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 第3章 邻家

“谁是小鬼？”

毫无理由，尤理听到这话就忍不住想反驳，因为她打心底里不认同别人拿她当个孩子，或者别的什么很柔弱的人。

“快上来吃饭了。”电话里的人不予理会她的反驳，直接撂下了这么一句。

态度这么差，你叫我上来就上来吗。

一分钟后，沈家门口门铃响起。

“我来了”

是沈嘉木给尤理开的门，但后者眼神看起来不是那么友好，两颊微鼓盯着他看时还能感受到一股怨气。

“谁惹你了，脾气好大。”沈嘉木手离开门把，转身往屋里走。

尤理跟在后面气愤又无辜地说：“嘉木哥，你能不能别叫我小鬼，我看起来是什么年纪很小的人吗？”

沈嘉木听到这话，饶有兴趣地回头打量她，明明怎么看都长得就跟个初中生一样，但转念想到那天搬行李不喊苦不喊累的样子，这种反差感在她身上就觉得很有趣。

他失笑道：“那你几岁？”

“我冬天过完生日就十八了，哥。”尤理诚实且傲气地回答。

“就你？”

沈嘉木伸出食指故意戳了戳她肩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肉还没长结实，就要当大人了？”

“嗯呢。”

“你有意见？”

尤理的嗓音原本是甜美的，但用倔强的语气昂首跟沈嘉木说这话的时候，反让后者觉得她更像个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小姑娘。

“我没意见，”沈嘉木假装认同地回答，那样子明明就很欠，“外婆做了红烧肉，待会儿多吃点菜，多吃两碗饭。”

尤理很喜欢沈婆婆做的红烧肉，味道比伯母做的好吃不止一倍，每次有机会吃上时，她都能吃两碗饭。

吃饱放下碗筷时，沈嘉木评价道：“还挺听话。”

尤理吃得很满足，但她吃饱就不想多说话，这会儿也懒得搭理他，于是嘴里含糊地应了声。“嗯。”

只休息了一会儿，尤理就被伯母一个电话甩上来招呼回家了，她心里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走得干脆。

尤理没有自己的手机，电话是打到外婆的老人机上。

外婆一手放下手机，一手还端着切好的水果，切的是三人份。

听不见尤理的脚步声后，外婆放下果盘，不经意叹了声气。

“怎么了？”沈嘉木随意问起。

外婆坐下说：“这孩子也是命苦。”

用一次性叉子叉了块水果递给沈嘉木，边补充道：“爸妈都不在身边了，平日里跟伯父伯母生活，但终究是寄人篱下，没点自由。”

沈嘉木闻言，没说什么话。

外婆看他眼睛只顾盯着手机看，又拍了拍他，用嘱咐式的语气道：“她跟你同年生，就比你小了一个月，外婆几乎是从小看着她长大，跟半个孙女差不多。你就当给外婆个面子，就当她是你妹妹，护着点她。”

沈嘉木无缘无故被塞了一个妹妹，还要护着点她，这对于怕麻烦的他顿时有点不想答应，直说：“用不着我护，就她这性格谁敢欺负她。”

不知道外婆能不能领会得到他的言外之意。

“横竖是个小女孩。”外婆说。

很显然是没有领会得到，沈嘉木叹了口气。

还没完全打开家门，一个铁盘子被摔落在地，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尖锐声把尤理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她把门完全打开，发现地上还有一摊酸奶。

而肇事者则站在她的面前，笑嘻嘻看着她。

“小财，”尤理一颗心立即纠在一起，真不知拿这小破孩怎么办好，“你怎么又乱摔东西？”

小财是伯父和伯母唯一的孩子，因为是男孩，平日里特别受宠，所以即使他才是个7岁的孩子，跟谁都嚣张得跟个大爷一样。

特别是对尤理，及其无理。

“要你管吗？！不要你管！”小财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就哭，哭声几乎要把天花板震碎，吵得尤理耳朵嗡嗡的。极其烦躁。

不用问，尤理就知道伯母又骂他了，于是走进厨房，站在门口对着里头洗碗的女人问：“伯母，小财怎么又哭啦？”

女人没有回答，手上的活儿也没停，像是根本没听到，又像是不想搭理人。

尤理见状，不知道该说什么，搭在门框上的手刚想离开，就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今天带他出去逛街，他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儿喝那什么奶茶啊，非要在门口缠着我给他买，我一看价格我哪买得起啊，回来就给我乱摔东西，你别管他，让他摔。”

尤理沉默，女人带着残余的火气继续念叨：“十几块钱一小杯，怎么不去抢！我这回给他买，下回不买又得发脾气。家里是没有水吗，非得喝这烧钱玩意儿，人家都说奶茶不卫生，珍珠是塑料做的，万一喝出个什么病来还得赔进去一笔医药费，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

尤理一听她念叨耳朵就开始起茧，本想默默走开，又听到女人的声音。

女人放下手里的活儿，回头用带着黄色塑料手套的手指着尤理，用命令式的口吻告诉她：“我告诉你尤理，弟弟不懂事你也别跟着添乱，辣条奶茶这些伤天害理的垃圾零食不许出现在家里，不许吃也不许买。”

