鼓胀,下一刻似乎就要破裂一般。
江引跨坐在了他身上,握着他的剑,心中那股郁火似星火燎原,越发越烈!
高举镇阳剑,剑尖如狼之爪牙,狠桀地将武极撕碎!镇阳剑毫无偏差地正中眉心!血洒如水渍,溅洒百神雕塑上,云纹柱上,像是梅雨湿透时分,沁出的水珠。
武极发出最悲愤的惨叫一声后,江引在拿到了仙人泪的同时,也看见了满色花光一闪!
江引用手遮蔽的一瞬间!
‘嘭!’
镇阳剑在他手中爆裂,江引被烈火包围,他颓唐地站在火光中,火势愈发高涨,灼热得却凄凉刺骨。
“哈哈哈哈哈哈,江引小儿!天怜我,而我尚存!我执念已起,必要看你魂飞烟灭!我收伏不了你,自有人天定你,他日若黄泉相见,我必要你跪下喊我爷爷!哈哈哈哈哈哈”
武极趁此光一瞬,已至崖边悬立,悲壮痛斥江引,他损败模样如丧家之犬。
江引丢弃了剑骨,一瞬之力,骤现武极面前,阴鸷的眼前覆着一层冷冷灰雾一般的死气。
“爷爷就满足了?叫你天,叫你地,叫你世间第一神,都行。”
江引冷笑讥讽,蔓发飘飘,他的手慢慢抬起,武极竟没有任何周旋于地,利爪一挥!他人头落地,头比身更早地落下悬崖,如一块巨石冲下撞裂出千百碎石陪同殉葬。
他退了几步,朝后看去神殿内如同炼狱,那一尊火中神像呈着恶相,惨状在神面前,她似悲悯痛心一般。
江引在火色中似看见了水荧一点,从她眼角滑落。
也就一瞬之后,武极无头之尸立马枯竭皲裂,像死了很久一般的白骨裹上了一层麻布。
鸠迦站在对崖边,也遥望着神殿之内,江引盯着她,孤寂间他看见她眼中金乌黯淡,嘴角上扬着勉强的骄傲。
每个人都有过去,有过去便有故事,可江引对她的故事并不感兴趣。
他随意一挥,火势与神一道消亡…武极不再为神。
江引出来后背对花庙百神殿,在寂寥月色下,才看见天地辽阔,才松了一口浊气,眼前天如浩瀚海,月是鲲的眼睛。
鸠迦缓缓而来却不靠近,江引随手将仙人泪丢给了她,
“拿回去。”
“然后离开我的视线。”
鸠迦眼中火光已快泯灭,她的金眸明亮了些许,嘴角的勾意愈发高傲。
她指尖上仙人泪悬浮着荧光,像一只小虫摇晃着自己的夜色。
“属下回去后自领罚罪。”
她遁入黑夜里似午夜幽人,在死亡里冷漠归程。
江引眼底厌厌漠不关心,眼下有更头疼的事……
‘轰轰轰’
天雷如沉闷的鼍骨,像远古的血戮祭祀徐徐而来,山脊上从深渊涌来的似群狼环饲的妖魔等待着吸髓抽骨的佳肴。
江引喘着细微的疲惫。
——武极和他留下的烂摊子,需要自己清理。
自己需要更好地提升修为,用血的方式让自己强大。
起码带着束缚的自由,要牢牢地拥在怀里。
远方山脉间,得天道召唤而来的妖魔鬼怪此起彼伏的叫嚣奔涌而来,像鬣狗嗅到腐肉一般朝着神庙冲来。山丘之上似流下沼泽恶臭之气,江引心中更是翻涌一股一股难以遏制的不耐暴躁。
掌中凝力,周间闻风停滞凝固…澄澈眼底总有一抹自己看不见的悲凉,深不可测。
血腥的一切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承受,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对上远处的暴风嘶吼,臭味弥漫的山坡不再美丽。
江引的灵力愈发无法控制,他做不到与体内这股深渊自处,不要尝试在深渊傲游,暗涌会将人沉溺其间吞没。
癫狂的鬼怪在面前爬坡一瞬!
见密密麻麻的妖鬼从高峻山峰,从潮泥土地,癫狂跑下,猖狂跳出,它们似受召唤,竭尽奔赴于此!
它们层层叠叠石,鬼气冲天迸发而来,浩荡如蝗,可江引一动不动,势如幽篁静谧,似乎只是见到风吹影动。
苍穹之下,无月无色,唯有江引孑然一身,暗涌杀气。
起风了。
发尾微微扬起,他似乎还想到了什么,随后微微一笑。
站在天下,除了酆都,江引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烂糜沉疴的东西了。
飞蛾扑火一场吧。
入天云之间!散云邀月,睥睨万物臣服自己脚下,如蝼蚁一般,他手无寸铁悬浮半空之间,闻叱叫而致风声呼啸,见汹涌而致排浪千重,风来而发翩翩,江引低吟:
“本君在此,教汝等好走酆都路。”
他的手伸向它们,眼睛似碧水搅拌水底泥沙,浑浊不清。
眼前黑压压一片的厉鬼蛮魔中,一点萤光逆行闪现!江引遁入其中,开始无止境的嗜血猎杀!
“哥哥……山上是不是下雨了?”
一个小道士穿着修行袍,朴素的深蓝遮不住他圆滚滚矮墩墩的模样,他敦实可爱地坐在门口,睡眼惺忪地遥望山顶之巅,揉眼迷离中那里乌云密布,黑云压城,雷电蛰伏其中,似暗涌波涛。
尘尘抬头仰望问道。但听到里头他哥哥的呼噜,跟着打了个哈欠后就进屋睡觉了。
再看江引,粉裳沾染上血后他才缓缓停手中,视野之内,全是烂肉。
落下天来,江引踏在土地上。
天上还在下着血雨,不过很快就没了。就像骤雨来去匆匆,喜怒无常。
但血雨何来?来自这些泥泞一般不成形的烂肉。
江引仰面迎雨,笑得凄哀苦楚。
天地之间,最恶心的就是哭泣…
云团中积聚着天罚雷击万钧,它滚滚涌噬而来,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背天罚的人。
江引脸上如妖鸷丽,笑容依旧粲然,像是孤霞翦末,余晖残尽。
他看着云团朝自己而来,他欣然接受着一击,若能致命多好啊!不被束缚地生或死,全然自己做主的自由,他张开双手去迎接一次次撕心裂肺的痛,而不得死的折磨!
千百年来都是,自己……承受!
‘嘭!’
山野之中,天地一声巨雷惊蛰!江引被无情击中后从崖上坠下,如枯叶掉落,如星堕落。
‘嘭!’
同样的巨响让许闻川从睡梦中瞬间惊醒,匆匆披上外衣,甚至来不及穿鞋,赤脚踩地,白皙的双脚似莲在池面,他站在空地上,望远处那惊雷残影,光殆尽而余影残。
天地一瞬的空冥,却惊彻四野。
他愣在原地,震瞳一窒,面露悚色,悬心至喉……哪怕眼前空阔天地上早已万籁俱寂……
天雷焘焘,示意此地有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