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地处大周边境,立于沙土之间;城如其名,少见绿色,多有尘风。
“你们谁啊?来干嘛的!”
“我的夫君,是你们大王的贵客。”萧九矜掀开马车布帘,冲那问话的罗夗士兵笑笑,说,“而我,则是大周的九公主。”
萧九矜用的是罗夗语,虽面上一副自信恣意的模样,可心中却如无波的湖水一般平静。
甚至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捏了把汗。
当然,哪怕她这么说了,那罗夗守军也是带着犹疑,说了句“去请示将军”、让萧九矜在城门外等了好一会,才过来迎她进城。
“九公主,现在我们将军与你们的谈话就要开始了,我们带您先去休息,等他们结束后再招待您。”
来了几位未佩甲胄的兵士跟着一女子走到萧九矜马车前。那女子穿着的鲜艳的裙装、打扮的也旁人不同,看上去像是林律的身边人。
萧九矜低声对侍卫吩咐了几句,从马车上下来:“这不是还没开始谈么?我现在便要见我夫君。”
那女子皱了皱眉:“此时天色还早,您不如先在偏院里休息会……”
“我说,我现在便要见我夫君。”萧九矜打断她的话,加重了语气。
“和谈已经开始了。”
而萧九矜话刚落地,那领路的女子便站定回头;再看向她时语气也不复先前那般客气。
“和谈已经开始,公主您还是先在偏院里候着吧。”
她冷声说道。
萧九矜心中一沉;见那女子转回头去,仅仅犹豫了短短片刻,便趁其不备,转身冲向一路经过唯一有士兵把守的小院。
“您不能进去!!”——身后传来那女子的声音。
而此时萧九矜本差点被院门口的士兵拦住,那拦人的士兵却见林律身边人对萧九矜十分恭敬,下意识在刀刃将碰到她时侧了身。
萧九矜抓住机会便从缝隙冲了进去,三步并两步,“砰”地推开了门。
“乐安?你怎么……”
“把那盒子给我!”她打断了谢绍的话,急切道。
门内谢绍林律皆被她开门的巨响吸引着回了头,而此时谢绍正要将装着阿桑格娅骨灰的玉盒拿出来,刚带着疑惑出声询问便被萧九矜蓦然打断,不由愣了片刻。
而萧九矜没理会他的怔神,冲过去便抢过那玉盒。
院门口的守卫姗姗来迟,先前领路的女子大怒,指着萧九矜便斥道:“把她给我拿下!”
“等等!”萧九矜大喊,“我手里拿着的是你们神女的骨灰,谁敢动我?!”
“骨灰?”
——走在最前的那女子脚步下意识顿住,萧九矜抬眸望去,则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茫然。
先后赶来的护卫听这话也是一个急刹车,见屋内林律也没有旁的指示,一时皆停了动作,脸上的表情更是各种情绪交织的复杂。
而萧九矜也没给他们消化的时间,迅速道:“现在,你们都给我让开、让我出去。”
“公主您先冷静下,我们……”
“我很冷静。”
林律似从忽然中回过神来,开口,萧九矜却是头也没回便飞速打断了他的话——脚下则随着门口护卫退后的步子,一步步退出房间。
周遭气氛异常紧张,萧九矜脚下不停,余光则趁空闲看了眼谢绍,示意他稍安勿躁。
——转眼便到了小院门口。
先前来时的马车还在院门外,萧九矜环顾四周,就走的这么一小段距离,她身边聚着的人已越来越多。
但她仍旧没有理会,只是翻身上马并解下了拴着车的缰绳,再次将那玉盒高高举起。
“吾乃大周九皇女,这玉盒里装着的是你们神女的骨灰!”萧九矜居高临下扫过众人,高声说道。
“我现在要去城楼,谁敢动我,我便将这骨灰盒从马上摔下去!”
——她甩下这话便将那玉盒高高举起,林律从士兵们间挤了出来,却停在了离她几步之遥的距离。
“您说的是真的么……这盒子里装着的,真是我们神女的骨灰?”萧九矜拉起缰绳欲走,忽地听见人群间传来有人带着怀疑的提问声。
她深深地望了发话的那人一眼,没有回答。
马蹄扬起尘土,将众人甩在了身后;一路疾驰至城楼,萧九矜一手抱着玉盒、一手拎起裙子翻身下马,不顾将马匹拴上便向城楼上跑去。
“站住!你干什么的!”城楼上仍有守军,见她一陌生女子冲上来还穿着周人的服饰,提起剑便去拦。
“别拦她。”萧九矜正想再重述自己所持是何物,还未开口便已听数步台阶之下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谢绍与林律已追到这里,发话的正是谢绍。
二人仰头看着她,没再跟着她向上。
萧九矜转过头去没再理会二人,回头的那刻,余光瞥见的则是林律平静得可怕的脸。
一步,两步,三步。
她来到了城楼之上。
这城楼便是整个芜城最高的地方,她站到城墙边,在这里,能俯瞰整座芜城。
罗夗的士兵不敢上来,此时已将城楼几个入口围住;离萧九矜最近的士兵则就在登楼口。
从小院一路跟来的知晓内情的士兵皆紧张地望着萧九矜手里那玉盒,其余人则不知所以;而见这边如此大阵仗,聚过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而因城内周人基本都已跑了,此时聚集的人们则大多是罗夗百姓。
城墙之上,劲风带着沙土已将萧九矜的发髻吹散;萧九矜站在猎猎风中,显得十分娇小且凌乱。
但她神色毫无动摇,见人聚的差不多了便用最大的声量喊道:“我手里拿着的是你们现在罗夗王妹妹的骨灰!是你们神女的骨灰!”
