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 第1章 尤理

都中高一的学生九点半就开始下晚自习了。

漆黑的人头混在灯光中顺着层层楼梯往下涌动，夹在人群里的，还有一位与学生们年纪不相仿的男人。

他穿着松垮的短袖白衬衫，垂在黑长裤边侧的手拿着一本物理教案，步伐从容。

有认识他的同学路过，会顺便招呼他一声：“沈老师！”

“慢点跑，注意安全。”沈老师的语气跟平日里一样，八分清冷，2分温柔。

男同学头也不回地应了声：“知道啦！”

沈老师无奈地轻摇两下头。

走出教学楼，沈老师老远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站着的人——身穿短袖短裤、脚下配双大拖鞋，一手插兜一手夹烟。

看见来人，赶紧把烟一灭，随手扔进旁边垃圾桶，手朝人招了招：“沈嘉木，你可算来了。”

“久等了，另外那位老师请假了，只能我来顶顶。”沈嘉木解释。

等他的人叫林西，是他以前的高中同学。毕业一年，一个回家继承家业，一个回母校当物理老师。

两人关系一直铁，住得还近，只要林西有时间，经常会把这位下了课回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老师提前逮，哦不，请出来。

“少抽点吧，上年纪了，该戒戒。”沈嘉木拍拍他肩膀。

两人一起往老地方走去。他们两个的“老地方”，指的是林西在学校正门开的烧烤店，旁边挨着有家奶茶店也是他的事业小版图。

林西白了他眼：“你还劝上我了，你当年带头抽的时候，我烟都不会拿呢。”

沈嘉木：“我这不是戒了么。”

“这么突然？”林西诧异，自己竟然都没发现，难怪每次出来都没看到他再抽过一根烟，还以为他这人一般都喜欢偷偷来事儿呢，“我咋没发现。”

“毕业那会儿就戒掉了。”沈嘉木笑了笑，“不都说了么，上年纪，该戒的戒。”

仔细一想，也确实有道理，毕竟这人现在都开始养生了，奶茶都挑着喝。每次来林西的奶茶店都只喝薄荷奶绿。

林西恨不得他整张菜单随便蹭，甚至沈嘉木要是说句不好意思他都想好了要用哪个姿势打他。

今天周五，烧烤店人比往常热闹，来的差不多都是附近的居民、都中的学生。不过，他俩自然不用跟他们挤在一起，好位置早就有了。

“二楼现在也能堂食了，咱在二楼吃去。”林西领沈嘉木上楼。

此前二楼还是这栋楼的主人的客厅，因为一楼空间太窄，周六日人多的时候位置紧张，排队的人排着排着就走去别家了。林西第二话不说头天下班就把二楼谈了下来。

进去的时候，沈嘉木眼睛往四周扫了扫，二楼一个人就都没有，而一楼还有人在排队，他不解：“二楼怎么不让人上来？”

林西示意让他坐下，略带意味地笑了笑，“因为二楼今天有大惊喜，被我包下了。”

“？”沈嘉木疑惑他在搞什么的时候，林西双手举起拍了拍掌，大喊道：“快出来，同志们！”

一群人从三楼楼梯欢声笑语地下来，二楼便响起了生日祝福歌：“生日快乐！”

“沈嘉木，生日快乐！”

林西朝他喊。

“我不是说我不过生日的吗？”沈嘉木一时没接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吓’，至少对他来是这样形容的。

林西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我知道，今天刚好组织了老同学聚会，又刚好是你的生日，顺便庆祝一下，主题还是老同学会面。”

“不信你看。”林西伸手往墙上一指。

只见当年的学习委拉出了一条横幅，主标题：XX届同学聚会，底下小字一行副标题：祝沈嘉木同学生日快乐

沈嘉木：“……”

沈嘉木人生里还是头一回这么后悔出生在七月。

不管是同学聚会，还是生日会，他其实一点都不那么想。如果今天林西提前告诉他这这么个搞法，他一定不会来。

因为如果今天会见到某个人，那他是完全没有准备好的。

思虑之时，林西忽然凑他耳边来了句：“尤理不来。”

可当知道她不来，沈嘉木心里又有那么点失落。

即使什么都没准备好。

同学们大都刚毕业不久，一见面都兴致盎然地交谈彼此的工作，而沈嘉木上学时候并不跟所有人都话多，即使关系都还不错。

但所有人见到沈嘉木，都会下意识将他和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关联起来。她叫尤理。

“对了沈嘉木，”有位不知情的女同学问，“尤理现在咋样了啊，好久没跟她见面了，听说她高中毕业就没上……”

学了。她原话想这么问来着。

但话还没说完，当即被林西打断：“哎你们别光聊天啊，快点东西，咱们边吃边唠！”

听到这位金主开口，大伙儿吃货的心一下就把八卦的心盖过去了。

沈嘉木坐起身想出去透透气，走前和林西眼神交流了一下，后者冲他比了个‘OK’。

下楼梯前看见旁边其实有个阳台，由于上来时被窗帘遮住，还以为是另外一扇窗，这会儿被人拉开一边。

沈嘉木转而去那儿站会儿，往下看可以看到街道的夜景，时不时还能听到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包厢里，乔桥打走到角落里打了个电话。

“小理，江湖救急。”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似乎有点不情愿，乔桥一句话立马让她安心：“放心，他出去了，他这会儿不在。”

“好。”电话那头传出的是一道清甜的女声。

约莫两分钟后，电话里头的女生出现在了楼下。她今天穿了条白色T恤连衣裙，头上戴了顶黑色渔夫帽，为了避免有熟人认出，她刻意戴了个口罩。

上楼找到乔桥后，人就被前者拉进洗手间，丝毫没来得及注意阳台边上站着的人是谁。

“快，随便帮我缝几针。”乔桥着急道。

女生快速穿针缝线，几下就把乔桥屁股后面开掉的口缝好了。

这道口子得益于她每天吃甜食收获的脂肪，以前的裙子穿了没一会儿就被撑开线了，幸好是来到包厢里才裂开，不然走在了大街上被人瞧见，她这辈子都没勇气出门。

关键时候还是好闺蜜靠谱，“谢谢我的宝贝小理！”

“没事，出去吧。”女生说。

乔桥：“那我先出去。”

走之前注意到女生的口罩有黄色的污渍，说，“你口罩上沾油了，扔了吧。”

“可能刚刚到楼下有个人吃串，烤串不小心碰到我了。”她说着，边摘了口罩扔进洗手间的垃圾桶里。

一会儿她快速下楼不让大家看到就好了。

乔桥先走，她随后。

才刚打开门，抬眼便迎上了某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视觉冲击甚至让她怀疑眼睛接受到的光线是虚假的。

而那人姿态随意，身子依靠在围栏边，看她的眼神无比认真。

“尤理。”

他久违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不止，还有好多年前的夏天。