尤理从来不会反驳她，现在也一样，听完话只顺着她意点了个头：“我不吃，也不买。”

然后她就转身回到客厅，把小财从地上拉起来，“起来，快点。”

“我不起！”

这个小破孩倔强得很，发起脾气来谁的话都不听，青天大老爷来请也不一定好使。

尤理拉了他几下没拉动，反而被他抓了把地上的酸奶拍在她脸上，换作是自己亲弟弟，高低得给他两个大嘴巴子。但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她什么脾气都没资格发。

尤理像往常一样没跟他计较，拿纸巾擦了擦，好声好气跟他商量：“起来，今晚我的鸡腿给你吃。”

让小破孩做事情，总喜欢别人拿点什么好处跟他交换，这点是尤理最了解他的地方。这家人身体里的基因遗传得明明白白的。

小财终于从地上起来，跑到沙发上玩起游戏机来。

她吐了口气，去拿了把拖把，将地上的酸奶已经零食渣子打扫干净。茶几底下还有一只打碎的玻璃杯，尤理懒得找手套直接蹲下伸手拿。

不料这时，小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后面，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并用双手推了她肩膀一把。

尤理手直直冲向玻璃碎片，不由得叫了一声，又惊吓又疼。

“哈哈，哈哈，”小财在她身后兴高采烈拍手，“这是我同桌教我的，好好玩！”

尤理：“……”

他吓完人就跑进厨房，用同样的方式吓他妈，他妈只骂了他几句便没有下文。

尤理看了看自己的手，每个手指都被划了一道，她不陌生从手指头上流出的鲜血，默默去拿药箱消毒完毕就贴了几张创可贴。完事。

继续把碎片打扫干净，随后又将客厅里被乱扔的衣服整理好。

直到把每天必做的卫生做完，她才如释重负得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苦求着开学的日子快点到来。

这样她在这个屋子里待的时间就没那么多了。

但暑假的日子，又可以让她打一些小零工换些零用钱，虽然大部分会被伯母要求拿去买菜，在便利店的工资就一分都没进她口袋，因为老板和伯母熟，工资直接发给了伯母的账户。

只有一些额外的收入，比如别人不要的找零，或者帮其他低年级的孩子写暑假作业的小收入伯母不会发现，她会藏得很深。

从上一年级开始，她就被带到这个家。

父亲、母亲常年在外头工作。奶奶将她带大，带到一年级奶奶就撒手人寰了。爸妈在外头忙着没时间，回来把老人后事办完，将孩子往兄弟家一扔就又出门工作了。

只有过年那几天会回来。

所以，从小到大，尤理跟父母的关系并不亲。

每月父母两个其中一个会按时给伯父和伯母打一笔生活费，开学季就顺带把学费打过来，而这些生活费其实并不多，一部分伯父伯母会拿去充当整个家庭的日常开支。这事儿他爸妈不是不知道，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是这样教导尤理的：“伯父伯母他们本身就生活困难，又替我们照顾你，你啊就少花点，女孩子要养成勤俭节约的习惯，平日里没事多帮着点儿做家务。”

尤理后来再也没跟他们谈过钱的事情，每周给多少花多少。

这学期开学也一样，把钱给尤理冲好饭卡，水卡，再带她去校外的超市买好生活用品，额外给她20块钱自己花。

尤理衣柜子有多少件衣服，哪件还能穿，哪件还能穿穿，伯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一般她不会答应尤理买新衣服的要求，有时候一个学期她都不会有买衣服的开支。

她手撑下颚，眼睛向教室的窗外，什么也没仔细想，只无声看着远处的虚空。

高二7班今年班主任没换，还是李文明。

是位幽默风趣又讲理的中年男人，因为不凶人，学生们都亲切地喊他老李。

老李今天迟到了，换平时高低得六点五十到教室。

“老李怎么还没来？”尤理前面的女生转回头跟她唠嗑，“难道还在办公室跟转学生讲事儿呢？”

女生叫乔桥，同尤理一个初中上来的，两人是很好的朋友。

一听这话，尤理疑问：“怎么还有转学生？”

听她这么问，乔桥就知道她不清楚这事儿，便跟她说：“群消息发的。”

尤理没有手机，她自然不知道，而且跟她住得近的同学一个都没有，所以听都没听到这个消息。

乔桥叹了口气，说：“都说给你买个手机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不用手机也没什么所谓的。”尤理回答，而且她也不想欠人情。

乔桥已经说累了。“好吧。”

老李晚了十分钟才来，来的时候直入主题：“相信大家都看到我发的消息了，我们班这学期要来新人。”

“大家欢迎一下。”老李拍了拍掌，像发出什么信号一般，于是门外走进来一个学生。

新同学是位男生，个子很高，双肩包背了个半边，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气定神闲站在讲台上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上午好，我叫沈嘉木，是尤理同学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