她吸吸鼻子,压下心中的那丝酸涩:“我要你们罗夗,拿所有攻下的城池和我们大周那位将领的尸骨来换……否则,我便将她从这高墙上扔下去!”
——自她来到芜城却无一人提起许芸开始,她便知许芸应是死了。
萧九矜双手捧着玉盒,说着便伸出了城墙;此时那盒子唯有她的双手两个支点,她稍稍不抓紧,玉盒便可如折翅的鸟雀一般坠落。
“这上面风可是很大,若是我松手,你们神女的骨灰便会散的一点也寻不到了!”
她轻轻弯起了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容。
“你如何证明,这盒子里装着的是阿娅……是我们神女的骨灰?”
林律静默了好一会,眸中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却是开口质疑。
而萧九矜听了他这话也只是无声笑笑,没在意他是否真的不信:“罗夗王,我们曾见过的。”
“两年前,在罗夗。”
萧九矜看向林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便知道知是记起来了。
但她还是接着说:“那时阿娅偷偷跑出王宫你在后面追她,阿娅撞到的、牵着跑了的是我,而去拦你的呢,则是我这位夫君。”
萧九矜看向谢绍,林律亦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身边人。
而随着她这段小故事讲完,人群则更是沸腾起来。
“王上,这……要么我们答应她?”
“是啊是啊,那毕竟是……”
窃窃私语声愈大,无不偏向答应她的请求。
萧九矜仍保持着举起玉盒的危险动作,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城楼下众人;却也敛下一丝感慨的神色。
与阿桑格娅做“朋友”的那段时间,她也从这位罗夗小公主的口中大约拼凑出了罗夗的模样。
罗夗人不那么在意“城池”,毕竟除去王都真正有座“城”外,其余的城池都是前朝攻打大周打下的——据说占领这些城池后还在如何治理上起了大问题。
在普通罗夗人心中,“城池”这种虚东西,远远比不过一位受尽爱戴的公主、神女的骨灰,来得重要。
“神女和亲”是罗夗人的耻辱,也是林律此次出兵大周的原因;萧九矜相信,没有罗夗人会不答应她开出的条件。
而先前她一直觉得林律不会愿意做这个买卖所以没提,还是因与林天的谈话给了她启发——
林律可以不换不答应,但罗夗要答应。
罗夗是罗夗百姓的罗夗,不是他林律的罗夗;说到底他也只是个“罗夗王义子”,哪怕背地里做了再多腌臜事,也不可能当着百姓的面做出有悖罗夗王室之事。
“罗夗王,怎样?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萧九矜直直看向林律,郑重问道。
“……公主先下来,这事我们慢慢谈。”
林律还想打太极,萧九矜却知不能再拖,厉声打断:“现在我就要你的回答!你要是做不出选择……”
她眉角一弯,说罢便欲张开掌心;手中玉盒已有了下滑的趋势。
“……我答应你。”
林律身边的士兵已经急不可耐地去扯他的衣袍,林律眸色一沉,最终只得开口。
萧九矜重新握紧了玉盒,却只是收回到城墙上方,自己人仍未从城墙上走下来,“你现在开城门,放我周军入城!”
——她可没忘,林律可是想将她与谢绍困死在城中的。
“……好。”
在萧九矜的注视下,林律面露无奈,向身旁下属比了个手势。
芜城的城门被一点一点拉开,驻守在几十里外的北境军一开始以为有诈,可当谢绍将带着的“昭”字旗插上芜城城墙,他们便很快到来。
萧九矜始终死死地握着玉盒,待北境军完全进城,才深深地舒了口气放松下来。
喉咙莫名有几分干涩,此时她的手心与后背已生了细细密密的薄汗,而这黏腻的触感,却也证明一切终于结束。
她抱着玉盒走下城墙,来到林律面前:“罗夗王,请吧。”
“哦对了,阿娅临死前,还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她似是刚想起般冲林律笑了笑,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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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