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查,这个叫林天在哪个营、他说的那妹妹又是什么人。”
听见下面小卒的答话,谢绍神色一凌。
谢绍的直隶亲卫办事很快,虽魏郡那边无处可考,但军中名册,在冀州也是有所保留。
名册很快被下面的人呈了上来,谢绍接过名册翻看,找到了册子上“林天”二字,微微蹙起了眉。
谢绍合上了册子,抬起头来:“营中这位‘林天’是家中独生子,是自愿参军,可没有什么妹妹。”
萧九矜一愣,心下顿时有些发毛。
“可怎会?他真的同我说他有个妹妹、是他妹妹生辰所以才要换班……”那小卒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
“知道你没说谎。”萧九矜揉了揉眉心,“这人是罗夗奸细?不是说去魏郡的人都经过筛选,这人是怎么选进支援的队伍的?”
“就从这履历上看,此人并无疑点。”谢绍瞥了萧九矜一眼,说。
“生于魏郡亦从未离开过魏郡,及冠便入了北境军。也曾立下些军功,只是不够升迁便到如今还在军中做些微末之职……”
萧九矜接过谢绍递来的册子看向册子上的记录,低低念出了声。
据名册上所录,这人双亲仍在却家中清贫,从未做过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只看履历,看上去反倒是个本分人。
“林天真是罗夗奸细么?他是卑职的同乡、是土生土长的周人啊?他是个孝子、在我们村里也是风评很好;他、怎会干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若是魏郡破了,那乡里甚至他们家不都……?”
萧九矜阅完名册所录仍不解,此时,一看上去像与“林天”关系不错的士卒还是壮着胆子、从队伍里站了出来。
他上前行了个礼,不敢直接为“林天”辩解,话中却也是处处为他开脱。
“那他父母呢?”萧九矜一愣,皱了皱眉。
“若按你所说他真是个孝子,那如今魏郡破了,他应与他父母在一起才是?”
“卑职、卑职也不知啊,昨夜好似并没有看见他们?我们家都在魏郡,如今城破了,没逃回来便是还在那……?”
那人在萧九矜的目光下被逼着低下了头;而萧九矜见他是真不知道什么了,便转头望向众人:“你们呢?可有人昨夜见过‘林天’及其家人?”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垂首不语。
萧九矜转向谢绍,问:“你怎么看?”
“十之**。”谢绍沉吟了瞬,答。
萧九矜“嗯”了声,表示自己与他所想相同;是否是奸细可不能看平日作风,无论是“孝子”还是“风评好”,或许只是伪装。
而城破人没回来、战事爆发却无人见其及家人,这才是重点。
他们怕是早知有此一劫,早已在家躲好准备迎接罗夗军进城了。
“你少时便认识他么?”萧九矜轻叹口气,忽的却又想到了什么,转而问那林天的同乡。
“是啊,我比他稍长几岁,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个老实人,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罗夗人逼迫的!”
“难道是绑了他的伯父伯母威胁他?或是……”
“够了。”谢绍冷声打断了那人的话。“卖国求荣的卑劣行径,你想为他开脱么?”
“还有你,自己下去领五十杖!”
他转向先前那守门失职的小卒,冷言道。
萧九矜微微抬眸望了谢绍那边一眼,余光扫过场内剩余诸人,心中不由忖度“林天”所为。
魏郡此前从未有失守之像,据逃回来的人说,许芸在魏郡也已受众人认可……林天被选入守城军,若魏郡能保下、回冀州便大概率升迁。
他又何必冒着风险、去犯这通敌卖国的重罪?真的只是为了些金银?可若他真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过去那么多年也不该生活的如此清贫啊?
“……为何他会如此相信罗夗人开出的条件。”
萧九矜喃喃自语,仿佛感觉触到了什么重要之处。
林天——#林律?
“长陵。”萧九矜低声唤谢绍,难得这么郑重。
“你说,这事会不会与罗夗那位将领有关?阿桑格娅之前对我说,那林律是周人的弃婴。”
虽说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许迟疑,天下同姓者也甚多;但若真是如此,便可知晓为何林天愿意铤而走险。
更者说,哪怕林天对那触手可及的荣华并无兴趣,那曾经抛弃林律的父母呢?林律如今可是代理的罗夗王、不日便要登基。
而林律被抛弃时也已是到了记事的年纪,凭如今权力地位,想打听生父母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若真是如此,萧九矜只觉他居心叵测;连待他如此好的老罗夗王与王子、青梅竹马长大的公主都能舍弃,他难不成还真会在意那抛弃他的生父母不成?
