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福大命大,等不到你说的那一天!”许大夫的话音刚落,屋外一道沉稳的男声顿起,“到你出殡那日,还能给你上一炷头香。”
话说完,人已进屋。
林舒欢忍着痛看过去,为首的中年男人一派中正儒雅,面容严肃厉然,眉眼神色尽是上位者的威严。
这位是……
“左相,‘药’已钻入林娘子体内,可今日侯爷便要用药,这该如何是好?”杨恒见到来人,连忙焦急问道。
原来是当今左相萧鸿予大人,是三叔的大伯父。
那是她叔伯那一辈了。
林舒欢痛得不行,脑子里还转着这一个奇怪的念头。
萧鸿予没有说话,上前两步,继而一挥手,随从直接拔出腰剑刺进许大夫心口,许大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一下往后倒。
“左相。”杨恒沉着声叫了一声萧鸿予。
“疑人不用,他已动了歪心,杀了干净。”
萧鸿予明白杨恒的顾虑,慢声道:“我前些日子担心有变故,特地让人去西南寻了一位大夫,殷大夫,你去给这位林娘子看看,如果能将‘药’逼出来,那最好不过。”
这句话落地,一直跟在萧鸿予身后的布衣老人走到林舒欢榻前。
林舒欢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看这位殷大夫似乎从布包里拿出了什么,再放于烛火点燃,一股子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随着药味越重,林舒欢背后的刺痛感越强。
“林娘子,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杨恒见林舒欢满头薄汗,看着他点头,没有吭一声,不免心绪繁杂。
到底是受了牵连,如今一句怨言都没有,还要憋着忍着,这哪里是平时里日子好过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舒欢已经察觉不出后面的痛,头晕晕涨涨。
她枕着被汗浸湿的枕头听着已停手的殷大夫对萧鸿予道:“左相,不行,那东西已经进入这位娘子的体内,逼是逼不出了。”
逼不出来了?
那她不会要死了吧……
林舒欢带着最后一个念头陷入了昏迷,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没有汗水湿漉粘腻的感觉,反倒极为清爽。
她一下惊醒坐起。
拔步床外正在剪灯芯的丫鬟也被这一起身吓得手一抖,屋内灯火瞬间一跳,忽暗忽明,她连忙道:“林娘子莫慌,杨二爷将奴婢找来了,被褥与衣衫都是奴婢换的。”
林舒欢认出了这是萧映真的贴身丫鬟良儿,松了一口气,继而环顾四周想寻找杨恒的身影:“杨叔他……”
“奴婢马上去叫。”
未过一会儿,林舒欢见杨恒进屋,问道:“可好些了?豫园没有女子,也别提这些个小丫鬟了,我便差人让映真挪一个过来,手脚倒是很麻利。”
她现在也不担心这个了。
她担心其他的。
林舒欢紧张地开口:“杨叔,我、会不会、死?”
“哪会!不会!”
杨叔斩钉截铁地回答,可林舒欢那颗心还是悬在那里,不上不下:“他们说、那个药、在我体内。”
而且他们说要逼出来,药怎么会被逼出来呢。
“你别担心,听杨叔和你说,”杨恒坐在离床榻不远处的桌案旁,慢声道,“进入你体内的确实不能称之为药,它真实的名字是‘血蛊’,‘血蛊’就是侯爷的解药。”
“血蛊!”林舒欢挺直腰板,磨磋了几下手臂,“它是、活的?还有,三叔为何、要解药……”
三叔看着也不像中毒的样子。
“非死非活。”杨恒只能这么说,继而接着道,“蛊在你体内,我也便将事情原委告知与你。”
“多年前丰州之战,侯爷与数百名骑兵被困在寂刹林,无人支援,粮草耗尽,竟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那寂刹林也诡异得很,无论是树木还是水源,都不太干净,最后出了这地方,只四五百人只剩下一百多人,这剩下的一百多人,包括侯爷,无不得了一种怪病。”
“这病发作之时,是极致的痛苦,非常人忍受,后来这一百多人,八成以上忍受不了痛苦自尽而亡,另外的,是发病萎缩而死。”
“萎缩而死?”林舒欢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萎缩而死,我曾与侯爷见过死者,全身萎缩成婴儿一般,皮肤赤红,褶皱如树皮。”杨恒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了,见过的事情也多,可真又要回想起那一天见到的,还是忍不住皱眉。
“那后来……”
“后来才得知,这并非病,而是虫。这虫寄生宿主,蚕食宿主,后与宿主共死。”
“那我、身体里的、血蛊、是给它喂食、不让三叔、被蚕食吗?”林舒欢好奇问道。
“聪明,”杨恒笑道,“是,这血蛊是后来请了无数名医道士才想出来的法子,只要侯爷用了血蛊这味药,体内便不会被蚕食。
“并且血蛊还有两特征,一是同化,二是虚弱之时极易被清花草燃烧的气味给逼出,等到时血蛊被蚕食,再用清花草,也便解了侯爷的毒。”
原来刚刚那大夫点燃的便叫清花草。
“可方才……”那殷大夫点燃了清花草,后来又说逼不出来。
杨恒说出了林舒欢的疑惑:“那蛊虫刚入你体内,恐怕不好逼出,等过些时日应当就可以了。”
“那,过些时日,三叔,就有解药。”林舒欢开心道。
“并没有这么简单,方才我听那殷大夫讲,就算逼出,也活不了多久。”杨恒心事重重道。
林舒欢听罢,眼神黯淡了下来,继而又问道:“杨叔,那血蛊,炼制可难?”
