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利点燃了屋子里的蜡烛,简单收拾了一块休息的地方,便把钥匙交给丘吉。
“哥,既然你回来了,这个道观还是你自己处理吧,林师父生前喜欢藏品,道观里值钱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关系的人,这些东西应该由你接手。”
丘吉接过钥匙,却并没有感到开心,虽然他本□□财,可跟随师父学道多年,早已习惯了淡泊名利的生活。
这些藏品对他来说已经是身外之物。
但是林与之一直都心系着无生门,道观算是他唯一的念想,既然人已经死了,丘吉必须守好林与之的念想。
丘利见他状态不好,本来想今晚留下来陪他,但是又想到丘吉从来都是一个很要强的人,绝对不希望别人看见他的柔软,所以便作罢了。
他帮丘吉打扫了一下卫生,差不多以后就打算离开,却在最后一刻被丘吉叫住了。
“阿利……”
丘利疑惑地看着他:“哥,还有什么事吗?”
丘吉垂了眼,思虑片刻,问道:“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其实林与之去世这件事就是丘利告诉他的,只不过当时说得简短,只说是疾病,具体什么病丘利没来得及说。
毕竟师父是学道的人,道术精进,法力深厚,寿命会比常人更长,所以他无论过多少年,看起来都比普通人要年轻,更别说一般的小病小灾,绝不会那么轻易地要了他的命。
那么,师父的死因一定有蹊跷。
丘利想到这件事就突然身体僵硬了一瞬,好像遇见了什么很恐怖的事。
他往门外看了两眼,随后低声说道:“哥,你猜对了,林师父确实不是疾病死的。”
果然,只有丘吉才会如此了解林与之,他心里开始紧张:“那是因为什么?他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丘利认真想了想,仰着脑袋缓缓道来:“说来也是很奇怪,那个晚上其实非常炎热,气温也很高,但是我踏进道观的时候,一阵寒气逼人,连地砖都是结冰的。”
那天带着疑问的丘利直接往道堂去,便看见林与之背对着他跪坐在三清神像前,默念些什么。
他心中觉得疑惑,因为平时只要他走到半山腰,林与之就已经泡好茶等他了,可这次他走到他身后了,他都没发现。
当时丘利没多想,以为林与之只是练道练得太入迷了所以没发现他的到来,他就在背后喊了几声。
意外的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丘利蹑手蹑脚地上前拍他的肩,这一拍就让他傻了眼,因为他摸到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绕到了林与之跟前查看他的状态,这才发现他不仅身体结了冰,脸上也都是冰碴子,而他就这样紧闭着双眼,只有嘴唇还在微微动着。
“林师父!林师父!”丘利也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哪见过这场面,一下子就吓坏了,赶紧跑去林与之房间把被子抱来往人身上裹,还端来炭火盆,想生火给他取暖。
白云村本来就是一个位于大山里的村落,任何设施条件都远远地落后外面的世界,村子里还好,是通了电和水的,可清心观位置过于偏僻,根本没通电,所以取暖什么的,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
越急,事情就越糟糕,丘利摆弄半天都起不了火,他急得眼泪花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要知道,林与之对白云村的人来说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依靠,第一次见林与之如此落魄,丘利感觉天都塌了。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鼓捣着那些黑炭,脸上弄成了花猫一样黑乎乎的,就在这时,林与之已经结冰的手轻轻覆盖在了他拿碳的手背上。
“阿利……”
丘利顿了顿,确定林与之是在叫他,而不是犯糊涂,便赶紧凑到他跟前,哭得泣不成声:“林师父林师父,你放心,我帮你生火,很快就好了,一会儿你就不冷了,等等我……”
林与之微微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撑开那片冰帘,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尽管浑身都是一片雪白,也阻挡不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不用了……来不及了。”
丘利哭得抽搐,一个劲摇头:“不……林师父你在说什么呀?只要烤烤火你就好了。”
林与之看着他变成花猫的脸,好像透过这张脸看见了另一个人,虽然长得还是有些不一样,但总归是有血缘关系的,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
总是做一些傻乎乎的事,让人忍俊不禁,像个太阳一样,驱散了林与之身上的寒冰。
林与之眼神变得黯淡,他知道,他期待的人终究没有回来,不管找任何人替代,那都不是他。
他的情绪越低落,似乎体温就会越低,连身上的被子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了。
“阿利……别忙活了,我们当道士的,总是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今天我大限已到,活不了了,你来也正好,有些话就交代给你吧。”
丘利知道林与之这样说,肯定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顿时间难过无以复加,只能不断地抽泣。
“我在这个世上走了很多年,只有两件事放不下。”
“一件是我的清心观,它承载了无生门最后的璀璨,我希望你可以替我看守,观里那些石像法器别让其他人触碰,万事万物都有因果,我怕有心人碰了这些东西,造成一些不好的后果。”
“另外一件事……”
林与之顿了顿,垂了眼眸,似乎在心里叹了气。
“我对不起小吉,让他如此恨我,我想你帮我给他带句话。”
丘利抹掉脸上的眼泪花子,什么要求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林师父,你说吧,你要给哥哥传达什么话,我一定一个字都不差地说给他听。”
林与之望向神像,三尊神像高大威严,无形之中有一种束缚,将他死死捆绑。
他的眼神充满了愧疚。
“告诉他,从今以后,他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林师父!”丘利无比崩溃,拼命地替丘吉解释:“哥哥一直都是很重情义的人,他离家出走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不要他了,他一定会很难过的,而且哥哥从小最崇拜的人就是你,你永远都是他的师父呀!”
林与之轻轻摇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这件事,他很坚决。
“不……我和他无法再做师徒了,这些话,你必须一个字不落地告诉他。”
“林师父……”
“可以吗?”林与之不给丘利解释的机会,依旧温和地看着他,只是语气多了一份不可反驳的坚定。
丘利除了哭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被迫答应下来。
林与之满意地笑了,随后便合上了眼睛,这一闭,就再没醒过来。
丘吉听到这里,心顿时间沉到了海底,浑身都变得无比冰凉,丘利边说边哭,丘吉也充耳不闻,仿佛麻木了一样。
他缓步走到门口,看着屋檐落下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溅湿了他的衣襟,溅进了他眼里,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要和我断绝关系,他要和我断绝关系!凭什么?”
他突然变得很激动,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巨响。
“要说也应该是我来说!”
丘利听不懂丘吉的话,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原本相亲相爱的师徒变成这样?
“哥,我觉得林师父都是气话,以前堂伯为了救你,把你送到林师父门下,没过两年堂伯就离世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林师父把你养大的,你不要因为这句气话就抛下清心观不管了,现在只有你才能打理好清心观。”
丘吉回头直直地与他对视,那双幽深的瞳孔里蕴藏着巨大的苦痛,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似乎就要崩溃:“我没有抛下清心观,也没有抛下师父,我离开这些年,就是为了守护这份师徒之情,如果我没有离开,我和师父将会产生祖师爷都无法原谅的后果!”
丘利越来越不理解了,怎么丘吉说的话这么奇奇怪怪,不,不只是丘吉,林与之说的话也是很奇怪。
“哥,你和林师父之间,到底怎么了?”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丘吉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他身体抖得厉害,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那些压抑了五年、几乎将他逼疯的真相,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牢笼,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阿利,师父对我……有除了师徒之外的……别的感情。”
丘利如遭雷击!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像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半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