只是,恐怕若他以权位相诱加之血脉亲情劝服,那林父林母是真的会信。
谢绍听罢萧九矜的话,亦是惊讶;可在被这想法惊到后半刻,他便沉下眼来,真真开始思量这事的可能性。
“若真如你所想,那真是个大麻烦。”谢绍眸色一暗,沉声道。
“不,我倒不这么认为;若真如我所想,这事反而好办了。”
萧九矜抬眼对上谢绍的眼神,却是笑了笑。
谢绍的眼中带着疑问,她却暂未搭理;只是转头望向林天那同乡:“你可知林家家里曾有过旁的孩子么?林父林母有无丢过孩子或是卖过孩子?”
“嘶……这。”那人一时有些为难,在萧九矜谢绍二人的压力下,才无法隐瞒:“先前听父母提起过一点?林天先前应是有个哥哥的,只是那会恰逢大旱、家家无粮……伯父伯母也是无法才将那娃儿卖掉的……”
“这不是、等家里收成好点了,便又生了个娃娃嘛……”
“买卖孩童是犯法的!”谢绍忍不住厉声道,那人吓得扑倒在地。
“你可知他那哥哥被卖去何处了?”萧九矜见谢绍恼怒便要上前,赶忙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问。
“好似是被卖给来往大周与罗夗的商队做小奴了?”
“……”萧九矜与谢绍对视一眼,皆是心下感慨。
谢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可以散了,随后看向萧九矜道:“为何你说这事好办?他们既是林律亲人,此时应已被接回罗夗了。”
“因为那是林律。”萧九矜冷笑,“他弑父、弑母、弑兄;妹妹尸骨未寒便以此为由出兵。”
“你直径派人去魏郡问他要‘开城门的人’,说不定他都会愿意直接给你;他若是接触自己的生父母,大概率不是为了白送什么荣华——”
“——而是为了复仇。”
萧九矜心中平静。
世上君子本就少有,以德报怨者更是凤毛麟角;而林律,显然不属其类。
院中风动,萧九矜理了理鬓发、话中笃定;却也因此未注意一旁谢绍打量她的目光。
“按王妃说的,吩咐下去。”待萧九矜回过头望他,谢绍才开口说道。
谢绍的声音不大不小,萧九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话是说给院内不知何处藏着的暗卫的。
“……”
“你带了人来么?”她放轻了声音,问。
“没,是本来就跟着的人。”谢绍看了她一眼,说道。
萧九矜垂着眼眸没说话,嫁入昭王府许久,她本已稍遗忘了“昭王的眼线遍布各处”,此时谢绍自然的答话,却又令她想了起来。
背后升起一阵寒意。
“那军中的人呢?宸王妃被困魏郡那时,怎么没收到消息。”当然,萧九矜也没敢问谢绍是否派了人监视自己。
“她是北境军统帅,打仗最忌军心不齐。”
谢绍瞥了萧九矜一眼,似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犹疑的神色。
“我派人看着她除了让自己心烦也无甚作用。”
萧九矜知道谢绍也知晓自己的疑问,只是他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至少那时她与燕乙相见、身后并没有尾巴。
只是平日何时有人跟着她……那便不知了。
看来回京后,她也要再去寻个武艺高强的暗卫跟着才好,也不知燕乙那有无好的人选。
萧九矜心想。
“我回去了,你何时去芜城,记得遣人告诉我一声。”
她收回思绪,对谢绍说。
“乐安。”——萧九矜正欲离开,却忽的听见谢绍轻声唤她。
她站住脚步,身后却没了声音;过了许久,才又听见谢绍说话。
“你难过吗?听闻你与宸王妃私交甚笃。”她听见谢绍问。“我还以为你接近她只是因为她的身份。”
“……怎会。”
萧九矜只怔愣了短短半秒的时间,便回头冲谢绍笑了笑,说道。
而此时她的心中,却是泛起几分难言的复杂情绪。
“长平许氏、皇后心腹、宸王正妃……却是我接近她的原因。她身份显赫却毫无心计,哪怕不死于战场,未来也或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萧九矜的声音很轻,散在风里,甚至有几分不清晰。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