杨恒点头,叹了口气道:“难,要是不难,也不必愁成这样,这八年才炼制一蛊,所需材料之难……罢了,这几年千防万防,谁曾想到竟毁于内鬼之手。”
“可,那许大夫,是受谁人——”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罢了罢了!”
杨恒怒恨加交,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去怪罪谁也无用,只能再想办法。”
杨叔的态度很奇怪。
就算林舒欢再不懂,也知道如今萧家有一个左相,两个将军,都是实权在手,权势滔天。
如今三叔被人毁了多年炼制出来的解药,而杨叔的态度是明明猜到谁动的手,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能让萧家都无可奈何的,能是谁啊。
等杨叔走了,林舒欢想了半天也没有想通,正准备睡下时,突然发现桌案上有着两个玉核桃。
这玉核桃她见过杨叔经常在手中把玩,这会儿定是落下了。
进来伺候的良儿也看见了,正打算要给杨恒送去,林舒欢起身道:“我去、送吧。”
她方才也忘记问杨叔了,不知要在这豫园待多久,本来只是脖颈受了些皮外伤,可如今应该是要待上不少时间了。
良儿带林舒欢去临渊阁,门口看守周屿见到林舒欢一愣,继而没多说什么就带她进去。
走过白石小道,上了台阶,林舒欢就听到屋内殷大夫的声音:“侯爷,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以一试,血蛊在林娘子体内,不如试一试拿林娘子的血——”
“我向来不欠人,”萧牧野的声音冷戾,“不过是再忍八年,何须多言!”
“可侯爷……这不单单是忍痛,恐怕到时您的身子……”
周屿也听到了,看了一眼林舒欢,低头抿唇敲响了屋门:“侯爷,林娘子来找杨叔。”
过了一会儿杨恒出来,林舒欢把玉核桃递给他,又问道:“杨叔、我得、在豫园、待几日?”
杨恒接过核桃的手一顿,继而爽利收回认真道:“明日就可以走,你放心,林娘子。”
林舒欢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榻上左思右想没睡着,最后起身开门轻声喊了在守夜的良儿:“我想、要一把刀,锋利点的,还有,一只碗。”
要很锋利,她怕疼的。
待良儿拿来,她坐在桌案旁,狠狠心咬咬牙一下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娘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良儿怎么也没想到这林家娘子突然让自己拿刀与碗是要割腕取血,下手还这般利落,全然看不出是外表柔弱的样子。
林舒欢笑笑,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滴进碗里,轻声道:“我试试看。”
取完小半碗血后,林舒欢都没想着包扎就赶紧拿着碗去豫园的菩提居。
看守的还是周屿,他见到昏暗之下还有人提灯而来,等见到是林舒欢,明显吃了一惊,她再走近些,周屿看清了她手中的碗,心中情绪复杂万分。
“周大哥,我、可以、进去吗?”
林舒欢问道。
不可以。
按规矩,她不可以进,听侯爷的意思,她更不可以进。
周屿面色复杂至极。
可如果真的能救侯爷呢?
周屿犹豫片刻后,还是偏过了身子,给林舒欢让了路。
菩提居除了周屿守在门口,空无一人,林舒欢有听杨叔说到今晚三叔就要用到药,那可能今晚就是三叔发作的日子。
林舒欢静悄悄地开了屋门,踏着洒入屋内的月光一步一步走向内屋。
帘帐飞扬,可见床榻上高大的身影蜷缩成一团,颤抖不已,还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沉声低吼。
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三叔,以前她见到的三叔,不论是外貌还是气场,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可现在仿佛在人前的那些都不见了,只剩下一身的狼狈与苦痛。
杨叔说,那药用了八年制成,也就是说八年以来,三叔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舒欢慢慢走近,而一走近,萧牧野就察觉到什么,锐利而阴戾的视线直直看了过来。
眼睛猩红至极,面部狰狞可见。
他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氲着无边的怒火,低沉道:“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我是,自己来的。”
林舒欢没有被吓到,而是鼓起勇气回道。
说完这句话,林舒欢将手中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在萧牧野的床榻上:“你要,喝血吗?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